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人似乎看出来了,冲着她一直笑。
她强忍下了想吐的欲望,站直了身子:“这里就是你们的营地吗?”
和她想象中的小帐篷不一样,营地很大,他们似乎和汉人一样,也乐意居住在一处。葱白黑顶的帐篷们大小各异,用粗线绳和木头支起来。
那胡人点头:“对。”
她好奇地指着上方没有瓦片砖石,只有厚布毡子的帐篷:“下雨天不会漏雨吗?”
胡人又笑得露出了两排牙齿:“不下。”
哦,原来这里不怎么下雨。也是,沈明昭说过,沙棘果只喜欢在旱地中生长,这里遍地都是沙棘树,肯定不怎么会下雨。
走到一处比周遭的要阔上一两倍的帐篷前,胡人冲她笑了笑。
“到了?”
那胡人用胡语喊了一声,帐篷里立刻钻出来个皮肤黝黑的中年胡女。带宁不羡回来的高大胡人说了几句什么,中年胡女便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来,用手臂拉宁不羡进帐篷。
宁不羡狐疑地望着这明显大得不大对劲的帐篷:“我在这里休息?”
胡人笑着点头。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这里该不会是你的寝帐,你今晚就要直接和我拜堂成亲吧?”
不知道是她说快了还是胡人不理解“拜堂成亲”四个字的含义,那胡人点点头又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但只是这样,宁不羡也有些无力。
得了,这还真是这个胡人的寝帐。
虽说早有所料,但胡人还真是没有汉人含蓄啊,汉人就是买个老婆回去都知道要先采办装饰一下新房,然后再行周公礼。这胡人倒是简单,买完了直接往屋子里一送就成。
但,反抗没有多大的意义。
眼见着这个已经算是好说话的了,遇见了不好说话的,指不定现在会是个什么下场。她不通胡语,这些人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她说的话对方也听不懂。宁不羡自诩诡辩一流,言语狡诈,但,听都听不懂,这些狡诈还有什么用武之地吗?!
她定了定心神,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于是,她笑眯眯地对着胡人点了点头。
好啊,进就进。
她主动掀起了帘子,反正她身上还有些仪情花没用尽,大不了晚上这胡人要是敢用强,就直接药倒人刺死他,逃到深山老林里去。
那胡人见她自己掀帘,似乎是有些惊奇地扬了扬眉。随即,他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冲着她微微点头,随后,便跟着身后的一行人一起离开了。
那胡人走了,宁不羡便跟着中年胡女进了帐篷里。
将宁不羡领进帐篷后,那胡女便出去了,把宁不羡一个人留在了里面,毫不见外,好不提防,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胡人给她下的命令。
既来之,则安之。宁不羡只好把自己当成了来胡地观光的旅人。
这帐篷内的陈设怎么说呢?相比较,沈明昭那空荡荡的芸香馆内室都能称上一句精巧奢华。帐子里除了一些简单的桌椅摆设,几只约莫是从中原买来的或抢来的做工粗糙的银器罐子,最打眼的,大概就是那顶上悬着羊首的大铺,上面垫着几层厚厚的褥子。
这么厚的褥子,在京城,得入冬了才会拿出来,但这北地的夜间实在是太冷了,她方才穿着春衫一路过来,脸冻得都有些发木了。
她在屋子里坐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中年胡女又回来了,提着一大桶烧好的热水。
宁不羡失笑,连比带画:“让我……沐浴?”
胡女听不懂她的话,对她笑了一下,就离开了帐子。宁不羡正有些懵,随即帐子里便又进来了一个汉人模样的女子。
那女子张嘴,便是一口标准的汉话:“姑娘,请您沐浴。”
久违的听到熟悉的汉话,宁不羡那狡诈的心思瞬间就动了。
是汉人就好办了,套话。
下一刻,她便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有些惶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沐……沐浴?什么?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对面的汉女似乎是见怪不怪,只是又向前走了一步,重复道:“姑娘,请沐浴。”
宁不羡照着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拧,眼中立刻盈满水光,泪珠儿将落未落,她咬着唇,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颤动的睫毛滑落面颊。
“好……我知道了。”
北地水源珍贵,说是沐浴,但相比较在京城里每日泡在浴桶里,或偶尔去凌云寺的温泉中休养,这里的沐浴几乎只能算是用水简单地擦身。
粗糙的麻布沾了热水,在白皙的肌肤上一擦就是一道红印子,宁不羡咬着唇,一副疼痛到不欲哼出声的模样。那汉人女子也只当自己没看见,自顾自地给她擦着。
着这个过程中,宁不羡一直在用余光偷偷观察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一声也不吭地给她擦洗身子。
宁不羡咬了咬唇,嗫嚅着道:“这位姐姐……”
“……”
见女子不理,她只好再接再厉:“你知道,这个带我回来的,是什么人吗?”
“拓设。”那女子言简意赅,只答了两个字。
拓设?宁不羡没听懂,这两个字是那个胡人的名字,还是他的称谓?
于是她又问:“拓设……是他的名字吗?”
“不是。”女子应了声,“拓设的意思,是指胡人中的部族首领,也就是中原人口中的,王。”
这下,换宁不羡惊讶了。
这这这……她这是什么运气?怎么会碰上个人牙子,直接被胡人的王族买下来了?!
“不过,北地不止一个胡族,所以,这里也不止一个王。这里是铁勒的契苾部,买下你的,便是契苾部的拓设。”
宁不羡故作懵懂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那……姐姐你也是汉人吧?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那汉人女子忽然笑了,“我说这位姑娘,拓设派人来寻我的时候,让人告知我说,他买回来了一个胆色十足的汉人女子,相当有趣,只可惜那女子不通胡语,便寻我过来陪她……嗯,也就是你,聊聊天,帮助你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拓设说你之前连他都不害怕,怎么到我面前,忽然又是一副柔弱可怜的小娘子模样了呢?”
宁不羡:“……”怎么说呢?虽然翻车不是第一回了,但这种当面翻车还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讥讽的滋味,还真是难以言喻啊。
见她忽然沉默,那汉女收拾好了水桶麻布,起身预备离开帐篷,然而走到一半,又忽然回过身来,提醒她道:“我知道你自觉自己是狡诈的汉人,但铁勒也是北地的强族,拓设不傻,如果不想死得难看的话,最好,还是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坏心思收一收。”
“我一介已婚女子被强掳至此,想要保命逃脱,你却说我是坏心思,是不是未免太刻薄了一些,好歹,都是吃着大俞饭长大的同胞子民呢?”
那汉女听她声音冷下来,挑了挑眉:“很好,就这个样子别装柔弱,继续保持,说不定,你还能在这里活久一些。”
宁不羡:“……”
说完,汉女没再搭理她,转身出了帐篷。
帐子里没有更漏,无法得知时辰,宁不羡被困在这间大帐篷内,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帐外传来了帘子被掀动的声音。
她身子一绷,立刻坐直了。
那个买下她的胡人从帐外,走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王帐之夜
宁不羡起身行礼:“拓设。”
她仿着之前的中年胡女的方式行的礼。
契苾拓设对着她笑点了一下头,随后便开始解自己上身罩着的毛氅。
宁不羡右眼皮跳了跳:“拓设,我已然成亲了,我们汉人讲究从一而终,您这样,我就只能已死明志了。”
她语速不慢,但契苾拓设似乎听懂了,他伸手,从羊首上摘下来一把胡刀,往宁不羡的方向一递。
宁不羡:“?”
见她不动,契苾拓设一笑,不在意地将刀扔到了褥子上,继续背着身脱衣服。
宁不羡坐在一旁,头皮一阵发麻。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喊也没人听得懂。
这是要怎么办?
死是不可能死的,怎么都不可能为了守这点贞操真的拿刀自戕的。
但现在要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就直接从了这个胡人?
自她重生以来,大概从未有过哪一刻像此刻这般惶然与心急如焚。
等等……冷静下来……他是拓设,是契苾的首领。比起一个买来的来历不明的汉女,这个北地强族的王更想要什么?
宁不羡心神定下,有了主意。
再抬头时,那边契苾拓设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火麻布单衣,宽大结实的背部线条,在白色单衣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喷薄欲出。
可他的手指还没停,已经伸向了自己上半身的系带。
宁不羡连忙开口:“拓设。”
契苾拓设的手指一顿,回身看向她。
她面上表情虽不显,但袖管下藏着的手指却已然在掌心中抠起了半月。
她笑道:“拓设,您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契苾拓设冲她笑了笑,点头。
宁不羡却摇了摇头:“您买下我的时候,我确实说过,我是来自中原的商妇。但,您可知道,我的夫君是谁吗?”
契苾拓设嘴角笑容不变,只是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下一刻,他缓缓开口:“不是大俞朝苍州府刺史沈明昭沈刺史吗?”
宁不羡嘴角的笑容连带着已然打好的腹稿,全部僵在了肚子里,表情愕然得仿佛刚被人抄了铺子。
连带着,她意识到了一件非常严重且危险的事,那位汉话磕磕绊绊的契苾拓设,好像……忽然就变得吐字流利,口齿清晰了?!
见她愣在原地,契苾拓设面上情绪再无半点遮掩,他抬眸望着对面的女子:“大俞苍州刺史夫人,近来边境上很有名的女菩萨,本王认得你。本王会出钱买下你,也是因为,本王认出了你。”
室内一阵死寂的沉默,沉默过后,是宁不羡的一声突兀的笑。
她嗤笑一声,既然柔弱无用,耍诈也在对方预料之中,那还装什么,摊牌便是了。
“所以,大王您什么都知道,耍这么一出,是在逗妾身找乐子呢,还是觉得,把我给强/上了,能让沈明昭感到耻辱,以报您边境受阻之仇?”
契苾拓设看着她。
宁不羡接着道:“他会不会觉得耻辱,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在我们汉人看来,只敢拿捏女子贞操来做这种无用文章,而没本事正面进攻,您是挺令人不齿的。”
契苾拓设挑眉:“我们胡女没有守贞的说法,女人改嫁,愿嫁几夫,父死嫁子,媳改嫁父,都没有人在意,只有你们汉人成天爱念叨什么三从女德,要女子一生只奉一任丈夫,不然就要耻笑她,要说不齿,还是你们汉人更为不齿些。”
“拉倒吧,还父死嫁子,媳改嫁父,正常姑娘谁爱嫁给老头子。汉人好歹名义上正头夫人只能有一个,你们胡人的大小夫人都能论窝算了吧?好人家的姑娘看上了大半夜直接绑了抢走就是,就这姑娘还没得选,被强/上了也只能认命,这么丧心病狂、毫无礼法你和我谈女子守不守贞?”
宁不羡一脸的义愤填膺,情绪激动之处还上前了好几步,但契苾拓设仍旧只是嘴角微勾:“夫人是真动怒了,还是在同本王转移话题?”
“啊……被发现了?”宁不羡一脸遗憾,忽然俯身朝褥子上一滚。
契苾拓设神色微讶,却见她已然拾起了弯刀,刀尖正对着自己。
灯火下,契苾拓设阔大的身形仿佛巨兽的阴影,几欲能将宁不羡的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内。身形的巨大差异令他不由得有些好笑地啧了一声,看着眼前捏着刀、强作镇定的女子:“夫人不会觉得,你拿着这把刀就能从本王手上讨到便宜吧?”
宁不羡叹气,手中刀尖却纹丝不动:“讨不到也得试试啊,我们中原人身上最好的品质就是,明知不可为,却偏要逆向而为之。”
再不济,他要真敢过来,她就送他一把仪情花粉。
“好一个明知不可为却逆向为之!”契苾拓设笑了笑,“我很喜欢你们中原的这些古语、习语,每个听上去都似乎包含着前人的智慧。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礼仪之邦?中原的确是个有趣的礼仪之邦。”
“看出来了,您这汉话水平比京城西市里那些走商的同胞都要强多了,若不是真感兴趣自学成才,很难有这样的水平。”
契苾拓设轻笑一声:“铁勒的拓设视你们为毕生之敌,之前还妄想着拿住你们那位被通缉的亲王殿下,我告诉他汉人虽狡猾,骨子里却对自己的民族忠诚,必定是诓骗他,不会真答应他放胡骑入关北境的条件,可他不信我的话,最终还失手让那位殿下逃回了关内。”
听着契苾拓设的话,宁不羡的脑子飞速转着。
看来,敬王不是真叛逃,是在逃亡过程中被北境的铁勒拓设抓了。而这位契苾拓设,下午在众人跟前时一副不通汉话的磕绊模样,如今却又对着自己和盘托出,要说下午那阵是试探提防,可如今却这般坦然,如果说是因为觉得自己翻不出他的掌心,一切尽在掌握,那他大可下午不必装那么一阵,更何况……下午的时候,他的那些属下,似乎也对他不通汉话这件事没觉得任何不对……
难道,跟着他的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拓设是个汉人通?
还有,那个据说是被他找来替自己梳洗的汉女……
铁勒……契苾部……
宁不羡抬眸:“拓设身边安插有铁勒拓设的人,所以您下午才装成那副模样,一为试探,二为遮掩?”
契苾拓设的眸子当即沉了下来,唇角捻起抹笑:“反应很快啊,夫人,你这样聪明,本王都有些舍不得放过你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假做成婚
宁不羡摆手:“别,拓设,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别人家找?”
契苾拓设笑笑:“别人喜欢的东西,总是好的。”
宁不羡:“……”
见她无语凝噎,契苾拓设也不再玩笑:“我欲归降大俞,请夫人助我。”
宁不羡唇边漾起抹笑:“妾身一介妇人,可不敢对拓设有任何许诺。”
她可不想掺和这种事情,这个契苾拓设狡猾得很,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假投降,真借大俞的手剿灭铁勒族的拓设,独占北地。
契苾拓设微笑:“那,夫人对我无用,请夫人上路。”
宁不羡拧冷笑:“你杀了我,不怕沈明昭和西北军一怒之下把你的契苾部踏平吗?”
“夫人是被人牙子卖到北境来的,本王不知情,等本王知道夫人死讯的时候,为时已晚,本王治下不严,实在是对不起大俞……本王相信,大俞的皇帝,是能够谅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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