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班森口中得知这件事,玛希感到震惊又荒谬:“伍德太太当真这么做了?她被魔鬼附身了吗,竟然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女孩?”
班森叹了口气:“失去丹尼尔的悲痛蒙蔽了她的心智。”
这下玛希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了,但她依旧愁眉苦脸,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养一个女孩子,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
班森吻了吻妻子的脸颊,宽慰她:“亲爱的玛希,别太担心,有你这样一个年长的女性引领,莫莉怎么样也不会太差。”
玛希是个细心且有智慧的女人,家里的50英亩土地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雇人,怎么播种,乃至除草、施肥、收获……全是她在操心。
可玛希自己却不是很有信心:“教养一个普通女孩儿当然很简单,可要教养一个女继承人,就得花费十倍百倍的心血了。”
玛希忧心忡忡,内心充满烦恼。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烦恼过后,玛希站起身,口气生硬:“既然你非要留下她,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好试着去尽力教养这个孩子,但是,班森,我可得告诉你,她是你带回来的,你也得负起责任。”
“当然,当然。”班森连声应道。
见玛希拿着钥匙满屋子翻箱倒柜,班森不由问道:“亲爱的,这么晚了你在找什么东西?”
玛希翻了个白眼:“是谁突然把男孩子换成了女孩儿?我们只预备了男孩子的衣物,难道要叫那女孩儿继续穿她的破麻袋?”
“嗯,我可以去镇上的商店替她买一些新衣服,明天一早就去。”
“新衣服?”玛希挖苦道,“威尔逊先生,您什么时候成了贵族老爷啦?像你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销,要不了几天,咱们一家子就得流落街头!再说了,勤俭节约是美德,让小孩子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可不是件好事。”
玛希越说越生气,以至于怀疑起了班森到底会不会教养孩子:“让你来教养孩子,早晚会把她带入堕落的深渊,听着,班森,在教育莫莉这件事上,你不许胡乱插手,假设咱们俩有分歧,你得听我的话!”
班森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嘴里咕哝道:“刚刚不是还要我负起责任来嘛?”
“那我也没想到你这么不靠谱呀,”玛希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你只会把麻烦带回家,却得让我来解决这些麻烦!”
勤劳能干的威尔逊太太一边抱怨,一边找出自己少女时代的裙子,这些裙子都是30多年前的款式,当然已经过时很久了,料子也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黯淡无光。
不过玛希觉得小女孩不需要那么好的衣服,会助长孩子的虚荣心和攀比心,朴素的穿着有助于养成良好的品德。
班森摊开手,表示无可奈何:“好吧,都听你的,我的女主人。”
不过,当他看到玛希拿出针线,打算连夜将那些裙子改得更合莫莉的身,他就走过去,将手掌覆盖在妻子的手背上,柔和而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明天再做,玛希,亲爱的,这并不急于一时。”
“可是……”玛希还想再说什么,班森却狡猾地吹灭了蜡烛。
威尔逊家陷入静谧。
第二天清晨。
费伊·夏普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是村里的寡妇,有一份小小的田产以及缝缝补补的手艺活儿——在麦卡立什这个小地方,她算得上是一位出色的女裁缝了。
同时,她还是教会在本教区的支持者、协助者,领着不多的教会津贴,谁家生了孩子,谁家有人去世,谁家遇到困难,她第一个前去帮忙,因此即便是个寡妇,也很得众人的敬重。
费伊有一项不足为外人道的爱好,现在,她正为满足自己的爱好而做着准备。
“葡萄酒……不行,玛希最近在戒酒,果酱……也不行,玛希自己就是做果酱的好手,麦卡立什的主妇没有一个比得上她,”费伊提着裙子,在储藏室的架子中转来转去,“我该带点儿什么去看她呢,总不能空着手上门,直接告诉她自己是去看八卦的吧,那多令人难为情。”
昨天傍晚,她从上门借盐的斯托克太太那里得知威尔逊家收养了一个女孩的消息,闹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打动了玛希的“芳心”。
如果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八卦欲,费伊这一整天都不会好过的。
没办法,中年妇女就只有这点儿爱好了。
“姑妈。”一个男孩出现在储藏室门口,他有一头羊毛一样的卷发,穿着蓝布短上衣,铜纽扣歪七八拐的随意扣着,让衣服显得皱巴巴的,裤腿胡乱卷着,一边高,一边低,简直要逼死强迫症。
这孩子是费伊兄弟的遗孤,正巧费伊自己也成了寡妇,便收养了这个孩子,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料,其实本来也跟亲生孩子没什么区别,因为这男孩从襁褓时期就跟着她了。
“佩里,你这个小傻瓜,小混蛋,你怎么穿成这样,”看到眼前这个乱糟糟的小男孩,费伊哭笑不得,“你的扣子什么时候能整整齐齐扣好?”
佩里毛手毛脚地扣好扣子。
说真的,这事儿他干得不太情愿,当他把所有的扣子都扣好,立刻产生了一种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觉。
扣好扣子的上衣像一套刑具,将生性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男孩束缚其中。
“裤腿也要放下去,一个正经有教养的孩子绝不会像你这样卷着裤腿,只有流浪汉和醉鬼才这样干。”
佩里不服气地反驳:“胡说,老巴克既不是流浪汉,也不是醉鬼,他也成天卷着裤腿。”
“那是因为老巴克要下地干活。”
“杰登·斯托克和布瑞恩·法莫尔也这样干来着。”佩里继续举例佐证自己的观点。
费伊可不愿同他辩论,她平静地说:“不要让我揍你,佩里。”
佩里立刻放下了裤腿。
费伊对他的识相感到非常满意,眼中闪过愉快的光芒。
男孩儿咕噜咕噜转着眼珠,试探着打听道:“姑妈,你一大早在储藏室里干什么?”
费伊说:“威尔逊家昨天领养了一个女孩,我打算上门去看看热……打算带点儿什么探望探望威尔逊太太。”
佩里了然:姑妈犯了八卦的老毛病。
平心而论,佩里觉得八卦是人之常情,要不是和小伙伴们约好了要去拔布朗家那条看门狗的狗毛(据说狗毛做成护身符可以带来好运),他铁定跟着一块儿去。
“那你打算带什么呢,姑妈?”
费伊有点儿发愁:“我也不知道带什么。”
佩里往储藏室的架子上瞄了一眼,暗暗吞了吞口水,提议道:“干嘛不带点你自己做的奶酪,我觉得你做的奶酪味道还不错,”
费伊眼睛一亮:“不错,奶酪,我怎么没想到呢,俗话说人多智广,虽然你平时只会耍些小聪明,但到了关键时刻,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儿智慧嘛。”
装奶酪的罐子放在角落的位置,费伊转过身去拿奶酪时,佩里不慌不忙从身边的架子上取走了一块太妃糖。
罐子里的奶酪是胡萝卜一样的橙黄色,当费伊揭开表面的蜡纸,一股甜蜜的奶味儿立刻散发出来。
“嘿,姑妈,我来帮你拿吧。”佩里做起了好孩子。
“不,不用。”费伊不需要帮忙。
佩里眼珠子一转,“那你一定需要有人帮你封好罐子,你瞧,你双手拿着奶酪,实在空不出手来啦。”
“好吧。”费伊为佩里的乖巧而吃惊,要知道,这孩子从来没有这么贴心的时候,这使她多多少少感到欣慰,“不得不说,佩里你有时候也挺懂事的,记得将罐子封严实一点儿,再顺便帮我关上储藏室的门。”
在费伊看不见的角度,佩里将罐子里剩下的奶酪掰了一小块,顺手揣进兜里,然后才用蜡纸将罐子封起来。
费伊拿着奶酪率先出了储藏室,佩里又顺手牵羊拿了一块巴掌大的司康饼。
这孩子收获颇丰,心情十分愉快,吹着断断续续的口哨,蹦蹦跳跳地找自己的小伙伴一起祸害布朗家的狗去了。
另一边,费伊用篮子装着自己做的奶酪,来到了威尔逊家。
看到玛希坐在门廊处做着针线活儿,费伊理了理裙子,招呼道:“上午好啊,玛希。”
第6章 玛希抬起头,看到从远处走来的费伊,露出一抹愉快的微笑:“上午好……
费伊眨了眨眼睛,胖而柔软的脸颊上显出一种令人感到亲切的笑容,她举起手中的篮子,向玛希展示:“看,我亲手做的奶酪,正要请你品鉴品鉴呐。”
玛希瞅了一眼,立刻被这奶酪的品相征服,认定这是奶酪中的上等品,她将费伊请进客厅,拿出火腿、苹果馅饼和伯爵茶来招待对方。
费伊被火腿吸引了目光。
“看这红宝石一样的色泽,我敢打赌这是来自西班牙的正宗货。”
“最好的奶酪当然要搭配最好的火腿。”玛希说。
“嗐,这哪算得上是最好的奶酪,”费伊谦虚道,“我自己随便做的,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倘若你那灵敏的舌头能替我找出一二缺陷,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当然是假话,自己做的奶酪到底有多美味费伊能不知道?
但凡奶酪有一丁点做得不好,费伊根本就不会把它带来,她就像许多常见的妇女一样,对自己绝佳的手艺暗自得意,又不肯把这股得意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只好用这种巧妙的方法显摆显摆,如果能听到几句热烈的吹捧,将是一件脸上生光的美事,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谦虚之词,所有的谦虚不过是为了引诱人家吐出更多的赞美罢了。
果不其然,玛希顺着她的话儿,吐出更多令费伊身心舒畅的赞叹:“哪怕我有一条金舌头,也无法从中找到任何不足,在整个麦卡立什,还有谁能把奶酪做得比你更好?假设真有人敢这么说,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自吹自擂呢。”
两个主妇在这种无聊的社交辞令中汲取到了某种快乐,气氛更加和谐愉悦了。
玛希用餐刀将火腿和奶酪切片,鲜红如火的火腿肉片,其中夹杂着如同大理石花纹般的油脂,再搭配上胡萝卜色的咸奶酪,足以摆上国王的宴会。
费伊尝了一口,绝妙的滋味在口腔中化开:火腿带着一股淡淡的橡木清香,油脂如冰淇淋一样在口中化开,奶酪的奶味、咸味和一丝丝的苦味配合得恰到好处,令人欲罢不能。
不对,费伊猛然一个激灵:我可不是为了品尝火腿才来的。
那个女孩,威尔逊家收养的女孩,才是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但要怎么才能把话题转移到那女孩身上呢,在品尝美食的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未免显得有些生硬突兀,好像她专程来打听八卦似的,虽说这也是事实……
有了,费伊灵机一动,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玛希,我看到你刚才在缝补一些小女孩的旧裙子?”
她在心中为自己过人的语言艺术而自鸣得意,觉得这句话说得十分老辣,充分体现了她的个人智慧和交际手腕,她可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儿。
孰料玛希早已将她看穿,只是没有戳破——看破不说破,这也是一种交际智慧嘛。
玛希陶醉于“我对你的小把戏了然于胸但我就是不拆穿”的小快乐中,并且不介意成全费伊挖空心思的试探:“是的,班森昨天带回来一个女孩,我准备把少女时期的旧裙子和旧鞋子改一下给她穿。”
费伊饶有兴趣地问:“哦,女孩,班森怎么会带回一个女孩,难道你们打算收养她?按我说,你们可不太适合收养女孩子。”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男孩子更受无嗣家庭的喜爱,至于女孩,除非女主人需要一个帮手,或者本身已有男孩的家庭想要享受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才有机会被人收养。
玛希叹了口气,趁势大吐苦水:“有什么办法呢,原定的男孩儿感蒙上帝的恩典去了天国,班森又把那个女孩子带回了家,难道我还能把一个小女孩赶出家门吗?
“事已至此,也只好让她留下来了,唉,我多么希望那是一个男孩,真是令人伤脑筋。”
玛希倒也不是真的讨厌莫莉,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番话居然被当事人完完整整听到了。
吃过早饭后,莫莉就穿着她的旧裙子在花园里玩儿,那里除了蔷薇、野薄荷、鼠尾草之外,还有一些丛生的蜀葵和紫蓟,在栅栏边缘,甚至可以找到一些自然生长的雏菊,毛茸茸的蜜蜂忙忙碌碌地采着花蜜,白的粉的绿的蓝的蝴蝶围绕着花朵盘旋起舞,花园里一片生机勃勃。
莫莉玩得满手是泥,她穿过门廊,打算去厨房的水槽洗手,路过客厅外时,正巧听到了这番对话。
一瞬间,莫莉如遭雷击。
敢情人家压根儿就不想要她呀。
怪不得她请求班森收养她时,班森表现得那么为难。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玛希表现得那么冷淡。
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想要女孩!
泪水充盈了莫莉的眼眶,她退后转身,跑回花园,从窗户爬进自己的卧室,扑倒在床上痛哭。
这个女孩子心中充满痛苦和委屈,她想起自己被丹尼尔拉下水,差点溺死在河里——说不定她已经溺死过一回了。
她想起伍德太太掐住自己的脖子,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央求班森,求他收养自己。
她想起伍德家像甩掉一件垃圾一样将自己送出去。
她想起玛希冷淡的脸,和转身就走的背影。
“是的,威尔逊夫妇不亏欠我什么,”这孩子哭着说,“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要收养我,是我自己求着来的,可是,可是……”
可是当她听到玛希那么嫌弃自己,心中依旧忍不住失望和怨恨。
尽管她知道这怨恨很没道理,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恨死玛希了!
她恨她那么嫌弃自己!
她恨她对别人提起自己时,像在说什么不得不接手的残次品!
玛希完全不知道莫莉恰好听到了她和费伊的对话,她向自己的密友吐露着心中的烦闷和忧愁,还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养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养过孩子,现在却要教养一个女孩子成材,哎哟,多么令人为难,班森又是个不靠谱的先生,完全指望不上他……”
玛希絮絮叨叨倾诉了许多,费伊心中充满同情。
妇女之间自有一套相互安慰的妙招。
费伊是这么安慰玛希的:“亲爱的,教养孩子就没有容易的,男孩子也不见得好教,我家那个佩里有多调皮捣蛋,恐怕你完全想象不到。
“上个星期,他掏空了一窝耗子洞,将那窝耗子带到主日学校,没想到上课时不小心让耗子跑了出来,吓坏了班上的女孩子们,给他们上课的琼斯小姐也吓得不轻,特地来找我告状。
“上上个星期,他同法莫尔家的坏小子炸了牧师家的粪坑,可怜的牧师先生,当时正在上厕所,你不知道我向牧师先生道歉时是多么的难为情,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臊过,这孩子让我丢尽了脸面。
4/8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