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鱼一个闪身挡在了身前,好声哄着他,季博彦这鞭子是挥不下去了。
好一会儿,他手一松,恨恨对季景昀骂道“此等混账,胆大妄为,有勇无谋,非死不知悔改!给我跪着.......”随即看向孙管家,沉声吩咐:“饿着他,谁也不准给他吃饭!”
陈氏吸了吸鼻子,她望着一对儿女,心下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欣慰。别看这对兄妹平日如何斗嘴,从小也是打打闹闹过来的,其实真论及感情,景江不及。
季博彦罚季景昀跪地不许起,不许吃饭。他平日不是随便发火之人,对下人也就只是严肃,训诫孩子都是关在房内,今日却当着孙管家和郑嬷嬷抽的二少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要不是阿鱼回来了,打残了也说不定。孙管家心里泛起嘀咕,也不知二少爷到底犯了什么大错把老爷气成这样。
入夜时分,孙管家让婢女们回房里呆着,不用去住院伺候。
东秀看到二少爷被抽的严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爷以前也打他,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往狠里打。二少爷背上鞭痕交错,血肉翻滚,看的人心惊肉跳.......又瞧着前面走的小姐,她叹了口气,这都什么冤孽啊。
银白的月光蜿蜒在地上,花草树木的气味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片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南方的傍晚鸟语花香,让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少年一身残破衣裳,因为鞭笞,此刻没有丝毫仪态。任凭来往蚊虫环绕、叮咬,他跪的笔直、一动不动。
青春期一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变声了,也比她高了、壮了,性子也更别扭,去哪里都不愿意他跟着,总嫌她笨手笨脚,多嘴多舌。老觉得别人家的妹子好,而且还有意识的挑拣衣裳。想来是出去臭美,要把妹泡妞了。可他那傻呼呼的德性根本就还没长大!好在去了几次青-楼,没被破了童子身。
静默了好久,季景澜缓缓蹲下,她歪着头扒拉了一下他混乱的头发:“这是被打哑了,怎么不抱怨啦?”
他一反常态,神情木然垂着眼缄默地凝望地上的苍蝇。
季景澜双手毫不客气的一用力,硬生生扳过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他扭头,她用力,再挣扎,再用力。
终于换来他的怒气。
“干什么?松开!”
那声音嘶哑粗噶,唇上皮肤干裂,起了许多燎泡,还带着干涸的血渍,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季景澜细细看了看,笑了笑:“出息了啊,这次挨打竟没大吼大叫,真该夸你两句。”季景昀瞥眼过去,见她正歪着头戏谑的看他。
他知道她在激他开口讲话。
他闭上眼,冷冷道:“用你管,赶紧走。”
季景澜抬高了他的下巴,啧啧两声:“季景昀,你看看你这样,说你像孩子都客气了,真是笨蛋的可以,从小就笨。”
她的风凉话气的季景昀鼻子呼哧呼哧的冒着燥气。
“行,想挖苦你就一次挖苦个够。”他猛地扭过头来,直直盯着季景澜:“反正以后你也没这机会了!”
季景澜凝神片刻,似在好好打量他,笑道:“我挖苦你有意思啊?不都是事实?”她拍了拍手上臭哄哄的汗渍:“每次我们分一样东西,你抢来抢去的哪次抢过我了。”
季景昀哼了一声:“是啊,就你厉害!得了便宜还无耻,小时候,次次都哄我,让我别那么小气,不就是一点吃的玩的,你吃完了玩够了会还我,可你到现在一次也没还过.......”他说到最后声音慢了下来。
季景澜翘起嘴角:“小时候你多好,我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和东秀都吃到肚子里了,哪来的东西还你。”
“我是你骗大的。”季景昀微微闭上眼:“小时候你见我吃西瓜不吐籽,就一脸郑重其事的吓唬我说会从肚子里长出西瓜藤,我会变成个西瓜人,害的我夜不敢寐,噩梦连连。你总说撒谎的孩子被狼吃,结果每次做错事我都据实以报,被爹惩罚。”
季景澜玩着手绢,微微低头,陷入往事:“你说你多有意思,那一次,到学堂时我发现没带育孝经,就跑你那求助,你在你们那到处骗了一圈也没骗到,等先生来了,慌慌张张的把你自己的给了我.......回家后我对爹娘说幸好你把育孝经给了我,不然要被罚默写十遍。然后你恨恨骂我没脑子不会算账,你说你们不带要罚五十遍。哪个多哪个少.......”说到这,季景澜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脸似笑非笑地看向季景昀。
季景昀喉咙肿痛,咽了口唾沫接道:“你是不是想说骂我没脑子.......”
“.......”季景澜默了片刻,摇摇头:“你不能全怪我,很多时候我一看你就想逗逗你,想看看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总是不服气,可你自己讲讲,咱两到底谁没脑子,你见过爹罚过我吗?”
季景昀一抬头就看到季景澜在那笑,很明媚,很欢实,不像往日的冷嘲热讽。他嗓子堵得更厉害,,面皮跟着就像抽筋一样,来回跳着,跳的他扭头道:“是啊,就你受宠,全家就你最受待见,我是外面抱养来的,行了吧。”
季景澜身体一滞,笑容凝在唇边,眼神愣愣的。他侧着脸,不让她看他的表情......他当然也没看到她的表情......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季景昀眼圈早已泛红。从不示人的眼泪,在黑暗中飞快的掉了两行。
好半响,周围静的连呼吸声都没了,只有风在两人身边穿淌。季景澜抬起头望向天,缓缓开口:“你以后不要仗着模样标志些,就眼高于顶,耀武扬威。除了没啥见识的女人和你以后的媳妇,其他人不吃你这套。”
季景昀嗤笑了一声,有样学样:“你也别以为自己长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就抓尖要强,把别人都当傻子糊弄。”
傻子,我只把你当个小傻子。季景澜站起身,不去看他:“我会记住,你也懂事些,别惹爹生气了。以后谨言慎行,娶个好媳妇,要孝顺娘。还有我去大平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不许□□,不然,我再不搭理你!你也要记住了!”
季景昀恨恨道“你是我妹,不是我祖宗!”
“当然,我也没说你是我孙子,好好跪着吧。”哼着说完,季景澜走了。
看,这就他那个不尊重礼法家规,满嘴胡言乱语的猖狂妹妹。
晚风吹拂,季景澜长长的吐了口气,望着远方几颗乍闪的星,轻轻一笑......其实你有做哥哥的样儿,只不过我不是真正的妹妹,季景昀小朋友,这么多年抱歉了。我无趣的日子里,感谢你的陪伴,感谢你激发了我那少的可怜的龌龊童趣。只不过这些话今生今世无法对你说出口,只有我知道而已。
季景昀仍跪在你,低着头,双全紧握,指节骨头凸起,良久抬起手狠狠抹了两把脸。
当初张智请客,见过郑彪后那突然闪过的不祥预感原来不是酒醉带来的心悸,是真的大难来临,却不知这狂妄后的苦果竟是落在了阿鱼身上。
从家人口中听说阿鱼必须要去选秀时,他如遭雷击,莫名的就知道问题出在他这里!惊慌失措后心中满是悔痛和羞愧。
郑彪他家有一个亲戚就是专门负责这事的。一定是他搞的鬼,这个狗杂碎、人渣!从来没有这般恨,他恨郑彪的卑鄙,恨自己的冲动,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鱼远去皇都,看着父母伤心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生离死别不过如此!从来没有这般想要杀人,他绝不会放过郑彪.......
季景昀缓缓的抬起头来,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孔之上,清瘦面容异常清冷深沉。他暗暗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变得强大!为父母兄长,为自己,也是为妹妹......
第13章 源头
初夏时节,各色野花都开了,姹紫嫣红,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灿烂斑点,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忙碌着,吸着花蕊,辛勤地飞来飞去。
空中大片大片的白云首尾连起,如同一条宽大的不规则的带子,给澄澄的天空分成两半。白云移过,逐渐消逝在远方,天空碧澄澄的,太阳就显得分外灼目。
季景澜告别父母,来省城两天了,与周围一群亭亭玉立的半大孩子接受一些特别培训。
因为景昀的关系,她被迫而来,人可以被算计,但绝不能糊里糊涂的被算计,临行前,她仔细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原委后,她心虽不甘,却无法责怪景昀,毕竟年龄和阅历摆在那呢。景昀不会希望她远去大平,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人性和品质,她十分相信。
目前为止,管事的还不曾有人为难她,这一点让季景澜比较奇怪。没见过那郑彪其人,但以她娘的描述,多少可以料定其性情。这种落井下石、睚眦必报的小人太寻常,就像一条疯狗,一旦被他讨厌上了,成天没事干了一样,遇到了必定会追着咬着不放,也不知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今这条疯狗竟没利用她爹徇私舞弊的错处将季家连根拔起?这是他阴损的不到家还是有其它原因?
丰县曹知县二女儿曹玉雪年芳十六,也位在其列。通过这两日接触,季景澜看出曹玉雪非常期盼这次选秀之行,这也变相的代表了曹家意思,连闺名犯了宫中忌讳都改成了曹月雪。
五十名少女,环肥燕瘦,规规矩矩的立于司礼场,各个身着统一的粉色拖地罗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鹅暖玉色花纹,头上的纱笠挡住了她们的容颜,稍后会随着点名一一坐上属于她们该坐的马车。长长的马队两侧站着两排身着官服的带刀护卫,场面庄重又有那么点浩浩荡荡。
安西省的封疆大使张巡抚陪着大平皇城远道而来的礼部官员并排而行,两人边走边轻声交谈,笑意融融,周围前呼后拥的无不是安西省各个部门的掌事者。
新搭建的大红台上,司礼官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大堆吉言,供奉天地君神后,仪式结束。
秀女们在被点名上马车之际,一人一骑从远处策奔而来。
那是一匹枣红色大宛马,四腿雪白,皮毛光亮夺目,马上坐一少年,他身材高挑,一袭绿色锦衣,华丽的贡缎布料,袖口绣着雅致的竹枝,黑发仅用一支雕工细致的绿松石簪绾着,简单又精贵,一看这行装打扮,就知道来的不是一般人。
少年没等后面的两位追赶的随从,翻身下马几步来到礼台下之。
安西巡抚张成远背着手低声训斥:“行色匆匆,没一点规矩,成何体统!”他已年过半百,体型保持得很好,胖瘦适中,声音醇厚,矫健有力。
少年神色不变,微笑着上前一拜:“孩儿见过父亲。”
张成远瞪了他一眼没理他,而是冲旁边的官员说道:“你看看,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后面跟着的官员们各个都听出顶头上司言语里那难掩的宠溺之意。也难怪,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张成远最小的儿子张智,老年得子,兼之这位四公子聪慧俊俏,在同龄人中样样出类拔萃,自然备受疼爱些。
张智没看他爹那严肃脸,转身向京城来的礼部官员垂首一拜:“舅舅,外甥知道舅舅今日要回京,好在及时赶来,望舅舅一路平顺安康。”
礼部员郎宋立人看着眼前俊俏少年,点点头,脸上全是慈爱之色,他抚着美须笑微微的开口:“快快起来,舅舅知道你的心意,一切当以学业为重,何苦跑这一趟,舍不得舅舅下次去京城去看我也是一样,不在这一时。”
宋立人的四姐嫁给张成远做二夫人。他与张成远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宋立人也是借这次选秀之便来安西省看望姐姐和外甥。
这边厢,张巡抚和小舅子低声叙旧,那边厢司礼还在念名字:
“安西张巡抚六女张凌!”
张智凝目看去,他同父异母的六姐朝他们这边深深一拜,抬头时,眼圈红了。然后垂首一转身迈着细碎的脚步上了马车。
“林都城李通判之二女李牧容!”
“通州城郑通判之四女郑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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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县曹知县之七女曹月雪!”
张成远和宋立人交谈着家国要事,张智不咸不淡的立在旁边,一脸闲闲的模样,身姿却挺拔如松,散发出一种贵胄气息.......清贵而疏离。
随着司礼一声:“朝阳县季知县之女季景澜。”他微微一愣,扭头凝神望去。
淡粉色的长裙,身材比一般女孩子要高,微风吹拂下,薄纱贴在了她脸上,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脖颈,腮边两缕发丝随之轻柔摆动。她迈开步子后,长裙在脚下散开,从后面看去,逶迤摇曳,她走路姿势并不似那些个女子般如风拂扬柳、婀娜多姿,腰板直挺,脚下有根,带着几分英气.......待眼一眨,细细看去,她和那些女孩子又是一样,甚至微驼着背,刚刚的一幕像是他的错觉,张智眉头倏的皱起,他眼花了?
季景澜有种强烈被偷窥感,下意识警惕起来,她微微偏过头几乎在一瞬间就找到了正凝视她的人,透过眼前薄纱缝隙,她捕捉到正在打量她的人......
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不仔细他的表情,只是他将手臂环抱了起来,盯着她,随着他下巴一点点抬起,显得讳莫如深,他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颇有点风流少年那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
耀眼的阳光巧妙的烘托出那位艳丽贵公子的独特一幕,而这一瞬间,千百个念头闪现季景澜心间,她凝神看了他最后一眼,头小幅度的垂下,向马车走去.......
只有手中掌握了权杖才会有玩弄人的资本,她微微的眯起眼,一步一步上了马车......
张智看着马车帘子落下,回想刚刚她扭过头来,那纱帘挡住了她的面容,唯一可看出的是她的敏锐。
呵,她怎么样又与他何干?这只不过是一种法则罢了,她有什么资格避开?说不准将来她还要感谢他,感谢他将她送上了人生巅峰.......
可不知为何,张智这一天的心总有种隐隐不散的阴霾,他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到底哪不舒服。
......................
官道上,各省的秀女井然有序地踏上了行程。
安西省偏北,行到皇都大平快马加鞭也要半月。因为秀女身份特殊,礼部不会怠慢,吃喝用度都严格按规定来,车上的女子都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一路马不停蹄的颠簸,风尘仆仆的有些人不适应。
晕车的,生病的,思家的,对未来担忧的......女孩子脸上难免流露出憔悴忧伤之情,有那性格娇弱的更是偷偷哭泣。季景澜当然不会哭,面对未知的前程,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她在想她该如何应对才会更好些。
当孩子时间太久,她身在其中,自会有孩子的一套。当大家都难受时,她当然不会表现的无动于衷,也将丝绢捂住眼睛,暗中观察着。
秀女因各自家庭社会地位不同,自会分出三六九等。省里最高执行官便是巡抚,然后是各城知府,属官同知、通判、知县、县丞等。
巡抚张大人女儿张凌连马车都要比其她秀女舒适宽敞,所处的位置更是队伍中的黄金点。没人会在她面前放肆,同样,她虽然容露疲惫,却一直仪态端庄,表现出一种良好的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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