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明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一道人影顺着一楼的窗框跳出,片刻不停地奔过来,怀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说话,他便低声道:“情况不太好……世子让人在楼内安置了大量火油,很多住客都已经逃出来了,不过也有一些想着要帮客栈老板的住客留在了那里。”
沈之明问:“客栈老板出来了?”
叶星看了眼旁边的沉洛。
那人点点头,把从住客那里取来的五六个水囊递给了少主和其他人,说:“他们都从密室里冲出来了,过程当中似乎没太多伤亡,反而是在他们从一楼库房出来的时候,那群训练者就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以至于很快就让住客破开了大门。”
尽管这么说,但叶星神情却没有任何缓和,她沉默片刻,忽然问:“所以,那栋楼里只剩下了客栈老板、北漠商队和那群训练者?”
沈之明挑开木塞的动作一顿,不妙地抬起头。
“对,没错……”
“那群训练者放置火油的目的,是想要在局势彻底崩塌之前尽可能除掉所有敌人。如今楼内只剩下了与世子作对的敌人,只要引燃火油,世子就能借着火海一举解决掉多方暗中与他作对的势力。”叶星顿了一下,沉声说:“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为何还没有引燃那东西?”
“……因为训练者觉得自己有机会能拿到秘宝?”沈之明看向客楼那几道身影,其中一个青雄寨的土匪已经倒在了地上,剩下的三人也不过只是强弩之末。他道:“他们已经有了火油做退路,等拿到秘宝之后再点燃火油也不算迟。况且,替世子拿到秘宝,这个功劳比那些训练者以往遇到的所有任务都要丰厚得多。他们不会不动心思的。”
“还有一点。”探听消息的人趁着沈之明说话的工夫喝空了水囊,适时道:“绿洲那边突然有不少住客往主楼这边跑,各个都带着佩剑,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有几个人已经跑进主楼了。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绿洲?他们肯定去帮北漠商队那些人了。”旁边一人说:“……不过,世子在绿洲那里,如果世子计划好了一切,怎么可能让绿洲那些人在这种关头横插一脚,难不成,”他目光一一扫过身边几人,“世子已经……”
沈之明看向叶星。
“或者是另一种原因,”叶星看了眼水囊,说:“世子是故意放他们过去的。”
沉洛一如既往抱着胳膊,望向主楼的方向,“那么他们……”
。
刀锋缓缓切压进皮肤,图坤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哼。
贺兰图站在窗边,五指深陷进那被血染红的帷幔里,克制地不去看倒地的图坤。
“不要想着耍花招。一旦青雄寨那边出现任何问题……我们也许会全都死在这座客栈里,但在这之前,”宴知洲看向图坤,对贺兰图说:“你一定会饱受这段记忆的折磨。”
贺兰图看向逆着人群跑向主楼的几人,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
“他们为什么没有点燃火油……?”沈之明皱紧了眉,嘶哑着说:“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机会能拿到秘宝,又或许是其他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客栈老板他们和训练者两方的对峙已经陷入了僵局,不,甚至可以说是微妙的平衡……”
他说得太急,嗓子发涩,呛咳了几声。周围一人也反应过来了什么,把挑开木塞的水囊推给他,接话道:“但如果这个时候有另一方多余的人闯进来,就会打破这种平衡,那群训练者就会认为自己拿到秘宝的把握缩减大半,又或是某种计划完成无望,所以在情况走向不利之前,引燃火油。”
“现在对于那些训练者来说,最有利的做法,就是让所有对抗世子的人一起葬身火海。”叶星说:“如果再等下去,他们说不定不仅拿不到秘宝,还成了被四面围堵的困兽,连点燃火油都做不到。”
沈之明喝了几大口水,呼吸粗重道:“我们现在不可能进入主楼,绿洲那边也情况不明,少主,那我们接下来该……”
沈之明神色骤变——叶星身后的不远处,那个胸口被捅穿了的男人竟然还吊着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掏出了火折子,微弱的火星在一片昏黄中随着男人颤抖的手微微晃动,像是小鬼裂开大笑的嘴。沈之明在众人回头的那一瞬间张开口,大喊:“快跑——”
轰隆巨响如同袭卷而来的沙暴般吞噬了客栈一切声音。
第179章 179
那声音回荡在沉浮的薄雾之中, 听起来就像是一块巨石从高处轰然砸向水面,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当绿洲院墙附近的人闻声抬头时,就看到最远处那栋楼的底部散出了滚滚浓烟,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 紧接着就被另一种更加嘈杂的声音引走了视线。
原本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的人群突然惊呼四起,接着开始朝绿洲这边跑来,有几人不幸中了郑溪布置的某个陷阱,被一根突如起来的木头尖刺撞倒在地, 剩下的人则在旁人身中陷阱时慌乱地跑向了另一个方向。场面混乱不堪, 所有人如同四散的蚂蚁,身影在飘荡的尘沙中模糊攒动。
其中一人猛地抬头,望向侧方的客楼。三楼正中心的位置,他依稀看到了两道人影站在窗边, 屋内比其他房间更加明亮,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盏船灯。他抬手遮在眉间, 试图挡住风沙,他看到窗边的两人正迅速拉开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块血迹斑驳的帷幔占满了整个窗框。
绿洲附近的七八个人定定地盯着那块帷幔,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已经逐渐沉重。
接着,帷幔又放下了。
他们在心底默数着, 当数到十的时候,窗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就意味着客楼里已经出事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其中一个人忽然有些想笑, 因为这场面简直讽刺又荒唐——他们就像是在公堂上听着判官宣布刑罚的囚犯, 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就在他们数到七的时候,那深褐色的帷幔又占满了窗框。
“安全。”旁边的人说:“这说明情况尚在掌握之中。”
“……什么意思?”另一人转头扫了人群一圈, 不太相信这个答案,“他们管这叫‘掌控之中’?再等一会的话,这帮人恐怕都聚在湖泊附近安营扎寨了。”
“你觉得他们会骗我们?”之前那个觉得讽刺的人放下按着佩刀的手,没去动别在腰后的火折子。他跟着一同望向人群,“炸毁院墙可是所有人的后路,他们没必要欺骗我们。”
“谁知道呢?”另一人说:“那一对儿兄妹关系深厚,那千金大小姐的孩子和陈晔还在世子手里。”他抬起掌心,又握起拳,示意说:“万一世子拿你孩子来威胁,你咋选择——”
他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有几道身影正从侧方的雾中跑近。他立刻收了话头,手扶刀柄。那几个人打扮寻常,身上还背着包袱,其中一人怀中似乎还抱着个孩子。
他拇指抵着刀鞘的边缘,看着那几个住客跑到湖泊边缘,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能够避难的地方。那几个人还没有发现最偏远墙角下的他们。
旁边人问:“逃难的住客?”
男人没有说话。他们从模样上来看的确像是从主楼那边逃出来的人,但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速度,他脑中突然蹦出这两个字。没错,他们的速度太快了。这四周藏着数量不明的陷阱,还有烈风和薄雾干扰视线,他们一行人大包小包的,还抱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怎么这么快就跑到这儿了?
还有,为什么来湖泊?明明客楼对他们来说更近,也更安全。
他们为什么不去那里?难道客楼有人守着吗?不,以他对北漠商队的了解,那些人不可能会把无辜的人拒之门外。难不成,是那群人认为客楼反而更危……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朝另一个方向示意。人群里,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来,他跑起来的姿势极为怪异,像是脚踝受了什么伤,肩膀随着动作起起落落,眼神却异常明亮。
所有人立时抽刀,“什么人?站住——”
“——师、师兄!”
格外熟悉的声音传来,几人愣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看向那蓬头垢面的青年一瘸一拐地跑过来,那块缠在脚踝上的布已经快被血染透了。其中一个男人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瞧着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余陵?你不是已经……”
“我趁乱偷跑出来了!”余陵的声音很快被风声盖住了,于是他又拖着伤腿走了几步,兴奋地说:“客栈老板拿到了秘宝,那些训练者都死得差不多了!”
“……什么?”男人问:“客栈老板拿到秘宝了?那那什么郑……北漠商队的那些人呢?”
“还活着呢!”余说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沙子,接着说:“不过也死了不少,之前进楼里的好几十人,结果我看出来的也就十来个人。”
男人怀疑地打量着余陵,他被关了太久,这会儿似乎已经变得有些痴傻了,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语,都和两个月前差别极大。
他的话真的可信吗?
男人停了一瞬,然后问:“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那个,书生打扮的瘦子,”余陵比划了下,还沉浸在逃出生天的庆幸里,欢快地说:“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北漠商队老大的打手,那个大个子。他们俩告诉我位置的,让我赶紧过来告诉你们,说主楼火油突然炸燃,他们死了太多人,那些训练者还在抢秘宝……情况不太好,你们得去帮他们!”
“让我们过去?”另一个人抬头扫了眼四周,狐疑道:“我们离主楼这么远,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客楼那边的人在打龙潭镖局,”余陵扭过头,客楼方向的那小片浓烟早已被主楼散出的烟浪吞没,他又看了看绿洲,突然正色道:“北漠商队的人好像还在跟世子周旋,不方便行动。”
他最终转回目光,看着几个师兄,又笑起来,说:“嘿,那个书生是这么告诉我的。而且,他还说,事情已经有了转机,接下来守住……守住秘宝才是关键,师兄们也不必死守在这里了。”
男人张了张口,余陵接着说:“他们想要报信,但实在走不开。那……那几个住客倒是能帮忙,但那书生怕师兄们不信……哈,”他抽空抹了把侧脸,看着手上的烟灰,说:“正好我逃了出来,我在这客栈里和师兄们最为熟络,再、再加上我拖着伤腿留在那也干不成什么事,就让我来帮忙了。”
几个青雄寨的人又看了眼对方。这个理由的确很合理,他们根本找不出任何疑点。男人摸了摸刀柄,身边一人压低声音,说:“……这样一来,客楼那个信号也就说得通了。看来局势的确对我们有利。其他人都抽不开身,那大火让世子的人也讨不到什么好,我们趁这个机会出手,不仅能除掉那些黑衣人,也能拿到秘宝,说不定还能趁机把客栈老板……”
他没再说下去,众人心领神会。
余陵自顾站在一边,就这么耐心地等着他们讨论对策,其中有几人时不时看向余陵,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抬头,专心搓着指头上的灰,不去听他们的交谈内容,也不好奇墙角下堆叠的那几桶火油。
“喂,师弟啊——”
余陵抬起头,下意识接住抛过来的黑影,那是一卷纱布。男人走到他面前,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后颈,说:“你在这里和他一起守着,无论是谁都不能靠近这里,如果他们硬要靠近,你就晃晃这个火折子,侧身给他们瞧瞧这十几桶火油,那些住客就不敢接近了。懂了吗?”
余陵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熟悉的中年人,懵懂地点点头。
“很好。”
青雄寨的几个男人大笑了几声,混杂着血腥和尘土的气味在擦肩时扑面而来,最后两个土匪跟着同伴往主楼跑去,接着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喊了声余陵。
余陵搓手指的动作微顿。
男人粗犷地笑起来,道:“回来就好!”
余陵没有回答他,也没再露出笑。而他们早已将心思都放在了去主楼‘收割’那些训练者和客栈老板上,压根就没注意到一个半痴半傻的表情。余陵定定凝视着那六道逐渐走远的背影,那痴傻的神情忽然变得阴沉起来。
先前发现湖泊附近异常的人倒是想起了一茬,下意识转头望向绿洲,恰巧撞上了湖边那几个住客的目光。他把手压在了刀上,那些住客倒是没有任何要向前的意思,只是直直盯着他,像是不明白院墙下为什么会聚集着一群人。孩子哭声不止。片刻后,那些住客目光终于转向了别处。
他压着刀的手始终没有放下,那种挥之不散的疑问催促着他放慢脚步。冷风呼啸依旧,他望着湖泊那几道身影,想看看那几个住客到底在做什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一声闷重的倒地声,那声音与风声掺在一起,微弱到几乎让他以为是多想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余光中闪过一道黑影。
“余陵,你怎么……”走在他旁边的另一人转过身,看着余陵拖着条伤腿跑向自己,像是有什么急事要说,接着,他看到了瘫坐在墙角下的那个同伴,他紧捂着侧颈,小缕鲜血正从他合不拢的指缝间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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