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尘抬头看向公子,了然道:“……这样一来的话,就算那些住客在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或是把她藏在包袱里,那些训练者也未必会发现。”
。
“如果真的有人抱走了孩子的话,会藏在哪里?箩筐……包袱……”黑衣人张望了眼楼下,不少住客身上都背着随行包袱,甚至有几个人临到生死关头还不忘拖着装满货物的木箱逃难,“这里的视野太受限了,我们根本没法去辨清哪些人行踪可疑。”
“陈晔让住客抱走孩子,是为了能让她在大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离开这里,避免与我们碰上面……”
宁步尘望了周遭一圈,最终定向一楼靠近库房的那一小片人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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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安全托付给别人之后,陈晔就会乔装藏身在某处,等着大门打开。”
梵尘目光看向候在密道尽头的那些同伴,听着公子道:“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选的藏身之处不会离孩子太远,因为对他来说,只有亲自护着孩子的安危,才能让他放心。”
梵尘认真思考着。
“所以,”宴离淮继续道:“如果那些手握秘宝的训练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话,他们就会立刻动身去确定陈晔和那孩子的位置。”
“……如果他们真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到时其他住客顺利接走了孩子,以他们的本事,想要在大门附近找寻抱着孩子或行踪可疑的住客,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梵尘停步,微皱起眉,看向公子背着双手的身影,说:“更何况,他们若是真如公子料想的那样,在我们走出暗道时就已经有了撤退的打算,到时候他们在高楼层一碰面,互通消息,一同寻找住客,岂不是事半功倍?”
宴离淮略微侧首,说:“所以,这个时候,你要尽可能地想办法让大门打开。”
。
“……那边怎么回事?”
三楼的木梯上,黑衣人猝然刹住脚步。身后的同伴险些撞在他身上,刚稳住身形,便听楼下惊呼声四起。不远处几个扶着伤者的住客也不由转过头,怔怔望向楼下四散奔逃的人群。
鲜血飞溅。
不知何时,所有守卫都悄无声息地聚在了大门附近。先前那些守门的训练者已经撤了小半,一时不防,被人群中那些急遽飞旋而来的刀片逼得节节后退。
库房附近的几个住客从歪倒的桌椅后探出头,等着大门的打开。
“……不好,”宁步尘握紧刀柄,“必须在外面那些人涌进来之前就找到陈晔。”
几道身影疾步穿进人群,周围一个住客被撞得踉跄不稳,跌在了灯架上。
。
“当大门打开时,所有不想搅进这场纷争的住客都会跑出去。不过,在这之前,应该也有一些人试图从一楼的窗户趁乱离开了吧。”
宴离淮微微仰头,看着两侧镶嵌在墙壁上的灯台,说:“如果这些试图逃出的人都死在了陷阱里,就说明哪怕到时候大门顺利打开,绿洲也未必会对所有人敞开大门,最起码,在郑溪确定主楼的形势不会对他们不利之前,是不会放心接纳所有人的。”
梵尘说:“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确定陈晔的位置。”
宴离淮点了点头,“当你们想要推开大门时,那些训练者就会因为时间太过紧迫,而将首要目标全都放在陈晔和那孩子身上,导致自己压根就没其他工夫,去把这件事告诉给楼内分散在各处的同伴。”
。
训练者推开挡在前面的住客,当走到拐角时,忽然被人扯住了胳膊。
短发训练者一手拉开兜帽,露出沾着血迹的脸颊,“怎么回事?”
“你还活……”训练者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目光又不由移向她颈侧的伤口,简短道:“……我们在找陈晔,只有找到他,才能出去。”
短发训练者没有松手,瞥了眼走廊,警告道:“世子说过,时机一到,必须放弃主楼。所有人都不能在主楼多留。”
“我知道,但那是我们没得到秘宝的下下策。”训练者说:“秘宝现在在我们手上。我们必须活着走到绿洲,陈晔是唯一的办法。”
“……什么?秘宝在谁——”
短发训练者手下一松,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便见训练者已经抽身,往楼梯方向跑去。
木栏边的烛灯明灭忽闪。短发训练者抬眼看向走廊,缓缓放下了手,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师姐。”身后一人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低声问:“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
“当所有训练者都在想着后撤到最高楼层的时候,只有少数的陌生面孔逆着人群向一楼靠近时……”
梵尘看着尽在咫尺的墙门,上面还残留着大片被刀剑挥砍的划痕和血迹,烛光将上面的血色映得忽浅忽深。宴离淮走到一侧墙壁前,抬手覆住中间一块石砖,说:“猜猜看,那些人当中,藏着一个真正手握秘宝的人的几率会有多大?”
梵尘回答了什么,但声音转瞬被砖石挪动的闷响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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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
短发训练者收回目光,往另一侧的楼梯上走,说:“她中计了。”
。
黑衣人已经带人下了楼。他们并未再靠近大门,而是顺着人群往库房方向靠近,试图去确认那个抱着孩子的住客到底在哪。不少人都躲在了翻倒的木桌下,黑衣人跨过地上的尸体,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几个怯怯从大人怀中探出头,张望四周的半大孩童。
他不再多留,转身走向附近的房间。不远处的孩童倏地站起来,从木桌边露出半个身子,指向大门,“快看——”
黑衣人放慢了脚步。他听着周遭逐渐减弱的厮杀声,轻轻扶向刀鞘。大门推挪的重响并没有传来。楼内仿佛在一瞬间归于寂静。他指尖轻叩着刀柄,在心底默数着。
当数到“三”时,他在转身的刹那用拇指推开刀鞘,“砰”地一声,挥刀撞歪了直冲而来的勾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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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楼梯口。宁步尘看着突然放弃大门,朝人群杀去的守卫,没再做任何犹豫,当即转身往楼上走。楼下的厮杀声再次响起。她下意识缠紧了在肩上的布条,让背后的包袱更牢固一些。
当她走到三楼楼梯拐角时,目光瞥向断裂的木栏,停下了脚步。
三楼走廊上的住客已经在守卫试图攻门时就下了楼,一片寂静的昏暗里,她站在曾经同伴被挟持的位置上,木偶般僵硬地仰起头,看向四楼。
木栏边缘,几道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注视着最前面双手搭在栏上的那个人,昏沉的阴影罩住了他,她看不到他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那瞬间的凝滞里,莫名能感觉到,那个人似乎在微笑。
她忽然想起了世子。
第171章 171
大门在撞击下发出沉重的哀鸣。客楼内, 青年微低着头,双手虚笼住微弱的烛苗,看着融化的蜡缓缓滴淌在桌面上, 像大雨后一路冲刷的泥流。
空气里弥漫着烈火焚烧后的焦腐, 随着涌进窗口的冷风在墙壁之间冲荡。青年没再去看楼下的火圈,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而火焰吞噬焦木后吐出的浓烟挡住了一切。但他依然知道那边的结局。
龙潭镖局在逃离火墙时损失了大半人手,他们未必能打得过青雄寨那些人, 即便那个周叔死了, 院墙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看守……
时间过去多久了?
青年看着融化大半的蜡烛,又抬头望了眼窗外。主楼还没有被攻破,朦胧的沙雾里,他依稀能看见有几道身影试图跑过沙雾, 不久后便消失在模糊的惨叫声中。那里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想。
他吹灭蜡烛,拿起桌上的剑。然而下一刻, 门外传来平缓的走路声。
他背靠门边,听着那人逐渐走近, 脚步没有一丝急迫, 就像平常巡视而归那般从容。可那人却在走到门边时停下了。
青年屏住呼吸,试着抬起手中的剑, 接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那轻微的声响转瞬就被烈火声掩盖。
青年等待着那人走进屋中,冷汗沿着后颈滑进了衣领。
下一瞬, 房门被剑砰然刺穿, 刀锋擦着迸溅的碎屑悬停在青年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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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向后仰身,避开了迎面劈来的短刀, 血珠沿着刀刃甩进身后的火中。短刀在半空打了个转,又再次翻砍而至。
叶星急遽抬起单刀,刀锋在相撞间发出刺耳的铮响。她手臂微沉,后滑半步,在短刀压近面前时用左手抽出匕首,割向男人的手腕。
男人来不及收刀,果断松开刀柄。他倒退了几步,在漫天的灰烬和微尘中抬头,脸上狰狞的疤痕和浑浊的眼珠被火焰照亮,如同年迈的狮王。
“你的左手,已经撑不住了。”他看着淌着鲜血的左腕,说。
叶星没有说话,她在男人弯腰捡剑时收回匕首,抽出腰后另一把弯刀。微散的发丝随着动作掠过脸侧的伤痕。
烈火熊熊。她向前几步,风卷起黄沙拍打着闪露寒光的刀面,又转瞬被锋刃削破,她掠向前方,沙地上的影子开始扭曲、拉长,犹同猛兽般扑向敌人。
。
秦左脚步不稳,扑倒在地上,掌心一阵刺痛。他顾不上其他,迅速撑地起身,在奔跑间拔出扎进掌心的木刺。楼内一片黑暗,灯架木箱堆倒在楼梯拐角。他手脚并用地翻过木箱和焦尸,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扒住扶手站起来,使力跳上中间断了四节的木梯。
焦黑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秦左在奔跑中撞翻了几盏变形的灯架,他踉跄跑着,望向面前那条狭窄的走廊,心里期盼着能有人听到什么异响后推门跑出。
灯架坠下楼后滚了几圈,听起来像是滚落万丈悬崖的石子。走廊尽头没有任何动静。不,不可能,如果他们出事了的话……秦左握紧了刀,放慢脚步,靠近那个虚掩的房门。他平复喘息,用刀抵开房门。
里面什么都没有。
秦左看向那个立在桌上的蜡烛,转身环视一圈,目光忽然定在那喷溅满墙的鲜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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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慌乱,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烛光飘忽。宁步尘攥紧了肩上的布条,看着那人不紧不慢地俯下身,手肘撑在木栏上,闲聊般地含笑问:“在练武场上就已经深刻体会过的教训,怎么还会再犯第二次?”
仅仅只是五年不见,宁步尘就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
那曾经消瘦的身体已经变得能够轻松撑起那件玄色外袍,五官也变得更加深邃……显目。她盯着他那深棕色的瞳孔,想起了五年前他血洗王府那夜的惨状。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客栈老板会是二公子,就像她从未料想到一个看到血就会厌烦到一脸几天吃不下饭、被世子监视软禁的傀儡弟弟,会在多年后成功逃离王府一样。
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就是那从容到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你没有死。”宁步尘说:“叶少主当年的任务失败……不,她压根就没有杀你。”
“她没有对我下狠手。”宴离淮微笑起来,坦然说:“多亏了叶星,我活得很好。”
楼下的喧嚷声更激烈了。宁步尘转过头,酒堂附近的训练者已经被守卫拖住了脚步,住客们试探着往大门方向涌,没人再去关心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门就要打开了。
“所以,”宴离淮指了指她身后的包袱,说:“什么时候打算将那东西物归原主?”
宁步尘瞥了眼肩上的布条,神色未变,说:“既然二公子已经费尽心思差人把它送出来了,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宴离淮看着护在她身侧的那三四个训练者,说:“你的那些手下大多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剩下这两个人又能护你到哪里去?你带着那东西,无异于叼着块鹿肉的离群之狼,就算你能成功离开这里,外边那些人也不会让你活着见到宴知洲的。”
宁步尘看了眼同伴。
“与其把它送给一个连曲谱都看不明白的人,然后我再费力从他们手里拿过来,不如现在就把他交给我。”宴离淮说:“万一我运气好,活着解决了宴知洲那个祸害,到时候我说不定会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让大家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他望着那几个熟悉的面孔,视线投向他们手里滴着血的长剑,微笑道:“师兄师姐们,放下屠刀,去过自由平和的日子,不好吗?”
打斗声伴随着撞门声回荡在整栋楼内。几个提剑的住客安顿好了身边人,开始帮着守卫去对付那些来不及撤走的训练者。宁步尘握紧了布条,在同伴的等待中迅速权衡着利弊,最终无声呼出一口气,“……好。”
“既然二公子想要,”宁步尘扯下包袱,随后抬臂将包袱悬在护栏外,正对着下面等待大门打开的人群,“那便自己下来拿吧。”
守卫面色瞬变。
宴离淮慢慢收了笑意。
宁步尘冷笑一声,松开了手,木盒从方布里掉出,在半空中闪过一瞬棕影,随即砸在了一个住客身上。
“什么东西……”
几个守卫已经翻身越过了木栏,勾爪在半空中甩荡,绞住三楼的木栏。几人在栏柱出现裂痕前抓住二楼的护栏,随即松开铁索,跃向一楼。
“拿来!”
大门边忽然一阵吵嚷。人群已经开始拥挤着往大门奔去,那个拿着木盒的住客左右张望了眼,似乎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但下一刻就被身后的人推挤着往前走去。
大门开了。
守卫心脏抽跳起来,伸手拽开走在后方的人,去寻找那个住客。
宁步尘疾步跑上楼梯,推开离她最近的那扇房门,反手锁上门闩。门外很快响起了打斗声。她拉开窗户,楼下已经有不少人跑出了主楼,全都聚集在了这附近,几个人周围在大喊着什么,似乎是绿洲那边的住客。她收刀入鞘,隐约能感觉到楼内的厮杀声逐渐压过了人群纷乱的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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