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宫是你的家,你喜欢怎样布置就怎样布置。至于礼制规范,自有朕去处理。”
“如此,多谢陛下。”周漪月甜甜一笑。
魏溱看着她:“念念,今日不只是接你回宫。今日,还是我们帝后大婚之日。”
周漪月抬头,看向他。
第61章 接受
周漪月问:“我与皇上的大婚, 是怎样的光景?”
“想听吗?”
魏溱对她的要求不会有任何拒绝,牵起她的手引向榻边,两人并肩而坐。
“我父亲还在世时, 魏家和许家是世交,我们换了八字,纳了定亲吉礼。大婚当夜,你就如现在这般,娉婷坐在床边,静候我挑鸳鸯盖头。”
“念念, 我们成婚没几天, 我不得不领兵出征,每晚我都会想起你, 心中总觉亏欠。”
“那时我们虽不能相见, 却时常以书信来往,你的信,我都好好收着。”
周漪月对上他那灼灼目光。
他说着这些, 锋锐的眉眼温和了许多, 缱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性。
她似有所感,从一旁黑漆博古架上拿下个精致的锦盒, 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笺。
她走到桌案前, 拿起一张宣纸, 对比着那些信, 缓缓写下“盼君早归”那几行字。
这些信是许家人给她的。
在宝华寺待了这么久, 许家人给她带了不少从前的旧物,珠翠发簪, 笔墨端砚,玉箸金樽,信笺书画,从这些物件中,她勾勒出自己的模样。
自幼便被视作掌上明珠,养尊处优,却无骄奢之气,识大体,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带一点女儿家的娇羞……
半生顺遂,无灾无难,羡煞旁人。
“字迹有八分相似了。”她看着那字,轻声道。
“你在找回自己的字迹?”
“是,我想着,应该早些接受自己的身份。”
她在纸末落下“许稚欢”三字,语带释然:“这是我的名字,我知道了。”
大晋公卿女,瑞陵许家的掌上明珠,永靖帝的皇后。
此后,再无佛寺中的晨钟暮鼓,只有宫阙深深,兰台金殿。
她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两盏精致银酒杯,斟满美酒,递给他一杯。
“今日我入住朝凤宫,也算作和皇上的大婚,就满饮此杯罢。”
魏溱心中大喜,与她手臂相绕,烈酒顺着喉咙下滑,激起一路热意。
他看着她轻轻搁下酒杯,红唇莹莹润润,沾着醉人酒液。
他上前拥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低声细语。
“我想你了,念念。”
我想你了,阿月。
遒劲有力的手臂环抱住她的腰,大步往床塌走去,扯开床帏。
长信宫灯洒下暖光,鲛绡宝罗帐层层垂落,喘息声一浪重过一浪。
他拂去她脸上粉汗:“念念,别叫我皇上,唤我的名字罢。”
“魏溱……”
“再叫一次。”
“魏溱……魏溱……”
紫檀莲纹床甚是宽大,比在寺庙中更得以舒展。
良久,他撑起肘臂,埋首于他脖颈间,似在回味。
粗粝指腹划过她唇珠:“受的住吗?”
周漪月胳膊还搭在他肩上,娇声喘息道:“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受着……”
“这话似乎有别的意思?”
自然有别的意思。
她眸光流转,顺着他的眉眼,到压迫感十足的男性胸膛,到紧实有力的腰身……
手游移在他腰腹处,纤细指尖所划之处,火烧燎原一般。
她的手很纤细,放在魏溱宽大的掌心里,根本包不住他的掌心。
但能包住其他地方。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
魏溱身子震了震,被抽了筋骨一般,声音喑哑:“这么有野心?”
“陛下尽兴就好,我受得。”
那笑里似乎带了挑衅,魏溱盯她许久,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掰着她的肩膀将人整个掀腾了过去,周漪月惊呼一声,粉颊一点点陷入金丝玉枕。
翌日,张总管准时出现在殿外,朝里唤了声:“皇上,该上朝了。”
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端着洗漱用的金器,将精致的菜肴摆上桌。
周漪月帮他披上龙袍,系好玉带,将玉佩挂在他腰间。
魏溱目光落在她细密的眼睫上,她未施粉黛,乖顺低着头,双颊还透着淡淡的粉色。
俯身为他整理衣襟之时,衣领处露出一截皓白细颈,皮肤上的咬印清晰可见。
就这么一眼,身下又涌起一股燥热。
目光越发灼烫时,她起了身,盈盈一笑:“我伺候皇上用膳罢。”
宫人们手脚麻利端上将一道道精致菜肴,周漪月拿玉箸细心给他布菜,又舀起一勺燕窝汤给他,自己几乎没动筷子。
这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他双眼不受使唤地盯着她,怎么都看不够,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身影,一双眼睛恨不得在她身上生根。
他怕不是在做梦吧。
那目光太过直白滚烫,周漪月忍不住道了句:“陛下,臣妾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朕是觉得,比起这饭,朕的皇后更让人赏心悦目,让朕心生欢喜。”
言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多吃些。
那手几乎是在颤抖,仿佛是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周漪月面不改色:“伺候陛下是臣妾的本分。”
魏溱何曾见过她如此柔顺乖巧的样子,心里炸开了烟花似的。
他何德何能,上天如此眷顾他。
“你身体还没好全,记得遵照太医的吩咐吃药,在宫里乖乖等我回来。”
“好,我记下了。”
享受了片刻夫妻间的宁静后,他踏出朝珠宫,只觉得面前的一砖一瓦都那么让人心情大好。
刚一走出殿门,凌云走上前:“陛下,昨日净空大师于自己房中圆寂。”
“怎么死的?”
“自尽而亡。”
魏溱转了转手上玉戒,身上一点点升起肃杀气。
“是个明白人,倒是省了朕的功夫。”
凌云垂首称是。
宫里人都说,许家这位皇后娘娘当得极其称职。
原先听说皇后娘娘坠下山路失忆,先前的事都忘了个干净,又见那朝珠宫整日太医进进出出,药香不断。
他们便私下揣测,这位失了记忆的皇后,恐怕难以撑起整个后宫。
尤其已经到了正月,不知皇上在前朝忙的不可开交,后宫也要准备一应事宜,诸事繁多。
他们原本以为,皇后会对此力不从心。
可如今,刚回宫这么几日,她便将宫中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对宫人从不吝啬赏赐,遇上那些偷奸耍滑、触犯宫规的也决不轻饶。
如此种种,皆让宫中之人对这位皇后娘娘刮目相看。
这日,周漪月正翻阅手中账本,眉头紧锁,将张总管叫来问话。
“张公公,为何宫人的开支从前年开始一年比一年减少?”
“回娘娘,只因每年都有宫人离开,开支自然就减少了。”
“宫女出宫有严格的规制,怎会一下离开这么多人,从账本上看,少说也有将近百人罢?”
“这……”
张忠低下头,神情略带隐晦。
紫菱在一旁小声提醒:“娘娘,那些宫人并未出宫,而是被送进了牢狱。”
周漪月有些诧异:“为何?他们犯了何罪?”
紫菱低声道:“娘娘有所不知,寻常人家是不能轻易入宫当宫女的,能在这皇宫之中伺候的,多少都有些世家背景。”
“而这些世家中,不乏有反对皇上的……”
说到这里,周漪月便明白了。
这些日子她也听了不少前朝的事,翻看了不少案宗,对此事还是知晓的。
魏溱登基之后,将旧皇党一派几乎赶尽杀绝,连带着他们府上的下人都不放过。
她陷入片刻沉思,问他们:“那些宫女都被关押在何处?”
“回娘娘,一部分被关押在天牢,一部分在尚方院。”
“带本宫去看看。”
张忠躬身应道:“是,娘娘。”
尚方院乃是犯错工人受刑的地方,与阴森冷冽的天牢相比,此地虽不及天牢严苛,压抑与绝望的气氛却并无二致。
周漪月踏入这里,一袭凤纹锦袍,披着水红色的大氅,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尚方院的郎中和主事在一旁毕恭毕敬:“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奴才们有失远迎。”
周漪月径直从那些牢房面前走过,步伐不急不缓。
被囚禁的宫女们大多衣衫褴褛,戴着厚重的枷锁,有的身上已是血肉模糊。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宫女面前时,那些宫女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冲上前求饶,胳膊挣扎着伸出牢门,喊着求皇后娘娘救救她们。
锁链撞出金石声,刺耳尖锐。
主事一鞭子甩在她们胳膊上:“喊什么,惊扰了皇后娘娘,你们十个人头也担待不起!”
周漪月目光从她们脸上划过,一直走到最后一间牢房。
一个瘦小的宫女蜷缩在角落里,神色平静,仰头望着天窗,几缕光线落在她清秀的脸上。
周漪月顿足,朝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迟迟未答,仿佛没听见一般。
主事怒喝:“皇后娘娘问你话呢,是聋了还是哑了!”
女子缓缓转过头,朝周漪月行了个礼:“见过皇后娘娘,奴婢棠儿。”
“你倒是个不吵不闹的。”
周漪月对主事道:“本宫瞧这丫头甚是顺眼,想将她带走。”
见主事面露难色,她说:“陛下那边我会去说的。”
说罢,她示意张忠他们将人带走了。
张忠应诺,跟在皇后娘娘身后走出了牢房。
临走时,他往后瞥了一眼,看见那些宫女脸上绝望的神情。
她们大概以为,这位皇后娘娘,是来解救她们于水火之中的。
想起方才皇后娘娘满面冰霜的模样,他心里生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来。
当夜,魏溱踏入朝凤宫时,便听张忠禀报了此事。
“一个宫女而已,她想要多少就给她多少。”
“是,陛下。”
入宫门后,他瞥见寝殿内的灯火已熄,长眉蹙起。
紫菱和玉瑶正候在殿门,朝他行跪安礼。
“陛下,皇后娘娘今日疲累了一整日,久候陛下不至,便喝了安眠药先躺下了。”
魏溱没说话,抬腿踏入寝殿内。
屋内温暖如春,仅余一盏长信宫灯微微摇曳,似乎特意为他而留意。
他走向床边,拉开床帏,见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背对于他。
“怎么不等朕就睡了。”
他跨步上榻,掀开锦被一角,握住她的手。
谁知这一握,冰凉的触感传来,她的手心满是汗,微微颤抖着。
他心头一紧,连忙掀开被子,只见周漪月蜷缩成一团,寝衣几乎被冷汗打湿,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念念,你怎么了?”
他将她扶起,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周漪月猛地睁开眼,眼角带着泪痕,脸上满是惊恐。
当她看清面前的男人时,扑到他怀里,声带哭腔:“陛下,臣妾……臣妾做了噩梦,好可怕的梦……”
“我看到我身上……被人拴着锁链,穿透我的手,我的胳膊……我好害怕……”
第62章 欲望
周漪月说罢, 狠狠抠自己的手腕,仿佛那里有无形的铁链。
“陛下救我,这里, 还有脖子上,都拴着镣铐……有个恶鬼在前面牵着我,他要伤害我!”
指甲在她手腕上划下一道道血痕,她的动作愈发激烈,眼看她就要抠自己的脖子。
魏溱死死制住她的手。
“皇后,你看着我, 那是梦, 你现在已经醒了。”
“不,不是梦!”周漪月眸光涣散, 语气却是坚定, “那铁石是冰凉的,那么重,快要把我的手给勒断……”
“陛下, 救救我……救救我陛下……”
她眼波含泪, 泪珠顺着粉腮落下。
魏溱神情一瞬恍惚,心中痛楚逐渐变为深深的悔恨,像有什么东西捶在胸腔跳动的脏器上。
尽管记忆没了, 但他给她造成的伤害,竟还在折磨着她。
这一刻, 他才发现自己是无比的惧怕, 怕她离自己而去, 怕她梦得越发清晰, 看到那恶鬼是自己的脸。
他阖上了眼,沉声吩咐宫人传太医。
太医搭脉后, 禀报:“娘娘应是受了什么刺激的缘故,导致心神不宁。待微臣调整安神药的用量,让娘娘按时服下就好。”
魏溱眉眼倏地一挑,咬着牙问:“刺激,什么刺激?”
一旁的宫人哆嗦着回话:“皇上,娘娘今日去了尚方院……定是看到那些犯了错的奴隶,这才受了惊吓……”
“谁带她去的?”
骤然暴起的威压让整个宫殿的气氛瞬间凝固,宫人们大骇,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张忠和紫菱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轰然委顿于地。
魏溱眼风凌厉刮过他们颤抖的身躯:“好,朕让你们好生照看皇后,你们便是这般照看的。”
他一挥袖袍,侍卫们迅速将人拖了出去。
没多久,宫殿外响起一阵阵凄厉惨叫,以及长杖落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
周漪月安静坐在床上,环抱住膝盖。
手指敲在脚背上,一下、两下、三下……节奏与外面的刑罚之声莫名地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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