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税太高啦!”老莫摆手,“卖一斤茶的税比我卖几十匹布要交给朝廷的钱都多。你这也看到了,咱们过境要给买路钱,过关要给炉火钱,这一条道走下来,交的比挣的还多,不划算!”
“可是,我看这江南一带还有京城之中,不少商贾都对这茶叶生意趋之若鹜啊?”
“哼!那是有权有势的官老爷还有大豪商。他们只要躺在窝里,两手倒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这钱就自然进了他们的口袋。再说,不光他们喜欢,这各地方的官老爷也喜欢。一县一年的茶税,抵得上十几年的矿税,你要是官老爷,你不喜欢啊?”
“现今茶税已然疯涨到如此程度了?”王郎君讶异挑眉,“我记得,前任户部尚书在时,拟定的茶税与矿税是相当的,怎么如今到了这般地步?”
“呵,前任如何我是不清楚。反正等到这茶叶大销全国的时候,茶税就已然是现今这个价了。况且,我还听南方那边的亲戚说,他们那儿的官老爷不准茶农私自栽种茶树,私种茶树的,抓到轻则打板子,重则给你关个一年半载。至于那些私留下来的茶叶,一把火全部烧掉,片甲不留。”
“怎么能这样呢?”王郎君摇头,“那长此以往下去,还有谁愿意种茶呢?”
“不种?你敢不种吗?官老爷要你做什么,你还敢不做?”
老莫哼哼了一声,这话就算是打到了底。
王郎君嘴里嚼着发馊的煮肉,望着昏暗天幕下的远山倒影,若有所思。
过了些许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了。
群星自阔大的苍穹中浮现,近旁燃烧着噼啪作响的篝火。
有人捡到了些野兽吃剩下的生肉,冲洗干净之后,用木棍穿了架在篝火上烤。
老莫眯着昏昏欲睡的眼睛,跳跃的火星在瞳孔中影影绰绰。
忽然,远处地表传来些许的震动。
原本已经眯着眼睛的王郎君猛地睁眼,大喊道:“不好!是马匪!”
众人听得喊声,连忙慌做一团的起身。
而此时,马蹄震地的闷响已是肉耳可闻了。
老莫与众脚商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自己的货品,搬上骆驼背,嘘嘘地吹着呼哨,驱赶着骆驼快走。
却见那王郎君直接将马背上的行李全部倾覆在地,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
然而不急跑出几十步,远处弓弦声骤响,一道利箭直奔他而去。
“啪。”马臀中箭,发出一声长嘶,前蹄猛地窜腾而起,几与地面垂直。
并不怎么擅长马术的王郎君猝不及防被掀翻马下,差点就要死于狂乱的马蹄踩踏中。
奔驰的马蹄声已到近前,一支黑衣蒙面的马队,看着足有十余人,看也不看就自这群脚商跟前纵跃而过,冲向前方落马的王郎君。
为首之人挽弓搭箭,就要就地射杀那个仍旧在地上匍匐的男子。
“嗖!”
箭失被另一只斜次方射来的箭头击偏。
数十火把自乌蒙蒙的远山后依次亮起,满山呼喝:“苍州守军,奉州刺史大人之命,在此地清剿马匪,降者不杀!”
云肩银铠的青年自前锋中冲出,一枪便挑落了那个射箭的领头人,随后伸手一拽,地上的王郎君便被他拽上了马背。
青年剑眉星目,瞳孔中两灿火光亮得惊人:“昭哥说你必定混在过境的商队之中,果然不假!怎么样,敬王殿下,是跟我们回去呢,还是我现在把你送给对面那些要杀你的人呢?”
王郎君,不,敬王方才滚落在地上,身上那不怎么结实的商贾火麻布早已被撕得斑斑驳驳,露出内里的白肉。
他苦笑一声:“已然如此狼狈,还能如何?束手就擒罢了。”
“算你识相!”青年把手一挥,高声令道,“来啊,剩下的人,抓活的!”
苍州府的骑兵队自坡面上冲杀下来,逮着没走成的马匪胯下的马匹就是一个扎刺。
被挑落马下的马匪连着滚了好几个圈,翻停在地上,不动了。
兵士在马上举着火把,往下一照。
“沈校尉!不好!他们藏了药,都死了!”
“我XXXX的X!”沈银星气得大骂粗口。
这几年在西北军营里,他别的没什么长进,一口西北骂人的粗话倒是学得炉火纯青,就是当着沈明昭的面时得憋住,不然大哥绝对拿家法抽他。
“真他娘的晦气!”沈银星望着满地的死尸,翻身下马,“搜他们的身,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是!”
而晾在边上的老莫等人,早已被眼前的变故给看傻了。
军士们举着火把,一边打扫战场,一边扯下那些马匪的面罩,检查他们的随身。
“嘿!意料之中,啥也没有!”
“我笑你XX!”沈银星气得踢了那个嬉皮笑脸的军士一脚。
有军士迟疑道:“不过,咱就是觉得这群马匪吧……水色养得还挺好。”
“嗯?”沈银星闻声凑过去那火照着。
虽说这些尸体都是立刻咬毒自尽的,死相不咋端庄肃穆,但即便是隔着昏暗的火光,也能看出这些人生前肤白细腻,面色容冶。
一个军士啐道:“呸!一群马匪,生得跟京城里的小白脸似……啊!不是!校尉,你别瞪我,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刺史大人!”
沈银星收回杀人一般的视线。
他刚来西北营的时候,不少人私底下喊他的诨号,就是“京城小白脸”,说他的脸白白嫩嫩,会被西北的沙风刮烂。
可惜他不但扛过了西北的风,还炼出了一身的硬骨头。
他吩咐道:“尸体先带回去,让州府的人查查看什么路数。”
这时,一旁被押解着,一直没有开口出声的敬王突然开了口:“马匪本王不清楚,但若是说京城中好相貌的细作组织,本王倒是听说过一个。”
“谁?”
“柏舟阁。”
沈银星蹙眉:“我怎么记得我听过?那不是一间卖小倌的茶楼吗?”
“茶楼?小倌?那不过是外人眼中的表象罢了。”敬王冷笑,“柏舟阁阁主朱燕燕,就曾经是本王府中最好的女细作,朱雀。”
“你的人不远万里追杀你,那殿下人缘还真是混得差。”
“细作又不是死士,谁给的钱多利益大就听谁的话,朱燕燕从本王麾下叛逃之后就没了音讯,想来,是那时便已寻得了新主吧。”他缓声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半秋风
沈银星挑眉:“好大的秘辛啊,能从你这儿当新主的,你是意指当今储君?”
敬王淡淡一笑:“小校尉会在此地等本王,不就是因为早相信了本王这番说辞吗?”
“谁说的?”沈银星咧嘴一笑,“我得到的命令是抓活的回去严刑逼供,别死了就行。”
“……”敬王神色僵了一瞬,随即干咳一声,“沈校尉玩笑了,沈尚书是为仁德君子,想来是不会如此。”
“仁德君子?!”沈银星没憋住,直接笑出了声。
敬王:“……”
终于感觉到自己这样影响不好。
沈银星收住笑,咳嗽了几声:“押走,押走,回去问话。”
*
天色未亮,鸡鸣未起。
苍州刺史府内灯火稀落,一片寂静。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门房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支着身子从铺板上起身。
“回来了这是?”
大人交代过,今夜府门不必关牢,只要闻得马蹄声,就着人去卧房中叫醒他。
已经清醒过来的门房不敢怠慢,连忙提灯唤人,然后将大合着的府门打开。
马蹄声愈发急促,但仔细听却好像有些不对。
不是说是一队人吗?怎么听着似乎只有一匹马的马蹄声?
他披着衣裳,探头到大门口处张望。
结果他这一看,差点跌一大跤。
尘烟腾起处,身形高大的中年将士扬鞭指着门房的脑袋,大笑道:“你们大人还挺有眼色的,知道老子会过来,竟然提前让你在这候着!”
门房扑腾了好几下稳住了身形,回过身手舞足蹈地大喊:“关门!关门!不是小校尉,是打秋风的!打秋风的那个又来了!!!”
然而,已经晚了。
马蹄声瞬间已至近前,中年将士伸手一捞,就像攥小鸡仔一样,将那个险些被踏死在他马蹄下的门房给捞了上去。
马匹冲进院中,惊得一阵人仰马翻。
“贤侄!起来了没!舅舅又来看你啦!”
……
一盏茶后。
主位上坐着的男子拢着一件湖蓝色的外披,手捧着手炉,面色黑得几欲滴墨。
“这大夏天的还带手炉,贤侄儿,你这身体,不大硬朗啊?”
“……”沈明昭额角上青筋微跳,但这些年的历练却还是命他强迫自己耐了下来,只是淡淡问向一旁奋笔疾书的府管家,“一共损失多少?”
“沈少傅留下的瓷瓶摔碎了一对,园子里的树踩烂了三棵,鱼缸损坏一个,门板踢坏了两扇,还有……”
来人揉了揉鼻子:“你这儿的东西做工是不是不大行,工匠偷懒了啊?在我们军营里,这种工匠,早被我拖去打板子了。”
沈明昭打断了那絮絮叨叨的管家:“不要再念了,直接报一个总价。”
“哦,一共折损白银一百七十三两三钱。”
沈明昭颔首,转头问:“程将军,现银还是抵押?”
程鹏举一听就不高兴了:“你这小子,怎么能敲舅舅的竹杠呢!”
“……您冬日里隔三岔五来州府里赊粮的时候,怎么不说?”
“咳。”程鹏举干咳一声,随后理直气壮地拧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那么好的一个侄女都给你娶了!都是亲戚,你怎么还能管舅舅要钱呢!”
这副兵痞子的模样着实令沈明昭侧目。
……无耻,实在是太无耻了。
不羡都甘拜下风的无耻。
“好。”他微微点头,“你去,写信给京城,把账单给他侄女送过去,让她还。”
这程鹏举倒是没多少意见,反而嘿嘿笑着:“你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啊,这书读得多了就是缺德,连自己婆娘的便宜都要占。”
沈明昭微微一笑:“将军误会了,我是让他替我寄给您,亲,侄,女。”
程鹏举:“……”
这事儿要是云裳知道了,少不得要写信给妹妹和父亲询问情况,这样,他少不得要被父亲训斥一顿,没准儿还要挨军棍。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沈刺史,有话好商量嘛。”程鹏举低声道,“这西北的冬天不好过,我也是没办法才从你这里给弟兄们换点东西改善下生活,这要是让我爹知道了,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明昭把手一摊:“给钱。”
“你……”
“从去年冬到今年初夏,程将军你平均每个月来打一次秋风,回回都不给钱,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刺史府就得贴补到去喝西北风了。”
程鹏举挑眉:“你别给老子装,你婆娘在京城富得流油,还能饿死你不成?”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靠妻子家私生存?”
“这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想法迂腐了。”程鹏举揶揄,“在我们这西北境地里,有的是干活跟男人干得一样多的婆娘。婆娘要是能帮着养家,男人能乐疯了。”
“程将军说话这么有见地,还是先把自己养活吧。”
程鹏举:“……真没劲。”
他嘟嘟囔囔地坐到了一旁,显然还没有放弃走人的打算。
沈明昭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最近一直睡得不是很好,四更天就被人喊起来,沈银星把人带回来了之后还得忙,一时间头更疼了。
“弄些茶,再打些水来。”
“大人不睡了?”
“还睡什么?马上就要天亮了。起身吧。”
那头的程鹏举仍在抱怨:“你说这皇帝老儿也……咳。户部那帮死了没棺材埋的,让他们押送个粮草押到现在还没影子,要不是怕前线的兄弟们饿死,把粮草都给人家了,老子也不想每次来你这里打秋风啊……”
沈明昭正在漱口:“新上任的顾尚书是我恩师顾老尚书的族亲,不过他原先在礼部做侍郎,我与他没什么交集,对他的作风,也不是很了解。”
“他?我听妹妹说,他除了会为难云裳,念些女子这不能那不能的屁以外,没什么别的建树。”
“朝中官吏普遍排斥宁郎中,顾尚书只能算是刻板,但这并不是大过错。”
“我看他就是个只会念道德经的老匹夫!还不如你这混小子呢,好歹你在任的时候,也不会短了这冬日救命的军粮。”
沈明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正是时,门房那边又传来了回报。
沈明昭正在簪头冠,随口问道:“沈校尉把人带回来了?”
“不是,驿站那边来了信,是给您的。”
程鹏举大嘴一咧,将信从门房手中扯过去:“我来瞧瞧!哟,还真是!家信啊!二侄女写给你的?”
沈明昭嘴角隐秘地翘了翘,没答话。
程鹏举见他那神情就知道这小子心里真美呢,于是便故意凑他的趣:“看你没手拆,我念了啊……咳咳,沈姑爷启——”
沈明昭嘴角一僵,阿水?
“那个姓陶的上京来见我家姑娘了,他……”
身后传来一声嗤响。
程鹏举念信的笑声一顿,回头望去。
眼见,沈明昭正背对着他,簪发的手指一颤,捅歪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牢中秘辛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敬王被铁链锁在石墙边,隔着牢门与门外站着的沈明昭几人对视。
沈银星站在左,程鹏举在右。
这个半夜来打秋风的一听说敬王被生擒成功,什么牢骚都不发了,就嚷嚷着要下来看这奸诈小儿倒霉的模样。
“小子,之前在这儿不是挺横的嘛?我手下的兵不小心纵马踩着了的你地里的庄稼,你就跟疯狗似的拿铁鞭子抽他,差点没活抽死他!这下总算落我手里了,等我待会儿问完话,抽不死你!”
“前魏武帝时期,有军令,行军途中不得踩踏损毁庄稼,违者斩立决,你放纵部下犯错,我便替你管教,只是抽一顿鞭,而不是斩首示众,已然算是给你爹的面子了。”
“你……!”程鹏举听得一怒,作势就要发难。
沈明昭摆摆手,打断了他:“敬王殿下,别来无恙。”
“呵。”听到这话,牢笼内传来一声讥讽的笑。
沈银星没打算给他行任何方便,让军士把麻袋一套,直接就送刺史府大牢里了。
103/132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