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小休时,有太医前来,看着年岁不大。姓郑,双眼皮瘦高个,一双眉毛粗直的像两条毛毛虫趴在那。可能是职业原因,衣服格外整洁。他的嘴角有点习惯性下弯,说好听点自有一股肃严之气,说难听些就是缺少行容方圆之道。
想来给奴才们看病的太医资历也不会多深,青竹见到此人后眼露失望,殊不知季景澜自知道随行太医名单,考虑斟酌良久,才选了这位年轻人。
郑太医一看青竹神色,他皱起了眉,下巴微抬,情绪显露出不满。
向季景澜请示后他经过一番望闻问切,最后搭脉,忽然,他眼睛一睁,整个人显得肃穆又透出讶异,凝思的时间里,青竹又是担忧又是紧张,恨不得把郑太医盯出个洞来,想问又不敢问,像是嗓子发干似的,咽了两三口唾沫。
坐在一旁的季景澜替她开口:“如何?”
“回禀季良人.......”那太医沉默片刻后垂首道:“腹空先进重酒,饭后当饮楫,浩气自充静室,惊飚方荡虚舟,此病还需配海盐灼烧勾兑,每日三剂药,甚为繁琐,最快虚三载又三月。”说完刷刷刷开了单子,写上了医嘱。
季景澜拿过医嘱看了起来,眉梢微挑,不由得抬头瞥了眼郑太医,虽说看着年轻,情绪外露,一双耳朵倒是长的不俗,耳珠大耳廓又比较贴头,有几分当官相。她开始只觉得与其用个经验丰富的“老滑头”,还不由年轻人来的实在,能进太医院的人医术上都不会太差,只是经验而已。
她没想到此人大才,还知道用化学方式来制药,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有些东西看天赋,不在年龄。因为大学母校曾出现过□□中毒事件,还上过新闻,她见青竹双手指尖不自控的发颤,早就怀疑是重金属中毒。而这种东西,一旦入了体内很难清除干净,如果通过郑太医这种方法形成一种反应物,倒是有可能排除体外.......
青竹听了,神色激动,急切追问:“会好吗?我能好吗?”眼里既想得到郑太医的肯定又分明流露出不信任。也唯有让对方拍胸脯保证,方能得到些许安心。
那郑太医瞪眼,不错,确实是在瞪眼。然后他别有深意的盯着青竹,讥笑:“这病有一年半了吧,每三月总要犯一次,你总该知道吧?”说完垂下眼不再理这等无知女人。
“你.......”青竹瞳孔陡然放大,有了惊骇之意,想问,你怎么知道的。看对方那讥讽的神情,又倏的住口,颤着嗓子又小声的重复问着:“我真的会好?”
郑太医非常不耐烦,下巴动了动,气急败坏的丢了句:“好不好的就看阎王爷了。”最讨厌别人怀疑他医术!哼。
有点意思,季景澜觉得眼前颇有“性格”的郑太医有两把刷子。这个傻青竹还不明白吗,人家已经摸到她病根了。今日若是碰个年岁大,心思深的太医来,可能根本不会点出这些,甚至不会治愈她,由此可以看出郑太医棱角未磨,身在染缸还保留了几分本心。
季景澜对这太医的印象颇好,叮嘱着青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青竹你要按郑太医说的去做。”又递上几句安慰:“三年三月后药到病除,郑太医就是你的恩人,定要好好感谢人家一番。”她暗自哂笑,以身相许也不不错,无论哪个时代,医生都是个好职业。
季景澜对这太医印象颇好。
郑太医心想,这季良人声音通透干净,很是悦耳,说话也中肯,想是豁达明智之人。想要抬头看对方一眼又忍住了这点好奇,家人时常告诫他,遇到皇家内眷定要避嫌,这是规矩.......说实话,他真后悔进太医院,简直是处处身不由己!
季景澜吩咐青竹打赏,宫中不成文的规矩,郑太医也没客气,谢过后,收拾医箱快速走人。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很有力气。
青竹心中略定,回想那郑太医说的话,感觉他还是有一点本事的。胸口情不自禁的升起巨大的希望,新生的信念!一扫郁闷伤感之气,她扬起头,跪下认认真真的给季良人磕了三个头,终于彻底打开了心扉:“奴婢命苦,往日受人控制,身不由己。奴婢甚幸,得遇主子,此后全凭主子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季景澜坐在那定定的看着窗外,没有问青竹任何往事,轻声说:“痛过更珍惜,雪后颜更亮,爱护好自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她不需要谁的保证,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晚各奔东西。希望未来岁月眼前这几分稚嫩又不缺意气的女孩子能少点儿坎坷。
傍晚,行至敦郡,宿营前,早有精兵查探地形。人多效率高,很快,空旷的山坳处数十个简易又不失坚固的营帐纷纷搭起。其中供太后,季良人住的格外宽敞干净。
炊烟袅袅,他们自带了饭食。有炊事伙房人去整办晚饭。
季景澜身体素质好,一路下来,并未感觉到累。与青竹来到帐内,洗漱后青竹不知从何处要了开水,重新灌了暖炉,递给季景澜:“奴婢去看看饭菜,主子你躺下歇会儿。”
“在车上睡了一天,不想躺。”季景澜顺手接过,搂在怀中:“你去吧,顺便自己把药煎了。”
青竹点点头,出去后,外面的风很大,吹的她头发乱飞,自打出宫后,季良人神色好像轻松不少,近在身边,她能感受到。说真的,她现在看不透这位主子了,明明还是寡言少语,柔弱安静,可那几次出其不意,又洞悉人性的举动给了她不深可测之感,惊骇震撼......
青竹用力的摇了摇头,看透看不透的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这位主子是她的贵人,恩人,只要主子好,她便会好!
外面十五个青灰色帐篷,其中之一是专门用来做饭菜的。宫女太监都在忙活,有人见到青竹在煎药,知道她染了头疾,关心的便小声问了几句。青竹边回答边打好饭菜放在托盘中,又去炉上端药。
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待回来看到托盘上那碗菜时,她心一颤!人总会长大,青竹在深宫浮沉一年多,历经磨练后学会了遇事不动声色。
心里惊怒交加,她垂着头,加快脚步往回走。见到季良人,她挨近后悄声禀告。
季景澜嗜辣,家里人都知道,陈氏每次总是拦着,怕把她吃伤了。可看女儿每碰辣椒,吃饭也香,食欲大开的样子,便也就随她去了。
可世上之物之事再好再美她再喜欢,如有必要,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割舍.......入宫后,季景澜每日饭食从不挑嘴,却小心翼翼,发现丝毫异常,绝不动筷。正因为对药物之类有所了解,才心存敬畏!单就吃食方面就浪费她大部分精力。自柳画事件后,她与青竹有了共同的秘密,借机私下命其亲自过手饭食,无论何种菜色,何种口味,每菜中必留2厘米的辣椒段,这是一种标记,以防掉包,连秋月都不知。宫中人心复杂,防不胜防,防患于未然总是没有错。
季景澜看着那碗菜,拿起筷子翻了翻,一、二、三、.......黄绿菜叶中掩了几截红,醒目之极。显然是被掉包了,这是在耍什么?她蹙眉思索会是谁?
皇帝在她出宫前接连宠幸她,无形中给她树立了敌人,理论上,她陪太后去虹山,后宫女人们该拍手称快,不排除有人脑子泛蠢,以除掉她为快。而皇后因秋月脚伤之事怕是对她更加怀疑起来,只会越发加以防范,王意潇不会主动杀她,授人把柄,但一定要牢牢控制她,毕竟卧榻之侧岂容她人鼾睡.......季景澜如是想着的同时,眼睛微微眯起,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昭元帝太精通人心,机关算尽,他冷眼旁观,却主观上掌控着事态走向。
季景澜拔下银簪插.入菜碗。剧毒之下,银子会黑,控制神经之类的药物大多则不会。
半响,银子没有任何异常。季景澜把玩着,又仔细翻了翻菜碗,陡然间她眼神一定,簪尖挑起小指甲大小般如蜂样的干瘪异物,铺开丝绢放好。看了会儿后对青竹低声交代:“在帐内刨个坑把饭菜埋了吧,就当下肚了,此事不许对外声张,一点不许。”
最后那郑重其事的一句让青竹的心很是一紧......
她抬头看去,只见季良人打了个哈欠,手轻轻掩上,懒懒的闭上眼,好似对那碗异常的饭食不甚在意.......青竹绞尽脑汁也猜不到是哪个混蛋做的,忧心忡忡的一边拿起棍子挖坑一边想,今后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又恨恨想:怎么出了皇宫也不安生?奸诈小人哪哪都是,简直防不胜防!!!恨死了.......
就在她愤懑不已,听到季良人又轻声道:“做事最终看的是结果。一会儿送还碗筷时记得用东西罩住,仔细观察谁会前来翻看。”
青竹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呢?抓贼她最在行了!心中欢喜,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朗似秋水,拍手嬉笑道:“这个奴婢最拿手!”语音甚为激动。她脸上笑容如春花初绽,浑不似初见时那么面黄肌瘦,也不似前段时间那般黯然伤神,一言一笑,颇觉爽朗。
季景澜跟着也是一笑,鼓励道:“相信你。”
青竹闻言,眼睛闪闪发光。
夜深人静时,季景澜拉开衣襟,如果细看,她心口位置有处印记像是纹身又像胎痕,浅粉色的小睡莲,斜斜的躺在那,似是昼舒夜卷,颇为奇特。她的容貌身材与前世越来越像,身体最大不同之处便在于此,这是古月遗传给她的。
季景澜拿出事先消毒过的银针对准花瓣处轻轻刺破,皱眉地看着冒出一小滴血珠......
有些秘密从不拿出示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是家里父母兄长也不知晓。但此一时彼一时,不管幕后是谁,幕前这人必须得除掉。如今只能进不能退,何不将计就计,真亦假时假亦真,就让那些想害她的人雾里看花,然后蹲在皇宫那座大坟里好好地瞧着。
这一晚,季景澜又梦见了生母古月.......-那张脸早已模糊,那双眼睛还如此清晰,慈爱、不舍,一边温柔的将心头血喂进她的嘴里,一边轻声对她说话............
......................
远处一座座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从山脚往山上看,根本就看不到头,眺望去,如丛花,似骏马,奇峰罗列,姿态万千。夜下,那链带之处又犹如一条巨龙一般,盘绕在群山峻岭中,蜿蜒起伏。难怪命名为“苍龙岭。”
避风处,只听得一宫女低声道:“事情顺利,那小主已经吃下了。”
另有公鸭嗓子吩咐:“好,要小心行事。”
宫女接道:“钱公公放心,找机会再给她吃两次就可以了。”
那公公压低声调命令:“悄悄走罢,莫惊动了旁人,多生事端。”鬼鬼祟祟的,这两人显然是干着歹事。
那宫女反方向而行,一路畅通。而被唤作钱公公之人则没那么幸运了,转过身快走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抬眼之际就看到有一人笔直立在身前小山岗上,一袭暗色貂氅,他身材高大,萧疏冷冽,湛然若修罗,此刻正目视远方,不知在看什么。
刚刚的对话,那人是不是都听去了?钱公公身子一僵,面色发白,他矮下身子蹲在石头一角,像一只遇到猛兽的兔子,战战兢兢,寒风吹过,颈项冰凉,绕道走行不行?顾不得许多,他竭力镇定下来,刚迈开腿,就感觉有股劲风擦着头皮划过,随着噌的一声嗡鸣。寒光闪动,一把锋利的匕首笔直地扎在脚尖处!毫厘之差就能把他钉在地上。
钱公公只觉周身毛发根根竖起,膝盖打颤的再不敢挪动丝毫。遇到这个煞星,他只觉今日必死无疑!
夜风呼啸,对方不说话。钱公公后背因布满汗珠子越发的冷。他硬着脑袋,双拳一抱,冲着对方深深弯下腰,磕磕巴巴的恭敬道:“江.......江统.......领。”
“谁命你做的?”
他从不废话,声调低沉,一向给人凛冽肃杀之感。
钱公公心中大惧,却有苦难言,大冷天的有汗珠子从他额头滴落:“江统领高抬贵―.......-啊!”一言未尽就失声惊叫。黑影闪动,瞬间来到他眼前,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剑眉浓黑、双目含威、冰冷地盯着他:“说!”
左右活不成了,到底怎么死法?钱公公在心里飞快的计较着。江晏州离经叛道,性情孤僻又手段阴狠,哪给他时间,拔出长剑就刺。
“嗷.......”疼的钱公公当场屁滚尿流,心神崩溃之下,噗通瘫软在那,嘶声求饶道“饶命.......饶命.......是皇后娘娘!”不男不女的声调在这一刻尤为的刺耳。
寒剑已刺入钱公公裆()部几分停滞在那,刃槽内鲜血横流,遇到冷空气瞬间凝固变暗!
听完后,江晏州眼眸定了一瞬又拔出,冷声道:“滚!”
被放了?!钱公公犹不置信的傻愣在那,惨青的脸一抬,待看到江晏州眼中厉色时他再顾不得其它,跟狗刨地似得踉跄着跑走,他夹着尾巴,裤()裆里散发出骚()臭之味,还哪有任何体面,像极了断尾的野狗。
江晏州皱眉,沉默半晌:“皇后?”
第40章 妖邪
按理论,季景澜觉得那碗饭食对她来说并无大碍,但她怎会以身犯险,她一直以来都食用自备的干粮。防备各路人马......
这天来到汤口,午睡完徽安太后有个习惯,会盘玩一阵沉香手钏,今日却怎么也找不见,这手钏陪同太后二十年之久,盘弄之余早就有了感情,见太后沉着脸,彩云急的满头大汗,催促人加紧寻找。
又想到午时季景澜曾过来帮太后按摩来着,便命人去问其是否见到过。没想到季良人下了马车带着青竹赶过来帮忙.......
八匹马架起的车厢如蒙古包般大的殿,宽敞、明亮,能容十人之多。凡是见过那手钏的奴才们都进来寻找。有个眼尖的太监终于找到了。原来在铺陈的羊毛地毯下,想必是妮妮玩耍时候扑腾掉的。就在大家皆大欢喜之时,咚.......有东西掉到地毯上发出声响,又一眼尖的宫女看过去,指着那丝绢,嘴里露出讶然之音!咦,这是什么
随着她脸色大变的惊呼,众人纷纷看去,只见那落地的丝绢中有一堆似蜂非蜂,似虫非虫的异物。颜色乍白乍黄,其中腹内涨满者还吐出像蛆虫样的卵,观之恶心至极,不断的繁衍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一连串的恐惧声接连响起,离的较近之人跳起脚抛开,避之唯恐不及,各个面露惧怕,连妮妮都凄厉的窜到了车顶梁上!
青竹也吓的魂飞魄散,娘呀,那都是什么呀,她竟然竟然一直............啊!她与众宫女太监一样,拚命地跑开,躲远远的,头皮发麻,双腿哆嗦,仿佛有鬼追一样......
宫女春桃脸皮发白,目瞪口呆,骇然的立在原处。她眼珠外凸,猛地抬头瞪向身旁的季两人,就听见季两人惨叫出声.......有虫飞快的窜起,惧骇之下她拿手胡乱拍打,想跑却瑟缩着瘫倒在地毯上,惊厥连连,以手强撑地往后挪动着,神情恐惧至极.......
春桃又一转首,眼睛狂乱,目光充血的瞪向躲的远远的青竹,也不见任何端倪,春桃一回神,就发现那些东西蠢蠢欲动的全部都向她涌来,一时间她不寒而栗,扭曲的嘴似乎要嚼碎或是咒骂什么,手在痉挛,她挺直躯体做出防卫的姿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竹望而生畏,双唇颤抖,慌乱之余,不禁偷瞄了眼自己主子,她心中也抱着深深的不解!想大声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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