尘沙随着叶星的脚步飞溅。男人在锋刃逼近时抬起一臂,用小臂卡住了刀柄。叶星用空余的左手顺势推向男人的胳膊,在他手腕偏移时削向他的咽喉。
男人手无刀剑,只能斜身避闪,刀锋贴着他的耳侧削断了灰发。他咽下后喉咙里翻涌的腥气,在叶星顺着单刀的惯力旋身时抬手,挡住了她的再次扫来的右臂,另一手掐向她的脖子,将人狠掼在地上。
“——叶星!”
叶星顿时口涌鲜血。男人五指缓缓收力。叶星握紧了刀,但却抬不起来。头顶的火墙照亮男人狰狞的伤疤,他沉默地盯着叶星逐渐充血的双眼,没再说任何多余的言语,这场战争早在龙潭镖局踏进这里时就注定了结局。他再次收力,试图掐碎她的喉骨。
“……再坚持一下,”叶星指尖开始颤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似乎看见了沉洛的身影跪在她旁边,“再坚持一下。”她听见沉洛说。
叶星始终没有抬起弯刀。男人也没再去听周围的杀声,其他黑衣人到底会不会葬身这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有看到龙潭镖局的首领死了,他才能彻底安心。
身后的喊杀声忽然弱了下来。
“……咳咳……诈——”
男人试图转头,一抹鲜血突然喷洒在了他的侧脸。他手上略一松力,叶星当即抬刀划开了他的膝盖。尘烟混着沙雾覆盖在四周。男人在仓促后退间踢到了同伴滚落在地的头颅。他猛地转头,看向最后几个顺着斜塌的屋檐跳下的黑衣人,又看了眼远方被烟尘模糊的墙影。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陡然转身,跑向院墙。
“少主,我们来晚了,你没事……”
沈玉刚跑过来,便见少主已经提刀冲了出去。她顿了一下,随后果断拉起旁边的沈之明,追向另外几个想要跑走的土匪。她扯上挡住口鼻的布,大声说:“别让他们离开这片烟,不然我们就完了。”
沈之明狼狈地点头。
男人呛咳出血,他环顾左右,十几道黑影冲在了人群里,打散了青雄寨的人。尘烟让眼前阵阵发黑,所有人都不知道变故是怎么发生的,只能在模糊的眩晕里本能地抬刀挡招。男人拽过险些被剑割喉的手下,想要让他们赶紧去通知院墙,但开口的瞬间,又爆发出了一阵剧咳。
他用尽力气向前推了把年轻的手下。手下踉跄几步,接着大步往院墙奔去。男人抹了把手臂上的血,刚要弯腰捡起地上的刀时,忽然耳边生风,一把弯刀打着旋越过身侧,插进了手下的后背。
男人转过身,对上猛冲而来的叶星。
。
浓烟里隐约传来几声闷沉的重响。
留着胡茬的男人望向那片逐渐往周遭弥漫的浓烟,开始紧绷起来。他抬头看着三楼,那里依旧有人守着,他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人时不时还会走动几步,似乎在跟另一人说话。他们不是什么已经被人杀了又被撑在那的尸体。但那股没由来的不安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仰起头,看了眼天边聚涌的残云,喃喃念叨着,“我得去看看。”
“你做什么?”旁边的同伴一把拉住他,“如果有事,我们会知道的。周叔他们让我们守在这里,我们就守在这里。”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计划就是这么安排的,别瞎折腾。”
留着胡茬的男人一噎,又再次看了眼浓烟,焦躁地扯下面罩,骂了一句,说:“如果计划出错了怎么办?”
“什么?”
“二当家当初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到最后不还是折在了……”那人没再说下去,狠搓了把脸,他看了眼不远处守在火油附近的几个兄弟,说:“我得去看看。这边离得太远了,我们什么都瞧不见,那烟再等一会儿就盖到三楼了,他们就算守在高处,也不一定能看清楼下什么情况。”
他检查了下腰侧佩剑,随后一拍同伴的手臂,说:“我去看看,不靠近。万一那边真出了什么情况,我这全手全脚没吸过烟的人也能跑过来报信。万一他们就缺我这一个报信的呢?”
“但……”
留着胡茬的男人道:“没事,还有其他兄弟在,少我一个又不会怎样——”
“那边——!”
男人刚走没几步,便见雾中逐渐走出几道身影。
他朝同伴略一点头,周围几人立时拔出刀。他警惕地向前走着,远远望去,那七八个人都蒙着面,衣服也都是兄弟们之前穿的那身,只不过上面染着大片血污,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子了。接着,他看到了周叔。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没罩着面罩的人。那高壮的身躯被几人搀扶着,头也无力靠在一侧,像是座塌陷的山丘。
“……周叔!”
他加快了脚步,却见下一刻,周叔像是身形不稳,踉跄着向后仰,连带着周围搀扶的弟兄也跟着一同倒地。他心下一沉,招了招手,让几个守在院墙的人也过来帮忙,“周叔伤到哪了……”
男人半扶起周叔,想要捂住他出血的位置。周叔全身像是被血浸泡过了一样,男人胡乱扒着,但身上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他抬起头,“他到底怎么样了!”
周围人咳嗽起来,血糊了满脸,声音嘶哑得根本说不清话。
男人低骂了一句,随后跟着赶过来的人扶起周叔,紧接着,他动作蓦然一僵。
烈风呼啸着掠过耳畔。他缓缓抽出扶在男人后颈的手,看着掌心那滩粘稠的血,他试探着推动周叔的脑袋,在一片昏沉里,他看到了周叔后颈那道皮肉外翻的割口。
他尽力调整好表情,摸向腰侧的刀,几个从院墙赶过来的人看向了男人。谁也没有说话。场面像是被静止了一样停顿数息。之前跑在最后面的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张了张口,扭过头——
附近的“同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在他开口喊出声之前捂住了他的嘴,一刀捅进他的侧颈。
“……解决了四个。”
浓烟还在翻涌着。沈玉背对着院墙,一手环抱着微微抽搐的男人,一手握紧插在他脖子里的刀。
她抬起眼,对站在周叔后面的那道人影说:“少主,院墙附近还有六个。”
第174章 174
……主楼还有多少人?
图坤望向雾中那十几道跑动的身影。天边浓云慢慢散去, 淡薄的日光穿透云层,铺照在雾里。眼前昏沉不清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可他却只觉得寒凉刺骨。
“那地方分散埋藏着十七桶火油。”
这是世子方才告诉他们的答案。
他依稀听见了外面传来的惊呼声。几个住客急停在之前被烧毁的尸堆附近, 他目光往前挪动, 看向最前方那个倒地挣扎的身影,这些住客闯进了他们布置的那些陷阱里。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没有人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这意味着他们的人压根就没有余力再去排查, 住客当中究竟有没有训练者混入其中。
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发现火油了吗?
“对于两位来说, 这还远远算不上是最糟糕的情况吧。”
宴知洲往后靠了靠,在抬起茶杯时望了眼外面,说:“哪怕知道外面陷阱遍布,但那些人依旧迫切地想要远离主楼,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已经知道了那里藏着火油。但这些人里却不见我们熟悉的身影。北漠商队, 青雄寨,那位客栈老板, 亦或是我的人, 他们都没有出现在其中。”
因为他们还留在主楼里。图坤下意识地想。
“他们还在为了秘宝而争斗。”宴知洲说:“如果那个客栈老板真的拿到了秘宝,并且安然无恙地走出了那间暗室, 你们的人自然也不必再费力去争夺什么。毕竟,不管你们之前的关系如何, 你们现在的目的总归都是一样的。”
但目前的情况却截然相反。哪怕郑溪他们发现了火油,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远离那里, 甚至还任由那些奔逃的住客误闯进他们先前布置的陷阱当中, 因为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楼内的局势已经棘手到谁也无法脱身的地步了……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秘宝出了什么问题吗?
冷风吹动着窗扇, 那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无比清晰,又无比漫长。图坤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主楼。即使天色已经渐亮,但远方的主楼依旧被埋在沉沉的沙雾之中。他盯着那雾中微微闪烁的几道红光,心底涌现出另一个更加不安的疑问。
那里的火油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被引爆?
“既然主楼直到现在都安然无恙……”贺兰图望着外面那道渐渐停止挣扎的人影,近乎低喃般地开口:“那些训练者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把握能得到秘宝。”
“局势总是会急转直下。”
宴知洲的声音依旧平和。他同样望着外面的楼影,眼底隐约倒映着远方缕缕尘烟。他说:“我们刚坐在这里不久的时候,我的手下还被困在那栋楼里,面临四面潜伏的威胁,进退两难。而现在,那些哪怕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闯进主楼的人,却被困在了那里,时刻担心那些近在咫尺的火油会突然炸燃。”
他目光转向贺兰图,眼里的尘烟也随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近乎称得上是温和的笑容,说:“所以我说,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妙,不是吗?”
“何谈际遇。”贺兰图声音渐冷,“你应该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宴知洲不以为忤,轻轻放下茶杯,说:“我最初的目的,仅仅只是想要解决掉青雄寨那个随时会给我制造麻烦的隐患而已。至于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他笑了笑,坦然地说:“离不开几位想出的这个计划。”
尽管他这么说,但贺兰图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哪怕此刻的局势已经开始倾向于那群训练者。这是贺兰图感到不寒而栗的原因之一。
她定定地看着世子,谨慎地保持沉默。
他总是那样平和。无论是之前得知他们在院墙附近埋藏火油的威胁,还是如今看着试图反抗他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落进险境,又或是得知龙潭镖局也许远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忠诚。他从来都没有流露出过任何感到意外的表情,就像是早就知道今日的结果一样。
贺兰图试图放松握紧茶杯的手,在那穿透尘雾的狼嚎里,她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这种焦虑只是来源于这些吗?仅仅是因为世子和他身后的那些训练者带来的威压感?那种无论做什么都运筹帷幄的从容?
不。真正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一切真的都在按照世子的想法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最终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走进了世子打造的圈套里。那些之前掩藏在住客当中、试图和世子争夺秘宝的所有人,如今都主动走出了人群,闯进主楼,站在了世子面前。
她听着外面渐弱的惊呼,试图放松握紧茶杯的手。
对世子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的人都离开了那里,留在客栈里的只是和秘宝有关联的人,就像是过滤用的网纱一样。想要保住性命的人会在大门打开时就逃离那个鬼地方。其余的人如果想要抗争世子,拿到秘宝,就一定会冒险留在主楼。只要那里发生炸燃,就一定会有伤亡。而最终葬身在那里的,都只是他的敌人。
“……两位之前迫切地想要加入这场赌局里,如今终于要结束了,”宴知洲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说:“两位不想先猜猜,结局到底谁会赢吗?”
没有任何意义。当所有人发现火油的存在,却依然选择留在主楼时,结局就已经定好了。
那些训练者一旦拿到秘宝,为了防止剩下的人阻拦,他们一定会留下几人去引燃火油。一旦楼内的那些人出事,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能让世子出局的机会了。
那些住客呢?他们对于秘宝的存在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到那时,在一片陷阱与灰烬遍布的狼藉里,他们就算想要设法阻拦,也无从下手。
相反,如果训练者意识到拿到秘宝已经无望,就会想尽办法引燃所有火油。即便如世子最初所想的那样,真正想要拿到秘宝的人一定会竭尽全力活下去,带着秘宝离开那里,但这其中还是充满了无法预料的变数。
无论怎样,他们都已经无法改变局面。
“……要我猜,最不可能发生的结果,就是世子的那群手下会赢。”
守在宴知洲身后的训练者闻言抬起头,抬指抵住刀柄。图坤对此毫无察觉,朝外面歪了歪脑袋,看向掩藏在雾中的那片湖泊,那几棵被沙暴摧折的树和附近翻倒的椅子、秋千卡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道道晃动的人影。他接着说:“世子忘了吗?拿着性命当筹码入局的人,可不止我北漠商队的那些兄弟,还有青雄寨的人。”
“我们早就聊过这个了。”宴知洲没有转头去看绿洲,“青雄寨如今不过只是些失去了首领的丧家犬,就算手边守着火油,也未必会是叶星的对手。”
“可龙潭镖局的少主只有一个。”图坤说,“虽然这沙雾还没散,但以我对陷阱了解,如果龙潭镖局真的分散出十几个人去绿洲阻拦那些人,我们不会看不见的。当然,除非她意识到了窗边有人正看着他们,而他们自己也想要瞒过我们的眼睛,不过这压根就没什么必要。所以,”
122/153 首页 上一页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