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飞是郑通判的女儿,郑彪的妹妹。这姑娘看似性格直爽,俏丽可爱,经常助人为乐,又有一定程度的学识,说话办事渐渐得到大部分姑娘的支持,几日下来后,明显有了她自成一派的小团伙,很多时候遇到事情了她不必说话,自有给她出头之人,要比郑彪有道行多了。
同样通判家出来的小姐李牧容肤如凝脂,琼鼻皓齿,走路时轻软曼妙,一张脸秀美出尘,小小年纪已具有女人最拿手的资本,一路上清纯的她被秀女们嫉妒排挤会偷偷哭泣,一双微红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纯洁无暇,惹人怜爱,这也是一种得天独厚。
曹月雪和她级别就倒数了,根本入不了那些名门闺秀们的眼,知县说白了就是个七品芝麻官,估计走到皇都大街上连老百姓见到了都不会当一回事。她们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在皇宫里想要混到高层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当然还要有那个福气享受万众朝拜,否则稍有不慎,就会魂断深宫。
季景澜看着身边故作坚强、有着鸿鹄之志的曹月雪,就怕那些小心思不足于支撑她的幻想。不过,倒是应了那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还是各自安排、各安天命吧。
随着这次选秀范围的扩大,大宇朝至少有一千五百名女子入选。被选上的也并不全是充入后宫给皇帝当小老婆,还有另外两种情况,一种是将一些才貌双全的直接赐婚王侯将相,功勋家儿郎。另一种则是会分到宫中各个岗位,也就是俗称的宫女,做一些宫中事务,与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做宫女不同,官府家的小姐们会待到二十岁就出宫,然后分一笔银子,自此后婚配自由,算是一种变相补偿。
秀女们的路到底在何方,就要看个人造化和家中根基了。
这时候季景澜反倒希望她被赐婚,至于被赐婚对象如何她虽然无法把控,重要的是她能跳出那个笼子,能过的轻松些,这样很多事就可以自行操控,会更自由。退而求其次做个宫女,十五到二十岁,五年时间,五年呢?谁知道这五年的皇宫生活会发生什么,没准她运气好能搭个桥早点跳出去。凡事往好处想也无法避免坏的,如果不幸被选入后宫,那么,她想那会是一种磨难。她虽不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被逼到一定程度,她什么事也都能干的出。
平日里季景澜经常驼着背低头不语,见别人哭,她时不时的往眼角捂丝绢,发挥着她的木讷和沉闷,除了曹月雪偶尔和她说句话,几乎没人搭理她。在众秀女看来,她毫不起眼。有些人能多看她两眼,也不过是听说她有个刚中了榜眼的好大哥。
而对季景澜来说,大哥季景江的前途才是她最大变数。
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宇王朝的三甲大都先进翰林院,授编修,给皇帝草拟文件,混个三五年后再分配,有的可以捞个实职做做,有的去文学堂任职,当然个别才高八斗又兼具运气被皇上或权臣看中了,便可能一步登天到关键部门参与国事。只要胸中有丘壑,中举之人混个几年一般都能升迁到侍郎级别,有那城府深沉,手段了得的甚至年级轻轻就可以做到丞相、自此史书留名。
如果有人看中了季景江才能想大力培养他,那么不管是哪个上位者,预要用之必先捧之,到时候她自然会受到瞩目,这是季景澜的隐忧。
季博彦说他已经给季景江去了书信,但季景澜不知在大平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见秀女们吃完枣粥点心,官兵们收拾好行囊炊具,他们就剩最后一段路了,落日时分就可以赶到大平,就意味这个只能看不能摸的任务终于结束了!
第14章 岔路
湖皱波纹迎客棹,红杏枝头春意闹。大平城此时气温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街道两旁店门林立,飞檐突兀,马车粼粼,无不显示这座政治中心的繁荣。
傍晚时分,暮色暗淡,残阳西落,万水河如被镶了金边,光芒闪烁,美轮美奂......街道上熙熙攘攘,商贾云集百姓来往,像是习以为常这种热闹,没几人会特别驻足留意周围。
望云轩是大平城有名的酒楼,有着深厚背景,这里装饰精美,酒水和菜色自是第一流。能出入此处的人大多是权贵门阀,一般人轻易进不来。
“五少爷这边走。”一个谄媚的像是店主的胖男人躬身相送,这人下唇长了个褐色痦子,跟个肉疙瘩一样,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的,神色间明显带着讨好和小心:“今天五少爷您一来,小店也跟着蓬荜生辉,能得五少爷赏脸,小人深感荣幸,欢喜之情言语实不足以表之啊。”他似乎是真开心,笑的嘴角都快咧耳根上了,那胖胖的脸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然而他前边身着青衣的五少爷却一言未发,眼皮都没抬一下,身后跟着的随从有样学样,一脸的面无表情。
胖男人笑了一会,见那主仆二人大步而行,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他干笑两声,就稍停下话头。
在大平,奴颜婢膝,摇尾乞怜的狗太多,一旁的江风不屑看一眼这样的人,更何况他家主子,他都替王三胖尴尬。
转角处,原本行走的那青衣五少爷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江风八字眉扬起,鹰目陡的警惕起来,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
望云轩八米高,顶层视野更广阔,一览平成四面风光,景色独好。此刻大街上商贾走卒一个个也陆续停下了脚步,纷纷看向从西门浩浩荡荡行进来的马车,细细数去,竟有五六十辆之多。
江风看着那一排排马车进了城门,低声道:“后天是秀女进宫的日子,马车里坐着的应是各地官员家的小姐。”他们在军队里呆了两个多月,昨天刚回来。想着探听的消息,他飞快提醒一句:“主子,听说皇帝这次还要给各府未成家的少爷指婚。”
王三胖赶紧落后几步,腰身更低了。很自觉的,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更不能听。
被唤作主子的五少爷淡淡看着,他没说话,脸上全是漠然之色,又大步向楼下走去。
待两人下了楼,江风心想他家主子这次也是被指婚对象。
王三胖余光中看到那霸道五少爷衣角飘飞,脚步利落,行走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小跑着追上去双手作揖道:“五少爷慢走。”
待那两人飞身上马,王三胖微微直起了腰身。外面都传,这位江家五公子是绝对不能惹的,现在大平人谁不知道这是天生反骨之人,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连血缘哥哥们都能往死里打,关键是将人打死了,他还能全须全尾的没事......这也算是真的狠。
王三胖眯了眯他的小眼睛。还未转身,就听见门后又走来一人,定睛一看,是真正的王孙贵胄!他又点头哈腰起来。
恭敬道:“王爷,外面人马多,有些乱腾。要不您多坐一会儿,小人这儿还专门给您备着百年普洱呢。”
往下走的人摆了摆手,摇着扇子走了。身后官家冲王三胖点了下头,随主人走了。
......................
秀女们的车队驶进来时,过往行人不由自主地给让路。
除了两个骑马男人没理会她们,急凑有力的奔腾,哒哒哒马蹄如鼓点般踏在青石路上。
那样的两匹黑马太矫健耀眼,内行一看就知道这马们肯定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战马,颇有冲锋上阵的大将之风。凡是相遇的马匹不约而同的给其避让,恐惹其怒。
偏偏有那脚程慢一些的躲不及,受惊般呜鸣起来,前蹄高抬,车厢里的秀女随着往车尾滑去,跟追尾似的,后面的马车也遭了秧,里面传来几声惊呼声......浅黄色的车帘飘了起来,路人便见到车里面是一些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女子,或瘫倒在那掩嘴遮面,或低头咬唇,或手握着车辕稳住身子,姿态万千,千娇百媚.......遗憾的是被车上那一幔幔鹅黄色帘子遮挡着,朦胧的让人看不真切。
倒是一家玉石店前,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攥着扇子的贵公子看清了一个姑娘的半张脸,清纯的像一朵百合,他顿时被吸引的定住了视线,目光灼灼......
这样的动静当然不会引起江家五少爷注意,转弯处他的视线随着微微一偏,恰看到一辆车中有人将转头转过来,让他瞬间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异常。
这突如其来,若隐若现的一眼,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江晏州眼睛陡然眯起来,紧紧盯去.......车上一脸“妆容”的少女心念电转,浓眉皱起,眼睛满是惶惶然,捂着嘴跟着周围人惊叫出声.......
江晏州一张脸棱角分明,肤色本就古铜,这两月晒的愈发黑,坐在奔跑的马背上,衣着深沉,体型瘦削高大,十分抢眼,细细看去,他细长寡淡的眼和那锐利的眼神此刻又幽冷了几分。
晚风吹起他粗黑发丝,马速不减反快,他下意识双腿夹了下马背,心里疑惑到底哪不对劲儿............
这就像是一个小插曲,虽说有些人仰马惊,但没造成多大影响,礼部宋立人知道是江家人后也就不了了之。
坐稳后的季景澜低下头摸了摸曾经受过伤肩部,微垂的眼带上冷意.......吃过他给的痛想忘都难啊!刚到大平,就与他重逢,让她诧异缘分不浅......
季景澜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的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赐婚对象是他该如何?她随即又赶紧打住,暗骂自己发癫,胡思乱想些什么?!
遇到那黑鬼就没好事,马都被吓翻了,这是煞星转世还是怎的?她心中冷哼。越接近大宇的政治权力中心,她也越发的束手束脚,小心谨慎,绝不可随意招惹是非,季景澜眼中凝起一抹凝重来。
......................
季景江被分配到翰林院当了一名编修,专门负责文字草拟工作。相当于就职现代社会的中央政府办公室,只不过他还没资格当主任,只是个跑腿小职员而已。
三天后就要再选,季景江自接到家中快马书信,便开始筹划。
经授业恩师介绍,他拜访了相关人员,左右疏通,终于能在妹妹再选前见上一面。
秀女不能出福禄园,季景江立在别院的小耳房边等着,过了一会儿,随着咯吱一声门响,吴公公将人领了出来,弯腰行礼。
“季大人有礼,人给您带到了。”季景江因为被归入翰林院做编修,殿撰。现在有了官职,下面不够品阶的奴才们见了自是要躬身行礼。
。
季景江飞快地看了眼门口处的小妹,冲吴公公点头谢道:“有劳吴管事。”说着将一大锭银子塞了过去。
吴公公也不客气,痛快地纳入囊中:“那杂家就不扰大人叙旧,一炷香后杂家再来。”
兄妹二人半年未见。
待吴公公出去,季景澜唤了声:“大哥。”
季景江点点头,走上两步细细打量着妹妹,长高了,也瘦了,但小小年纪就上了满脸浓妆,整个看不出本来面目,想必是一路舟车劳顿,又担惊受怕的,脸色发黄不得不用脂粉掩盖,他生出几分疼惜,温和道:“阿鱼受苦了。”
季景澜摇头:“大哥放心,小妹都好,家里人也都牵挂大哥。”微微一顿,她笑着说:“祝贺大哥能荣登三甲。”
听到这话季景江容色不变,只是点点头。对于小妹选秀之事,他同家人一样忧心忡忡,都不想她在皇宫度日。那里是什么地方,不来皇城,不进朝堂,根本无法窥到里面的凶险复杂。
“阿鱼,长话短说。”季景江让妹妹坐好,他一张脸跟着严肃起来,低声道:“阿鱼,进了宫定要慎之又慎,这里不比家里,行错一步关系到身家性命。”他不想吓唬妹妹,但他必须要对她说实话:“在宫中,一定要注意言行,如果没有我这次中举,你也许会轻松一些.......-”很显然,因为自己,妹妹会受一些人关注,今后命运如何,也不得而知了。他脸上流露出些许烦躁,很快收拾情绪再开口:“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害怕,哥哥现如今也在大平,只是你需有些心理准备.......”说到这,他更是压低了声音:“我们不希望你被收入后宫,接到爹的信后我已托了恩师,如无意外会让你做一些宫职,待你稳定下来,以后的事我们再行商榷,这也是爹的意思。”
季景澜打心里不愿意留在宫里,但家人和季景江对她如此用心,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先静观其变吧,便点头:“大哥费心了。”
“下面你要听仔细些,认真记住,是我打探到的一些信息,人多事杂,也有些乱.......”季景江语速极快,季景澜静静的坐在那,认真听着。看来他这半年多没白混,从皇帝到各路妃子以及相关的娘家信息,经他一一道来,孰轻孰重,泾渭分明。
季家这位长兄。长相上不比季景昀俊俏,但也是仪表堂堂,额头宽阔,双目有神,五官上承袭了季博彦,不说话时稍显老成严肃。平日里对她和季景昀的言行管教的比季博彦还要严厉些。
其实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岁而已,季景澜一直觉得他过于想要出人头地,太多的汲汲营营反而失了灵气,就像一把弓,你都绷紧到了一定程度,还哪有弹性空间。随着他年龄渐长,受着礼教约束,他与她疏远了些。而到了关键时刻,令她没有失望的是,他仍然将家人亲情放在了最前面。
一炷香很快过去,吴公公来之前,季景江又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递给季景澜:“拿着阿鱼,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
季景澜没接:“出门前,爹娘给了。”
季景江拉住季景澜的手,将银票放上:“那是爹娘的,这是大哥给的。”
季景澜看着手中的钱,沉甸甸的,胸口涌起暖意来。
“大哥不必太挂怀我,小妹会见机行事的。”季景澜抬起头,鲜少见的认真,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季景江这样郑重其事:“我们虽然都在大平,但今日一别,他日相见就难了,在此小妹也有几句话想对大哥说。”
看着微微诧异的季景江,季景澜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大哥胸怀大志。但大哥想要的是什么?是显赫于世还是光宗耀祖,或是安邦定国?”本来这样的话季景澜没准备对他讲,但世事无常,前途未卜,她不说几句怕留有遗憾。
见突然换了个人一样的季景澜,季景江越发惊讶,季景澜不再装巧卖乖,语速又快又十分清晰:“机缘之下,我曾读过一本书,上面描写一个做官之人。此人官运亨通,屹立官场一生未倒,为此他总结了一套居官场之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一乃不与,二乃不终,三乃不胜。身居官场,不以此为乐,不以此为己谋福利,时刻担忧自己不能善其终、不能胜其任。这些考虑既基于他的谨慎,也是他对风云波谲、升迁浮沉、不得自主的一种防范.......他最后能够稳坐朝堂,也得益于他看淡功名利禄的胸怀。自入官场,他首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见季景江听进去了,一副凝神的样子。
季景澜继续:“他曾说过,世间之事逃不开一个欲字,人心难控,小胜靠智,大胜靠舍,人不能把欲望带进坟墓,但欲望却可以把人送进坟墓。”
她直直望着季景江:“功名利禄转眼成空,对我而言,平平淡淡,一家人健康平安才是真。宦途风波,皇权难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束缚、敌对,不如意,但这些都不要紧,不可怕,重要的是我们能灵活应对。我绝不允许自己成为旗子,无论哪种形式的旗子,望大哥知晓小妹的心并转告父母、景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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