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就要走。
手腕被人强行攥住。
她讶异挑眉,垂眸望着卡住自己的手腕的玉色指尖:“你,要对我用强?”
陶谦手指微颤,却并未松开:“一年前江南的春景我错过了,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早在沈明昭到洪州的那日,就已经结束了。”宁不羡的眼眸,在月色下亮得惊人,“他来找我了,所以我只能握住他的手。”
陶谦的指腹动了动,嗓音却愈发柔和:“我不是世家子,世家那些世俗礼法的约束对我毫无作用。若你对我有意,我不在意他。”
“但我在意。”宁不羡甩开了他的手,“兄长,够了。”
“这里不是洪州,陶娘子也已经死了,那层身份皮早已不是我的桎梏。”他叹息着,“原本我是已经不在意了,可是阿羡……是你再来招惹我的。”
宁不羡哑然,许久之后,蹙眉道:“那你要我怎样?就这么看着你去死吗?那我当日冒着沉船喂鱼的风险去海上救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今日不明不白地死在流矢下吗?!”
“阿羡……”
“别叫我!你要死你就自己去死!别带着我的钱一起死!死之前给我立好字据,留下账房钥匙!不然我……我就去掘你的坟……喂!”
话音未落,她已然被拥入了一个如月般的怀抱中。
他身上衣料的料子变了。
不再是那有些粗糙的火麻布,反而丝滑冰凉。
江南的绣艺比京城更精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颊贴在了绣片上,但却没有那种摩擦的石砺感。衣上淡淡的甜香气息,令人有些晕眩。
换了香吗……
陶谦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近乎贪婪地,将她越拥越紧。
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无论是在洪州的时候,还是从前在京城秦府内,他都是那么一副淡薄如冷月的模样。
月悬于夜,照耀着所有人,可谁都无法真正得到月亮。
秦萱曾经嗤笑过,陶谦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从前,宁不羡也是这么觉得的。
甚至在她察觉到陶谦或许对她有意之时,都只是想,他多半是觉得自己和他是一类人,同类相吸,在一起比旁人要更合适些罢了。
她从未这么近地听过他的心跳。
“听见了吗?”他在她耳边低语,“有没有觉得很可笑……心跳得这么快,就像京城中你每日能见到的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
咚咚咚,咚咚咚。
耳畔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她的记忆中,有一个人的心跳,也像这般热烈,鲜活,击碎她心中最初冰封着的高墙。
“我不是神仙,即便再能遮掩,也没办法捏造自己的心跳。”他叹息着,“你的沈明昭,对你也是如此吗?”
沈明昭。
听到这三个字的刹那,她便猛地惊醒,推开了他。
冰凉的衣角无力地坠落下去,如同逝而不往的流水。
一抹幽幽的,泛着甜腻气息的香味,自她的鼻尖一扫而过。
“陶谦。”她冷声道,“你对我用迷情香?这就是你说的,今夜只是偶遇,没有算计?”
陶谦嘴角的笑意还挂在那里,连弧度都没有削减分毫。
只是若细看,便能看出那其中泛着的,淡淡的苦意。
“若这真是迷情香,你此刻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对我怒目而视?”他敛下眉眼,“只是稍微强效些的安神香罢了,我听说你挨了廷杖,想来这几日伤口不好受,你大概会和我一般睡得不安慰,所以给你用了一些。”
宁不羡眼中的敌意,这才稍微散去了一些。
“但你会有一瞬间的情迷,那是你的真实心境。”他注视着她,“阿羡,你是真的对我有情意。”
她有一瞬间的慌乱。
在想自己是否真的被他说中了。
但,只是一瞬,她便放松下来。
“对,我是对你有情意。”
陶谦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一紧。
“与我无关之人,我不会去救,也不会在意。我救你,就是心中对你存了情意。”她缓缓道,“人非草木,我们相伴五年,共历生死,说没有情意,那也未免太冷血了。都是人,日久生情也罢,患难见真情也罢,我也不例外。”
“可是我能分得清,谁才是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若你想,我可以不在意沈大人,不在意京城的一切,也不……”
宁不羡打断了他:“你不能。”
“你为何如此笃定?”陶谦嘴角笑意冰冷,“是因为我只是一介商贾,而沈明昭曾官至尚书,纵使如今被贬,凭他的家世,他日也未尝不……”
“你说我仰慕他的家世,那你呢?你对我的渴慕,又何尝不是因为我是尚书之女,是高官之妻?!”
陶谦有些动怒:“你怎可如此污……”
“说了在我面前别狡辩,我们是同一类人,你懂我,我也懂你。”宁不羡叹气,“你生了一副好相貌,寻常女子只要不是瞎子,光是这副相貌便能引得人芳心暗许。我如今与你说实话,当初在京城,就连我也时不时会被你的相貌所惑。”
“……那还真是要多谢陶某这副皮相了。”
“可芳心暗许却不代表她们会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当日秦萱舍了你,不愿救你,而我却真追随你去了洪州,与你共历五年磨难,抛却性命去救你……男子与女子,他们所知所爱,本质并无半点不同,都不过是渴慕着,一个高高在上,原本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神祗,心甘情愿,为自己折腰。”
“你爱我,不过是……贪恋我为你折腰的模样罢了。”
“那你对那位沈尚书呢?你不也是爱着他愿意弯下他那高贵的头颅,为你折腰的模样吗?”他顺着她的话讥讽道,“谁又高贵过谁呢,阿羡?”
像是褪去了银辉之后,月亮的暗面。
尖酸,锋利,没有任何遮掩。
斑斑驳驳的树影投下来,淹没了他的面容。
她虽然早知道他是什么人,但如此模样,确实第一次见。
“的确不高贵。”她淡淡道,“但巧的是我与他两情相悦,而你我则不然。”
“为什么……”他闭了闭眼,“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与我说这些,来京城,你是为了什么,陶谦?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可以对我说实话了吗?”她轻声问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整理头绪
院子里似乎起雾了。
也有可能不是雾,而是他的神色隐没在黑暗中,有些晦暗不明。
“好吧,不想说。”她耸了耸肩,打了个呵欠,“那我先回去睡了,兄长就继续在院子里吹风吧……看看,能不能把脑子稍微给吹清醒些。”
听着她负气的话,陶谦轻笑:“又闹脾气?”
这话,更令她气不打一处来。
“我闹脾气?!”她气笑了,“我豁出命去救你,那么多名贵药材眼睛都不眨地给你炖了吊命……我闹脾气!你来京城存了好心吗?不是坑我,就是图我的人,便宜你都占了,我连问一句都不能问了?”
陶谦见她几步冲到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挑眉:“陶娘子,端庄?”
“陶娘子早成死鬼了,陶庄主!”
“呵……”陶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也真是,在洪州待久了,已经忘了京城这个吃人地方有多艰险了吧?”宁不羡撇嘴,“骗人也不算好日子。我前脚说老汪媳妇不见了,你后脚就已经到了京城。就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也没这个速度。想必是早就出发了,在路上给我发的那封问询信吧?”
“或许不是忘了,而是遇到你,就下意识放松警惕了呢?”
“这种话还是拿去骗骗那些被你的皮相哄得团团转的小姑娘吧,我不吃这套。”
陶谦叹气:“是啊,你这么以色相取人的,怎么就不会被我的色相所迷呢?”
宁不羡微笑:“……大概是明白色字头上一把刀,惜命吧。”
“……有理。”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一通熟悉的玩笑打闹后,终于缓和了些许。
在洪州的五年,他们也并非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刻。只不过,那时到底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再剑拔弩张,也不能拆伙。
更何况,在出海救人一事后,陶谦对她的心思便有些不可名状起来。
偶有争斗,也大多以他的宠溺退让结束。
有时候陶谦甚至都会暗想,以她的心计和下限,未必做不出剜肉投诚的举动。或许出海救人一事,正是她的筹谋手笔,要他对她彻底倾心,从此对她唯命是从。
可这也不过是想想。
因为他明白,纵使真是如此,他也甘之如饴了。
“你又干什么好事了,差点连小命都丢掉?”宁不羡坐到了院内的石头上。
“你受了伤,夜间寒凉,别坐石头上。”
“别转移话题。谁想要你的命?”宁不羡问,“那枚箭矢的主人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说明你得罪的应该是京中的权贵。远在洪州都能得罪到京城的权贵……说吧,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墙头草的好事被人惦记上了?”
陶谦揶揄:“比起我,你才是那棵墙头草吧?”
“但我现在不是了。我只是一个想要努力挣钱的弱女子。”宁不羡仰头望着他,“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我能保你就保你。毕竟是在京城,你哪怕招惹了哪个世家,我也保得住你。”
陶谦笑了:“招惹了皇家你要保吗?”
“……你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陶谦没说话,只是坐到了她旁边,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的外披,搭在她的肩上:“请二姑娘救命。”
“……”
宁不羡在月色下的表情几经变换,看得陶谦忍俊不禁。
“……敬王都完蛋了,还有哪个不开眼的皇子找你合作谋反啊?有那个资本吗?你也犯蠢了,什么画的大饼啊能实现吗你就跟他?”
陶谦又幽幽道:“是太子殿下。”
“……”
这次,宁不羡沉默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
忽然,她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猛地从大石头上起身,在月色下左顾右盼地四处转圈,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陶谦见状,好奇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宁不羡微微一笑:“打狗棍,直接把你打死埋了。”
陶谦:“……”
下一刻宁不羡摸到了院中放着的茶杵。
陶谦立刻摆手:“你这是也投奔了太子,准备替他清理门户?”
“我是替我自己清理门户!”宁不羡拎着茶杵,一副生气到快要昏厥的模样,“是你找人绑的老汪媳妇吧?敬王来了京城,躲在杨家的生民坊里。结果却被太子知道了。”
“太子和他那位杨氏的姻亲明面上联姻,其实互不信任。杨家不看好这个痨病鬼能活到登基,而太子呢?明面上让你给杨家秘方为其搏名,私下却是想遮掩自己对杨家的杀心。在太子的预计中,杨家此刻正沉浸在美名扬京,更上一层楼的美梦中,根本看不到他已然预备出鞘的刀剑,然后,他就能一举将弟弟和未来的外戚一并送上西天。”
“可杨家也不傻,他们找到了我。联手演了一出戏,把所谓的窝藏外戚,化解成了简单的见色起意,强抢民妇,让太子的算盘落空。”
听着她的话,陶谦连连鼓掌:“不错,猜得很准。不过,有一点你说的不对。”
宁不羡蹙眉:“哪点?”
“太子对我起杀心是因为我站在你这边,帮你卖棉花果,帮你拿诰命,而你又合着杨氏一起,坏了他的事。”
“所以他就觉得,你也吃了两头,向杨氏告密了?”
“杨氏是权贵世家,而我只是一介小小商贾,杀了泄愤,死不足惜。”
宁不羡叹气:“……看来你中这箭是因为我。”
陶谦声音温和:“我不怪你。”
“他将来要是真登基了,你要怎么办?”宁不羡嘴角讥嘲,“比赛那会儿我就觉得咱们这位病秧子太子没表面上看得那么弱。你说,他那咳疾,是真的还是装的啊?”
“他是中宫皇后之子,若不是因为身体孱弱,本就是既定的皇位继承人。若他康健,圣上不可能偏私敬王,敬王也不敢有野心。如此想来,这咳疾,应当不……”
“……等等。”宁不羡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
“哪里不对?”
“这次你能保下命,是因为我和云裳进宫求皇后。如果这一切是太子所为,那作为他生母的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帮我们?这一点,你不觉得奇怪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劫与反杀
西北,云州与苍州地境交界处。
一队脚商用马匹与骆驼背着沉重的布匹、茶叶、瓷器、铜器,将要翻越苍州的重重山川、大漠,去往遥远的西域波斯国。
昨日为了过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此刻已是又一日黄昏待至,领队老莫吹响了呼哨。
清脆悦耳的驼铃声在风中簌簌着走向寂静。
“天晚了——原地休息——明日再过州境。”
商队原地扎营,停下来休整。
他们是从京城过来的商队,带的干粮无外乎烙饼、干馍、煮肉,勤快些的会在营帐扎好后,去汲水,运气好的,还能找到些秃鹫吃剩下来的兽肉以及无毒的野果。
“王郎君,给。”老莫递给男子一大块煮肉。
这些煮肉还是从上一处过境的州城内带出来的,路上走了这么久,风吹日晒数日,在油纸包里闷得气味早已有些难以言喻。
不过被称为“王郎君”的人只是耸了下鼻子,便和善地接过,大块撕下,塞进口中。
“多谢。”
老莫笑了,露出被烟锅熏黄的牙齿:“多亏王郎君的慷慨解囊,咱们这次才能走得这么安心自在。之前好几次,带的盘缠都省这不够路上花的。”
“莫伯不必多礼,王某初来乍到,你们肯带着王某一并做生意,这些都是该得的。”
“说起来,我看王郎君那儿骆驼背上驮着的东西,瓷器、布匹、茶叶都有,您家中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啊?听你这口音像京城人士,怎么从前没在京城里见过?”
“说来惭愧,王某之父本是京兆府小吏,后来生父过世,家道中落,这才不得不做生意混口饭吃。要说这往后,约莫……会倒腾点茶叶?听人说,自从洪州茶兴起,这京中最好做的,便莫过于茶叶生意了。”
“哎!没有!没有!”老莫听着他的话连连摆手,“郎君听我一句劝,这茶叶生意啊,咱们普通人,还是别碰的好!”
“哦?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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