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融给的条件果然优厚,公孙钤暗暗松了口气。
他捂着自己还一阵一阵痛的腿,又恢复了往常混不吝的模样,“那小生日后便为公主所用了。”
“嗯。”萧玉融矜贵地应了一声。
公孙钤打量了两眼萧玉融,突然间鬼使神差地问:“即便太傅是公主的师父,在公主眼里,也是敌人吗?”
萧玉融扬眉,忽地一笑。
这一笑犹如千山霜冰转而春晖满朔方,昙华乍现。
她说:“今日师徒,来日宿敌。今日死仇,来日盟友。是敌是友,自然依时机而变。”
公孙钤在心底啧啧称奇,这昭阳公主果然薄凉冷情啊。
“你方才说欠了酒钱,欠了多少?”萧玉融话锋一转。
提起这个公孙钤可就不太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腼腆小声地说道:“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萧玉融扫了他一眼。
公孙钤把头低得更低了。
五百两银子对金玉满堂的萧玉融来说不算什么,但也不少了。
要是按照公孙钤这种花大钱喝酒的情况持续下去,也确实没几个主公能养得起他。
萧玉融转头对玉殊道:“你去带他把酒钱抵上,再找太医来给他治治这喝酒的毛病。别没写几篇文章,就醉死在了我的公主府。”
玉殊抱拳,“是。”
他从来只听萧玉融的话,领了命就提溜着公孙钤出去把酒钱还上了。
玉殊刚走,旁边等候已久的婢女就过来禀报:“公主,崔少将军来了。”
自从在宫中一别,萧玉融实实在在有一个月没见到崔辞宁了。
崔辞宁帮她处理后事,却又被拦了下来,被萧玉歇劝说出宫去。
现在想想,不知道见面会不会尴尬,崔辞宁也算是彻头彻尾地明白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走吧。”萧玉融沉吟片刻,道。
崔辞宁正在欣赏一箱箱都快要把院子摆满了的金银首饰,奇珍异宝。
昭阳公主府可谓是极尽奢华,萧玉融父兄但凡看到什么好东西都堆到这里了。
雕梁画栋、金钉朱户的华美宫苑已经足以令人眼花缭乱,更别说在院子里堆满了的贺礼了。
他刚刚一进门,险些被满目金银晃瞎了双眼,愣愣道:“这么多宝物?”
“公主生辰将近,楚乐上下送来贺礼,自是如此。”翠翠回答。
她身为公主身边的女官,暂且替萧玉融招待崔辞宁,“公主尊贵,结识名士之流,好友数多。所以,这礼物才多了些。”
最打眼的是最中央摆着的那颗珊瑚,珊瑚碧树交枝柯,庞大无比,珍华夺目,光是看着就富贵无比。
可谓是贵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这怕是里头最贵的吧?”崔辞宁指了指这颗珊瑚。
“那也不尽然。”翠翠说,她跟在萧玉融身边,见识过无数珍奇,也是见过世面的,“有些宝物瞧着或许没那么璀璨夺目,实际上却价值不菲。例如这黑晶,看着不打眼,却也价值斐然。”
她看了看珊瑚,“不过这株珊瑚确实价值连城,难得一见。”
崔辞宁啧啧感慨,顺口问了一句:“这都是谁送的?那么财大气粗。”
“珊瑚是王家主送的。”翠翠一板一眼地回复,“王氏富可敌国,出手也是不凡。”
“啧。”崔辞宁难免啧了一声。
翠翠道:“黑晶则是公主舅父霍侯的手笔。”
崔辞宁记得霍照是萧玉融的小舅舅,说是舅父,实际上也没比萧玉融大上几岁,对这个外甥女平日里也是极尽宠爱。
“霍侯倒是出手阔绰。”崔辞宁瞥了一眼黑晶旁边绕着的一大圈珠宝,一看就知道那一小片出自霍氏之手,“霍氏是平日里挂搜到什么好东西就都送来公主府了吗?”
“霍氏族人多,自然礼物也多。”翠翠解释,“世家多族人,也是寻常。光是公主母族霍氏,便有七房,光是先后娘娘那一房便有两支。”
这两支毋庸置疑,一支是已故的霍皇后,一支是霍照。
宗族谱系有多少房多少支不计其数,这也是氏族为何如此势大的原因之一。
翠翠道:“名门宗族,能够枝繁叶茂,繁衍生息,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财力也大了些。”
“翠翠,怎么给少将军讲这些?”不远处传来女子轻慢的声音。
崔辞宁转过头,萧玉融款款而来。
翠翠给萧玉融福了福身,便先去办其他的事情了,光是公主礼物的事情便忙得很。
萧玉融见崔辞宁背着一只手,也不知道藏了些什么。
崔辞宁见了萧玉融就笑,好像根本没经历过宫里那一遭似的,“翠翠?你家侍女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比我父帅起名还随便,他给我堂兄起名叫阿虎。”
“翠翠复翠翠,双飞亦双止。”萧玉融不满道,“这么朗朗上口,怎么不好听?怎么随便?”
崔辞宁哪知道这还能掐个诗出来,愣了愣,随即低着头,有些低落,“我……我不知道这个,你别生气了,我没怎么学诗文。”
崔辞宁自幼习武,年少就上马征伐,屡立奇功,该学的都学了,但确实也没有太多时间学诗文。
因为于崔辞宁,于崔家人而言,或许比起风花雪月的诗文,刀枪剑棍来得更加时机妥帖。
这么想,萧玉融心软了许多,转移了话题:“你爹爹给你堂兄起名叫阿虎,怎么就给你起了个好名字?”
“我这名字?我这名字是算命先生起的啊。”崔辞宁说,“崔家到我这字辈辞,我娘给我哥起了个安字。算命先生说我和我大哥刚好占安宁二字,是好寓意,跟字辈连在一起也有舍小家顾大家的忠君报国之意。”
忠君报国……这四字说来可真是讽刺。
萧玉融微微一怔,目光复杂。
她跟崔辞宁可真是好笑,崔家说忠君报国,却反了。而他们萧氏也不算什么好君王,帝王猜忌,君逼臣反,无妄之灾。
崔辞宁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来,笑着说:“本来我爹给我大哥取名叫狸子,给我取名叫狼奴的,他就觉得贱命好养活,给我娘气得半死。”
“看来最后还是你娘更胜一筹,不但给你大哥起了名,找了算命先生给你起名字。”萧玉融道。
“那是自然,我爹虽然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但却怕我娘发火。我余下的兄弟姐妹们,全是娘起的名字。”崔辞宁点头。
“公主,这是公子送来的贺礼。”翠翠捧来一个雕花嵌金匣子,呈给萧玉融。
李尧止?崔辞宁多分了些关注。
因为年龄相近,又是一文一武,崔辞宁从小到大都没少与李尧止相比。
毕竟李尧止从小就是长辈们眼中的好孩子,懂事明理知进退,聪慧识礼晓得失。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崔辞宁和李尧止的名字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因为他们都是世家这一代才能出众的亢宗之子。
就俩门萧皇也乐见其成,时常提起两人就摆在一块,嘴上夸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实际上意思也是让崔李氏族互相掣肘。
这样的情况直到崔辞宁立下军功,一战成名,才开始好转。
长辈们开始夸耀还是武将好,军功虽然生死系于一身,但是晋升快。
文官却不知道要熬多少年资历才能爬上相同的品阶。
“还是武将好啊,我崔家世代行军,不像文官那弱不禁风的。“崔辞宁已经记不清是族中哪位长辈拍着他的肩膀这样说。
但李尧止并非是文弱之人,他分明文武双全。
崔辞宁知道自家长辈肯定是心疼自家孩子的,所以长辈们作比的话不该放在心上。
李尧止文成武就,可他呢?他除了武艺兵法,并不擅长做文。
萧玉融已经打开了匣子,匣子里静置着一套金红色的头面,以红玉做为主要的装饰,一看这红玉就是稀世奇珍。
顶簪、鬓钗、长簪、挑心、分心、掩鬓、耳坠、手镯、戒指、花钿、小钗啄……头面向来数量越多越精致奢华,这套整整十九式,足以见真章。
尤其是其中的红玉眉心坠,萧玉融取出眉心坠细细查看。
鎏金红玉,温润处转锋却妖冶,水光涟涟,极致动人,水滴状的红玉坠在眉心,犹如滴血一般。
“真是漂亮。”萧玉融看上去对这份生辰礼十分满意,将眉心坠摆放回匣子里,合上盖子,“收起来,生辰那日,我就要戴这个。”
翠翠笑:“是,奴婢这就去替公主收好。公子用心之至,有目共睹。”
萧玉融颔首,勾起唇角,“绍兖知我之心,向来如此。”
这话说得崔辞宁愈发不是滋味,他知道李尧止和萧玉融自幼两小无猜,如今看来,公主府的人都甚是喜爱李尧止。
哼,惯会收买人心的。
“那你呢?”萧玉融转过头,看向崔辞宁,“你给我备了什么礼?”
崔辞宁愣了愣,“我的礼物还没备好,待到你生辰那里便献上。”
萧玉融说:“我生辰时候,你不都要前去宣城以防备文王了吗?我父皇催了你好几回,不急吗?”
“急啊,我大哥,还有几个族中兄弟姐妹已经领着一支崔家军前往宣城了。”崔辞宁道,“所以,我向陛下求了恩典,陛下允我过了你的生辰宴再走。”
“哦~原来是为了留下来陪我过生辰宴啊。”萧玉融扬眉笑了起来,偏过脸,带了几分促狭。
萧玉融雪肌云鬓,脸色虽然苍白,但笑意盈盈时眉眼恬静,风华万千。
崔辞宁光是看着她,又莫名觉得怦然心跳。
萧玉融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南边的姑娘多数柔婉,北边的姑娘则是大多爽朗,萧玉融则是二者皆有。
她金尊玉贵长大,出则香车宝马,珠帘翠幕,入则高门华庭,歌酒朋侣。动辄颐指气使,奢靡成性,按道理说是崔辞宁最讨厌的女孩。
第一眼崔辞宁还能告诉自己,一见钟情或许是见色起意,或许是他见到了能够象征南国风光的佳人,毕竟萧玉融容光绝色,倾城之姿。
但是后面,他明知道萧玉融并非他想象中的女子,他却在萧玉融面前仍然丧失理智。
“我、我、我……”崔辞宁从脖子到耳根又红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萧玉融抬着眉眼,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熟透了的崔辞宁。
这样看看,崔辞宁可还真是纯情得很。前世光是看见他红着眼睛,倒是没见他红了脸。
“行了,你那生辰礼,我就拭目以待了。”萧玉融拍了拍崔辞宁的肩膀,目光却越过了他的肩膀,“只不过……方才一直看着你背了一只手,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崔辞宁简直是欲盖弥彰,下意识就侧了个身过去,把背过身的那只手更加往后藏了藏。
不仅是这样,他说话还更磕巴:“没、没有什么。”
李尧止珠玉在先,送了那样的礼物,他怎么可能还送得出手?
萧玉融早知道他会这样,他一藏,萧玉融就往另一头探出身子,拽出他藏着的那只手。
第21章 一见如故
被萧玉融一拽,崔辞宁一时不察,手和手里的东西就都暴露在了萧玉融的视线之下。
崔辞宁的手虚拢着,隐约可见其中一两点白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萧玉融更好奇了。
都这样了,崔辞宁只能小心观察了一下萧玉融的表情,展开了掌心。
他宽厚的,带着薄茧的,遍布疤痕的掌心里躺着一朵娇弱的白玉兰。
玉兰花开得柔软,却十分漂亮,白得亮眼。
在崔辞宁这双饱经风霜,饱饮敌血的手里,玉兰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花瓣的边缘有些蜷缩了,看得出即便是崔辞宁极其小心,也难免碰坏了。但却看着很鲜妍,像是刚采摘下来没多久。
萧玉融看花的时候,崔辞宁也在小心翼翼地端详萧玉融的神情。
不过萧玉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那个……花。”崔辞宁摊开掌心,把手掌里的花托到萧玉融眼前,有些踌躇和局促。
“玉兰花。”萧玉融问,“哪来的?”
崔辞宁绞尽脑汁想了很多理由,但是要是说实话,那也太丢人了。
难道要说是他兴高采烈跑到园子里,摘了最高的最鲜妍的玉兰花,然后揣在怀里一路跑过来,想要送给萧玉融的吗?
“我、我随手摘的,路边开得好。”崔辞宁说。
玉兰花又娇贵又精细,一长就长在高枝上,一摘下又很容易就开始泛黄枯萎。
而崔辞宁送到萧玉融眼前的这朵白得跟雪花一样,显然是他刚采摘下来没多久,就跑过来了。
难怪看崔辞宁刚刚还有些汗,萧玉融还以为他是刚耍完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什么的,然后过来的呢。
既然崔辞宁那么说了,萧玉融也没揭穿他,接过了花,低头看着,“送给我的?”
“给你摘的。”崔辞宁点头。
“我不要这个。”萧玉融把花丢回了他的怀里。
崔辞宁愣了愣,眸光黯淡下来,低落地垂着头。
她不喜欢吗?她还是更喜欢珠宝吗?还是更喜欢李尧止的礼物?
萧玉融仰着脑袋说:“我要最高的枝头那一朵。”
崔辞宁眼睛一亮,“你喜欢花。”
“我当然喜欢,我要最好的那朵。”萧玉融颐指气使地指挥崔辞宁再带她去摘一朵。
“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去!”崔辞宁笑着拉住萧玉融的手,和她一同翻身上了马,跑出了公主府。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崔辞宁大笑着策马跑在长街之上,萧玉融骑马与他并肩而行。
萧玉融大声问:“你在哪摘的花?”
“在侍中府!”崔辞宁同样大声地回应。
“啊?为什么?”萧玉融问道。
不过这也倒是提醒她了,她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解禁后更是在忙碌正事,差点忘记秋后算账了。
侍中害得她还没出宫就被抓住了,宁柔可真是找了个好丈夫。
崔辞宁回答:“不是侍中向陛下检举的你吗?我这一个月参了他好几回了。而且,他家的玉兰花在京中赫赫有名呢,开了第二茬了。”
“看着好看你就偷人家花啊?”萧玉融觉得好笑。
“你要是喜欢,哪儿的我不能给你拿来?”崔辞宁朗声说道,日光之下,少年明朗。
“吁——”马匹停在侍中府墙外,就已经能看到白玉兰伸展出墙外的花枝。
崔辞宁翻上墙头,“你等我给你摘来。”
萧玉融坐在马上看崔辞宁翻墙,笑话:“你这样子,倒是显得跟个趴在墙头看情郎的姑娘家。”
“那你就是情郎了?”崔辞宁笑着低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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