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青羊谷高义,朕替骧国百姓,道一声谢过。”
“民女不敢当,行医救人,原是我等分内之事。”
皇上点了点头:“如今疫病之事发,宫里的御医自然都尽力筹备应对,青羊谷能破解出疫病的药方,已是大功一件,只是这方子上的玉绒草,朕集全国之力,如今也只得到了数斤,就封存在御药房里,要想为全国之用,那是远远不够的,只是御医们绞尽了脑汁,也没有找出替换玉绒草的药材,不知对此,青羊谷可有良策?”
“陛下赎罪,陆大人献上的药方虽是良方,可其中每一味药材都相生相克,动之毫厘,则药效尽失,青羊谷同样找不到替代玉绒草的药材。此次的疫病与五十年前的骧国大疫有所不同,但青羊谷这么多年来从未停止对疫病的研究,也配置了不少针对疫病的药方,虽不如此方对症,但若到山穷水尽时,青羊谷的药方也能有一定的效用。”
“这一定的效用,能治愈几成的病人?”
白皎艰难地开口:“一成。”
这次的疫情乃是人工炮制,与当年的境况大不相同,来势更加凶猛,因此治疗的难度也只会比从前的疫病更加艰难,能救得一成,已是尽力而为。
“这方上的药材可易得?”
“易得。”这方是老谷主和白清一同研制的,他们行医多年,越是易感的病症,就越是选用易得的药材入方,只有这样,病人们才能不因钱、权而错失求生的机会。
“那好,你将此方送往御医署,朕会命御药房的人配合你备药,既然没有足量的玉绒草,其他的疗方,只要有一成的把握,也都可用,一个国家,无数的子民,我们从高处往下看,是一成的数目,可对于百姓来说,他们抬头往上看,这就已经是能看到的,全部的希望了。”
白皎低着头,一一应下。
就在此时,陆鸣筝走上前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你说。”
“臣从白姑娘处了解到,这南骧境内玉绒草虽几已绝迹,可在滨河以南,真正适宜玉绒草生长的地方,几乎漫山遍野都生长着这样的野草,臣想,如今大疫当前,如果能深入北境,带回玉绒草,或许能救回更多的百姓。”
陆鸣筝之所以敢跟皇上开口,就是因为没有人比他和皇上更知道北境的情况,北戎人善战不假,可作为游牧起家的民族,他们即便获得了土地,也没有掌握耕种的技巧,甚至在他们的内部,大大小小的部落分立,他们有共同的信仰,却又有着为了争夺粮食、女人结下的世仇,这样一个民族,他们打江山容易,守江山却难。
如今的北境,根本不是骧国统治时的局面,皇上封锁滨河,更多的是在真正开战的时机来临之前沿袭圣祖皇帝留下的政令,以示孝道。
玉绒草的急需,正是开放滨河一线,北上试探的良机。
第56章
听完陆鸣筝所说, 皇上沉默了良久,虽有明文诏令,可这些年来, 南骧不是没有遣斥候暗探进入北境, 探听情报,更是持续多年秘密在北戎安插人手, 但此次的情况显然与以往不同, 要想从北境获得足够量的玉绒草, 就不可能只是一两个斥候暗探能够做到的。
此事一出,断不可能完全地掩人耳目, 自骧国南迁以来, 南方旧人与北境移民便冲突不断, 土地、商机、乃至朝堂势力, 南北争端从来暗流汹涌, 北境贵族昔日的地位不复存在, 近几年来, 出兵收复北境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以珩作为帝王,在在这种时刻下达的每一道政令都将被视为是战是和的信号,正因如此, 他才不能轻易做出决断。
“陆卿,关于北上寻找玉绒草,朕会好好考虑, 青羊谷和既明派的客卿, 就由你来替朕安置妥当,朕今日召集了几个州府进京, 商议灾时军力的联防联调一时,几位就先退下吧。”
陆鸣筝虽选择将此事在今日面圣时提起, 却并不是要皇上立刻给出答案,皇上没有立刻以抗旨为由,否决北上一事,这事便已经有了七成的可能。
“臣领旨。”
行过礼退出大殿,陆鸣筝先将白皎与白石送到了太医院,他们二人虽没有官职,青羊谷的名声却一向受医者敬重,白家姐弟与诸位太医互相致了礼,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研究起药方药草,陆鸣筝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便与林昭昭一道回府。
出了宫门,陆府的马车已在门外候着,陆鸣筝与林昭昭上了车,皇上没有给一句准话,林昭昭心里的弦此刻还难免紧绷着。
她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京城此刻虽然严格盘查外乡人进出,可城内的老百姓还是得照旧过日子,他们多少已经感受到了南骧国内此时的不同寻常,可他们能做的有限,或许今日的奔波为家小带来的一件衣、一口粮,就是风雨飘摇时,争出的一线希望。
“昭昭,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皇上今天没有直接拒绝我北上的提议,就证明此事在皇上心里,并非不可触及的红线,朝上的事情或许你不清楚,北境二十九州,一直是骧国一道难以遮掩的旧伤痕,收复北境,也一直是历代帝王和臣子不敢轻易宣之于口,却又从未放下的心结。
当年随皇室南下的旧贵族,直到今日都坚持只在北境几大世家中通婚,就是从未磨灭过回归旧土的希望,而皇上作为皇室的旁支,祖上却是受封南境疆土,在北境世家的眼中,他是南派势力推举出的帝王,他的上位,就证明骧国的朝堂已向南派倾斜。
这么多年来,原北境世家一直在暗中扶植瑛王,力主与北戎开战,夺回失去的北境二十九州,皇上可以容忍他们集结成党,却不肯轻易松口北伐,不是为了所谓的南境氏族,而是南骧迁都百年,民间恢复到如今的状况实在不易,若此战不能有七成以上的胜算,那骧国就绝不能举全国之力去出这一口恶气。”
不难想象,只要皇上松口,放人北上谋取玉绒草,瑛王一派会怎样推波助澜,让这一场行动变为开战的导火索,他们早已被迁都后时势的改变蒙蔽了双眼,认为只要改变寄人篱下的现状,不必再忍受南骧旧贵族的排挤,一切就会回到从前那样。
可一个国家,国土自然重要,而国民更是重中之重,失去的故土还有收回的机会,死去的人却不能复生,南骧的军队蛰伏百年,不是不能出兵,甚至可以说,一次出兵后,哪怕是失利,都能改变朝堂的政局,打压瑛王一党。
但一场战争,死的是骧国的将士,他们是多少人家的儿子、手足、夫君,烧的是国库,是百姓牙缝里省出来的银子,萧以珩此时拒战,非不能也,是慎为也。
陆鸣筝彻查蔷薇楼,正是皇上为了厘清朝堂势力,为出兵做的第一个准备,攘外必先安内,要攻打北戎,就得先统一南骧内部的纷争,集结所有可以集结的势力,但不论前面萧以珩与镇抚司都做了些什么,如今一场疫病的到来,他们此前的部署也只能随之而变,现在,并不是开战的合适时机。
今日面圣,皇上的面色显然不好,疫病给骧国带来的威胁是一重,收复北境的计划又将遥遥无期无疑又是另一重。
“我知道,皇上身居高位,考虑的是天下万民,任何决策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你知道,师父为了替我挡下毒针,如今还未能醒转,北境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的。”
林昭昭松开了马车的窗帘,看向陆鸣筝:“我说这话,绝不是在逼你,皇上有皇上的考量,我也有我非行不可的理由。我答应你,如果我动身前往北境,一定注意掩人耳目,不让旧贵族找到借题发挥的余地。”
“可我会担心你。”
陆府距皇宫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陆府的正门,可陆鸣筝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可知道北戎治下的北境二十九州,如今是怎样的境况?那些没有来得及南迁的骧国子民,受尽他们的虐杀与凌辱,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世世代代成为北戎人的奴隶。北戎立国于冰川草原之上,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的是未经教化的野蛮,放你一人北上,我如何能安心?”
不错,作为镇抚司指挥使,陆鸣筝是真心希望皇上能下旨北上取玉绒草,可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他的一点点私心?
陆鸣筝虽然不愿承认他对林昭昭的感情,可是他却由衷地希望,自己能护林昭昭周全。
林昭昭勉强挤出一个笑:“我知道,即便我说我当初替你入京,是我自己的意思,可你还是难免自责,觉得我落到如今的境地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我也知道你向皇上请命北上,是为了能让此事授于皇命,有更多的人与我同行,护我周全,你的好意我定会铭记在心。”
林昭昭一番话说完,陆鸣筝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好啦,我会再等一等皇上的旨意,就像你说的,皇上没有否决,这事或许便能成,咱们下车吧,我想去看看师父。”
陆鸣筝叹了口气,掀起了马车的轿帘,跳下了马车,又伸出一只手,两人方才的气氛紧张,为了缓和气氛,哪怕林昭昭的轻功不在陆鸣筝之下,如今也只得搭了他的手下了马车。
管家见陆鸣筝下车,即刻迎了上来:“大人,徐大人同镇抚司里几位总督,如今正在正厅里候着。”
陆鸣筝看向林昭昭,林昭昭会意:“你忙你的,我先去看看师父。”
进了正厅,果然见徐遥同几位总督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了陆鸣筝进来,他们连忙起身:“大人,我们一早收到镇抚司各地的分支的消息,说坊间有利用疫病生事,大肆传播谣言,说骧国失去北境二十九州,龙脉断送,百年必亡,如今州官已经出面镇压,可消息是压不住的,再加上各地的疫病已有蔓延的趋势,民间更是人心惶惶。”
今年是南骧迁都百年,在这个节点生事,所谋不小,只是不知道,他们所求的究竟是北伐,还是干脆改朝换代。
这件事情上,力主北伐的瑛王党和蔷薇楼都有嫌疑,更有甚者,这两派早已是暗中勾结,集合朝堂与江湖之力,一面传播疫病,一面笼络民心,有朝一日便会向朝廷发难。
“这件事必须立刻禀明皇上,徐遥你随我进宫。”
“是。”
听完镇抚司的禀报,萧以珩的脸色更加的难看:“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些人一步接着一步,步步朝朕紧逼,想必暗中的谋划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是臣失察,还请皇上恕罪。”镇抚司暗中为皇上办事,防的就是危害江山社稷的图谋,陆鸣筝虽然一早便抓住了事情的苗头,却还是没能阻止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一步,这一份失职之罪,自应由他来领。
萧以珩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冲陆鸣筝一挥手:“如今说这些于事无补,还是想一想如何应对才要紧。”
“治病、救人、开战。”陆鸣筝抬起头,看着皇上:“皇上,如今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过开战的前提,首先是先要平骧国的疫病,百姓乃是国之根本,只有以最快的时间,最小的损耗,平息这场疫灾,才能稳住民心,支撑着骧国重新拿回属于骧国的国土。
另一方面,那些藏在暗处搅动风云的祸端,也必须连根铲除,否则后患无穷。这些日子臣顺着疫病这条线索,发现他们选用的药材,大多来自北境的疆土,臣怀疑,这些人的背后,与北境有关。
皇上,臣自请带人北上取药,并探查北境如今的状况,以预备来日起兵。还望皇上能给臣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第57章
“你是说南骧此次瘟疫, 有可能是北戎人的手笔?”
此次面圣不在大殿上,而是在皇上的御书房,离皇上越近, 陆鸣筝越能清晰地看到, 皇上提到北戎时那难以掩饰的恨意:“北戎人嗜血好杀,却不善于使这种阴诡手段, 若此事真是北戎人所为, 也一定是有人里通北戎。”
“哈哈, 我骧国出了萧行一个卖国贼,损失的是半壁江山, 如今还有人里通敌国,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骧国!”
骧国疫病若起, 国力必衰, 即便此前没有种种指向北境的线索, 就从获利的人来说, 北戎也不能撇清关系, 内外联合,无疑是最坏的局面,皇上的怒火在意料之中, 陆鸣筝躬身行礼:“皇上息怒。”
“陆鸣筝,明日你便动身,前往北境, 镇抚司的人你带上一半, 另一半留在骧国,就算掘地三尺, 也要把蔷薇楼的人给我挖出来,原先朕以为, 他们不过是为江湖人士攀附朝廷重臣的一个桥梁,朕本就属意联合南骧的江湖门派攻打北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们图谋的,是朕的皇位,朕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能染指朕的龙椅。”
“臣遵旨,可若将镇抚司的人都放出去,谁来保证陛下的安危?”镇抚司不同于六部,它不是国家治理的机构,而是为皇上监察百官,守卫陛下安危的臣属。
“朕有御林军、有暗卫死士,这些宵小,能奈朕何?瑛王一派再怎么虎视眈眈,朕也是他的堂兄,是一国之君,如今受到威胁的不只是朕一人,而是整个萧氏王朝,即便真的抢了这把龙椅,他又能坐得多久?放心,他此时绝不敢轻举妄动。”
领了旨,陆鸣筝本应立刻退下筹备,可他没有就走:“皇上,此次北上,臣还要带上一个人。”
“什么人?”
“既明派的嫡传弟子,林昭昭。”
皇上拿起御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就是那日大殿上那位碧衣的姑娘?”
“正是,臣受皇命向既明派索要烈阳兵法,可据门主程峰所说,烈阳兵法已随着既明派的覆灭而失落,但臣想,这既明派与我镇抚司有灭门之仇,不愿交出烈阳兵法也在情理之中,如今程峰受蔷薇楼所害,身中剧毒,惟有北境的冰爻花可解,带上林昭昭,就相当于卖给既明派一个人情,来日若有机会与既明派联手,能拿回烈阳兵法也未可知。”
皇上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出了宫,陆鸣筝便去了一趟镇抚司,皇上的旨意已下,他清点了一个三十人的小队,明日寅时在城门口与他一同北上,徐遥则带着其余的人手离京,追拿蔷薇楼的人马。
陆鸣筝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林昭昭坐在她师父的床前,一缕斜阳透过窗子撒了一地,陆鸣筝走到林昭昭身边时,她才回过神来。
“皇上已经允准,咱们明日动身北上,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寅时,便随镇抚司一道出发。”
玉绒草如今于骧国而言,是救命的草药,林昭昭想过皇上会应允,但没想到皇上会应允得这么快:“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寻玉绒草要你亲自领队?”
陆鸣筝在茶桌旁坐下:“今日各地流言纷起,言骧国百年必亡,如今这场瘟疫就是前兆,话虽无稽,只是散播谣言的人包藏的祸心可见一斑,这次北上,我们不仅要带回玉绒草,更重要的是,得查清北戎与蔷薇楼、瑛王一党之间的瓜葛。”
“陛下是怀疑,有人里通外国?”
陆鸣筝点了点头:“正是。”
林昭昭站起身来:“无论如何,只要皇上答允北上,就是我师父和骧国百姓的福祉,我这就去打点行囊,预备明日的行程。”
陆鸣筝却伸手拦下了她:“我方才进来时,见刘叔已经备好了晚膳,打点行囊也不急在这一时,先用过晚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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