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最后的试探了。
“我家中可没有人能为我撑腰,几位姐姐要手下留情。”萧玉融故作可怜道。
王伏宣在旁边看着她演戏,扯了一下嘴角。
“哈哈哈哈!我当以为是谁呢?原来真是破落户家的女儿啊,难怪穿的如此寒酸。”那群女儿们笑了起来。
领头的也是松了口气,挑着眉轻蔑道:“看来前头瞧见太傅同你说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可怜你罢了,真不知道柳太傅看上你什么。”
“哦?你当真想知道?”萧玉融笑眯眯地偏了一下头,“因为——”
“我是他最狠毒的学生。”萧玉融从背后抽出细长的小竹竿,目标明确地捅向那些人头顶的蜂窝。
蜂窝砸在地上,蜜蜂顿时倾巢而出。
萧玉融早有准备,她跟王伏宣本来就是药罐子,身上常年带有药苦,寻常蛇虫鼠蚁都不会近身。
更别提她还给自己和王伏宣撒了避虫的药粉,涂了药膏,还带了避虫香囊。
因此群蜂目标明确,直冲那群姑娘。
她们年龄不大,又是从小没吃过苦的世家子弟,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立即尖叫着抱头鼠窜。
惊慌失措之下,有第一个人跳进了池水中,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也跳了下去,接二连三。
萧玉融在旁边看热闹,还拉着王伏宣一起笑。
“怎么样?给你出气了没?”她颇为得意。
王伏宣弯了弯唇角,不可否置。
其实要想法子收拾这些人,他私底下也有法子。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小白兔,是幽在晦暗处的毒蛇。
但萧玉融替他出头,这么张扬地收拾人,他也高兴。
蜂群失去目标,在水面上徘徊了一段时间之后,就飞散了。
方才憋气在水底下的姑娘们这才大口喘着气,扑腾着浮出水面,一边尖锐地咒骂着,一边要往岸边游。
“死丫头!你给我等着!待我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玉融偏偏不让她们上来,哪个靠近了水岸边,她就拿竹竿抽人家手背,把人戳开。
“你这贱人!想要做什么!”她们如今体面尽失,狼狈至极,气急败坏地怒骂道。
萧玉融笑吟吟道:“几位姐姐上来要收拾我,我可害怕了,不能让姐姐们上来啊。”
领头的姑娘一面在水里扑通,呛了好几口水才稳住,怒火攻心,“贱丫头,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哈哈哈哈哈!”萧玉融笑出了声。
萧玉融又用竹竿戳着她肩膀,轻飘飘把人推远了,“你是有眼不识泰山,若你知道了我是谁,我爹又是谁,保管你吓得掉了眼珠子!”
论拼爹,萧玉融还没输过。
竹竿在她掌心虎虎生威地转了几圈,萧玉融狡黠地眯着眼睛笑,“此时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啊?”
她此时学武时间不算太长,都在扎实基本功,武艺不精,但收拾起世家贵女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群姑娘慌乱之下被萧玉融抽了几下才没上去,反应过来了。
等到萧玉融下一次戳过来,就抓住了竹竿一把拽了过来,要把萧玉融一并拽下水。
领头的姑娘嘴角浮现一丝狞笑,等到把这死丫头脱下来,看她们怎么教训她,不在这池里摁着她吃吃苦头。
第106章 第一秋
萧玉融松手不及,惯性跟着就往前冲了过去。
“玉融!”王伏宣喊道。
萧玉融一脚踏空,摔进池水里之前,被一只手抓住了后领,拎了回去。
等到反应过来,萧玉融已经靠到了柳品珏腿边,一抬头就是柳品珏变幻莫测的神色。
萧玉融偏偏从中看出了一丝怒气来,有些心虚。
王伏宣松了口气。
那几个姑娘跟见了鬼似的,犹如老鼠见了猫,弱弱地喊:“太傅……”
“都滚上来。”柳品珏冷若冰霜道。
“是……”她们不敢有片刻耽搁,立马七手八脚地爬上了岸。
师长天然的压迫和柳品珏的气场,都让她们下意识听从柳品珏的命令。
一个个都跟落汤鸡似的,锦绣华服上还挂着黏糊糊的水草,有几个脸上还被叮了包。
萧玉融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嘲笑了,那群人暗戳戳用杀人的目光瞪着萧玉融,但柳品珏威仪太重,她们连出声都不敢,更何况轻举妄动。
“要拖公主入水,你们几个脑袋赔得起陛下?”柳品珏冷声问道。
“公、公主?”那几人结结巴巴道,抬头看向萧玉融,抖若筛糠,面如死灰。
完了,完蛋了。
这混世魔王威名在外,出了名的恶劣和睚眦必报,她父兄也是出了名的护短和不讲理,还有她那帮亲不帮理的舅舅……
真的完了。
就说怎么瞧着眉眼有点熟悉,还以为是哪家寒门子弟之前见过,原来是皇家的。
“还有你,卿卿。”柳品珏矛头一转,对准了萧玉融,“又在胡闹些什么?为什么这样捉弄人家?”
萧玉融一点都不服气,“又不是我的错!”
王伏宣出声:“师妹也是为了我,老师若要责罚,不如罚我。”
“你倒是有担当。”柳品珏冷笑,怎么看他们这沆瀣一气的模样怎么不顺眼,“好,你没看顾好师妹,那就罚你抄四书五经一个月。”
“阿南!”他喊道。
在后头看戏的阿南一个激灵。
柳品珏道:“带他回去。”
“是。”阿南在柳品珏看不到的地方,给予萧玉融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明明是他们先欺负伏宣的!先生就知道帮着外人,凭什么要罚我们?”萧玉融气恼地叫道。
“就凭我是你们师父!”柳品珏拔高了音量,“你放蜜蜂咬人,还在制止池中的人上岸,出了差错怎么办?若是有人因此丧命了呢?”
萧玉融实地考察过,也有精细的计划,目的就是为了捉弄人,给王伏宣出口恶气而已。
但柳品珏把话说得那么重,萧玉融犟劲偏偏就起来了。
她顶撞道:“我就是毒,就是坏,就是不善良!玉融就是坏心肠,她们死了我才高兴!”
那几个姑娘见柳品珏训斥萧玉融,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隐晦地偷偷笑了一下。
就算是公主,身份比她们高贵又如何呢?
这帮顽劣不堪的性子恐怕也是让太傅不堪其扰吧?还不是因为她们挨骂?
注意到她们细微的动作,萧玉融的火气更是从胃里燃烧到心里。
领头者说道:“太傅也莫要太怪罪于公主了,公主尚年幼,性情顽劣些也无妨,总归来日方长,可以拗回来的。”
“又有你什么事儿了!”萧玉融怒声喝止了她假模假样的话,转头向柳品珏,“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温婉又柔顺!是不是啊?太傅大人!”
“你要是看不上我,又干嘛收我为徒?早早地去回禀了父皇,说你管教不了我这顽劣不堪的魔头就是了!”萧玉融越说越不像样。
柳品珏怒道:“萧卿卿!”
他余怒未消,但看萧玉融眼底闪烁着泪花,眼眶绯红,但还是梗着脖子硬是跟他犟,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滴下来。
眼泪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萧玉融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柳品珏看。
柳品珏叹了口气,颇为头疼地捏了捏微蹙的眉心。
他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要么就做,要么就不做,不要授人以柄,不要留有痕迹。你闹得人尽皆知,会身后麻烦事不断。”
萧玉融委屈地瘪着嘴,别过头。
柳品珏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行了,别为这点小事情置气。”
“至于你们,事后我会登门拜访贵府。”柳品珏居高临下地扫视了那几个姑娘一眼,抱着才刚到腰间的出头一点的小姑娘走了。
那几人被这一幕震惊了,目瞪口呆地呆立在原地。
等到反应过来,才一个个脸色灰败,完了。
柳品珏就这么教导了萧玉融许久,也保护了萧玉融很久。
他明白萧玉融的脆弱和坚强,松开手,萧玉融就可能会消失。
短暂地陷入回忆,柳品珏很快就回过神下棋。
“是啊,殿下若是身体康健,这天下还不知怎么变,史书还不知怎么写呢。“李尧止笑了笑。
提起这个,他仿佛颇为无奈:“殿下自己不上心。”
“药怕苦,不肯喝还要偷摸倒掉。夏天贪凉多饮冰,秋日里还畏热,也不晓得多添鞋袜衣物。”李尧止如数家珍。
他叹气:“我真是有心天下,又志短只想在她身边做个小僮。”
“陪她出入,为她驾车,提醒她穿衣,照顾她起居。“他如是说道。
柳品珏也没说什么,只是兀自落了一子。
李尧止垂眸笑了笑,“其实也是无心天下。”
他的姿态仿佛萧玉融从未离开过那般。
他突然又沉默了下来,望着手中的白子,“殿下习惯掌黑子。”
“沉迷过往,只会越陷越深。”柳品珏看着他告诫,却也不知道在警戒谁。
李尧止微笑,“我没想过有来日。”
柳品珏默然片刻,转而问道:“你写了多少了?”
“不多。”李尧止看似有些忧愁,取出几张手稿递给柳品珏,“不知老师能读懂几回合,还请老师指教。”
柳品珏接过手稿品读,“词藻华丽,情深义重,只是个人情绪太浓烈,少了公断。”
这是李尧止写萧玉融的通病。
“照熙三年春,世家马球会,公主临轩笑,指邓家之子为魁……”柳品珏念着稿子,扬起眉梢,“写得一塌糊涂,若是课业,我定让你回炉重造。”
李尧止虚心受教,“是,我一定由公出发,少含私心。”
一局终止,李尧止起身告退,拜别老师。
柳品珏凝视着李尧止走远的背影,低眸看着手里的黑子。
他也习惯用黑子,萧玉融跟他学棋,所以也是如此。
从允州走了那么一遭,李尧止撰书就开始流畅许多。
只是……
李尧止笑着叹了口气。
还好,还好萧玉融好好的。
多少夜晚里他闭上眼睛就是萧玉融濒死的模样,他把药吹凉了递到萧玉融唇边,可萧玉融闭着眼,从喉咙里不断地溢出血来。
他颤抖着手去擦,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
这样的梦魇困住了他许久,无数次都想要自刎,好在他再睁眼,萧玉融还在。
“公子!”
看到李尧止从焦黑的残壁断垣里走出,身影逐渐在呛人的烟雾里清晰,外边守着的人都冲了上去。
为首的是李尧止的小厮,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尧止,看到李尧止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崔辞宁脸色铁青地大跨步走上前来,“李绍兖,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存了死志,要去殉昭阳吗!”
“我没有。”李尧止安静地笑了笑,“突然失火,我只是想救殿下留给我的琴,只是没救出来。”
看着李尧止那副模样,崔辞宁怎么样都无法信任他说的话。
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这时候想死,想都别想。”
他绝不允许李尧止跟前世一样,就那样随着萧玉融而去。
凭什么李尧止可以放下一切走?凭什么李尧止可以放下一切?凭什么李尧止可以不痛苦?
崔辞宁的目光扫过李尧止有些红肿的脸颊,目露疑惑,“你脸怎么了?”
“啊……”李尧止微笑着摸上脸,“火海里想到殿下,自觉亏欠,扇了自己一下。”
“你也是有够疯了的。”崔辞宁嗤笑一声,挪开了视线。
倘若李尧止说什么不小心磕着碰着,那或许崔辞宁还会怀疑。
可偏偏李尧止说的是因为萧玉融,这个听着不甚合理的理由,反而让崔辞宁相信了。
他自始至终都认为李尧止是最疯的那一个,因为只有他能抛下一切。
李尧止也不恼,点了点头,道:“嗯,我是疯了,劳烦将军费心了。如若不嫌弃,不妨在府上用顿饭再走?”
他背后是大片被烧焦了的残壁断垣,还有未消散的浓烟。
崔辞宁冷笑一声,转身离去,“走。”
他身后的亲卫连忙跟了上去,“将军!”
目送崔辞宁离去,李家那些人才一下子涌了上来,或真心或假意地关怀着李尧止。
李尧止看起来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他笑着回应旁人的关怀,一向的温和有礼。
只是他身边的小厮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家公子似乎……心情很不错?
一阵忙碌之后,李尧止才终于一个人坐了下来。
院子被烧了,重建又要时间,于是他打算这段日子都睡在书房里。
书房里不是萧玉融的书画,就是他画的萧玉融画像。
其实方才见萧玉融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反应还是震惊与欣喜。
书房里还挂着一把匕首,是李荣钊自尽的那一把。
“从兄先前说,人言可畏,终有一日,家族、礼教、世俗、天下……这一切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和殿下终有一日会分开。”李尧止望着匕首,轻声说道。
那时候李荣钊的话像是警告也像是提醒,也更像毒怨的诅咒。
李尧止表面上不在意,心底却是在意极了,所以才把匕首挂起,日日夜夜提醒自己。
室内一片寂静,外面还有私兵巡视时走过的脚步声,李尧止像是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叹息。
他想起李荣钊死前的眼睛,带有疲惫的幽怨,也不知道李荣钊有没有后悔当时没有闹,没有反抗,以至于害死了小文。
因为李荣钊亲眼看着李尧止闹成功了,族老们妥协了。
又是一声漫长的叹息。
无言以对,无言可评。
“我险些以为成真了呢。”李尧止沉默地望向画像上萧玉融钟灵毓秀的眼睛,眉眼稍稍松懈。
他轻声道:“好在……她只是骗我。”
李家失火这一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每一个有心之人的耳朵,他们议论纷纷,总觉得这事出在萧玉融的周年祭前夕,是不同寻常的。
萧玉歇出现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
萧玉寻和萧玉成相随在侧。
自萧玉融安葬之后,从余祐赶至云水,又从云水一路随着队伍回京的萧玉成被萧玉歇留了下来,恢复了亲王的位置。
这似乎都是萧玉融曾经希望的。
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黄泉碧落,有没有轮回,萧玉融又是否能知道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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