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玉瑶没等她出声,立刻配合地起身,打开门对慧空道:“小师傅,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你还是请回吧。”
小和尚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鲜花,似乎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那我能把这枝花送给皇后娘娘吗?”
玉瑶摇头:“也不行,小师傅,你心意到了就好,娘娘现在真的需要静养。”
慧空的失落更加明显,清澈的眼里仿佛蒙上一层阴霾。
周漪月坐在内室,透过半开的门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望着小和尚失望离去的背影,心里没来由抽疼了一下。
慧空哭丧着脸,无精打采回自己的厢房。
房内,采莲正在绣着衣服,见他这副模样,忙放下手中活计:“怎么了晏儿?怎么一脸不开心?你没见到皇后娘娘吗?”
“采莲姑姑,为什么……皇后娘娘不肯见我了?她们说,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不让我去打扰她。”
他拨弄着手里的梅花,小脸垂头丧气耷拉下来。
采莲心中顿时明了,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皇后娘娘现在身不由己,这一定不是她的意思。”
闻晏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我也觉得是,皇后娘娘看着很不开心……她好像有很多烦心事。”
说着,他走到窗边,将手中那枝红梅小心翼翼地插入瓶中。
他站起身,将红梅插好,对采莲道:“先生命我来这里学习佛法,说是能让我心性更加平和。先生和采莲姑姑都跟晏儿说,皇后娘娘是我很重要的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先生和姑姑这般在意?”
采莲微微一笑,眼神中既有怀念也有期许:“她是……一位很好的人,只是现在被人困住了,就像晏儿手中这枝红梅,被风雪暂时遮蔽了光芒。”
“真的吗?是谁困住了皇后娘娘,要不要晏儿把她救出来?”
采莲突然正色道:“晏儿,这些事,你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不仅是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皇后娘娘。”
闻晏虽心里不解,却还是点下了头:“姑姑放心,晏儿定会守口如瓶。”
转眼已近正月,周漪月那边,过了一段还算宁静的日子。
皇帝还是会时不时踏入她的厢房,问她今日发生了什么,遇上了谁,事无巨细,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牢牢掌握。
他问话的时候,像个正常的帝王,掌控着天下,也掌控着她。
可在床榻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个渴望温暖和慰藉的凡人,一个索求无度的男人。
平心而论,他很关心自己。
可他表现的那份温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忍与疯狂,仿佛下一刻就要撕破假面。
让她心底生寒,却又无法抗拒。
这样的人,当真是自己一心一爱着的人吗?
她心怀疑虑和不安,直到这日,魏溱给她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第60章 回宫
周漪月正翻动手里佛经, 见到身着华丽宫服的一行人,放下手中书。
内侍总管张忠堆着笑上前将来意说明,周漪月讶异:“为何如此突然?”
“回娘娘, 您的凤体已日渐康复,这寺庙虽清幽宜人,但后宫之事亦需娘娘主持大局。陛下念及此,准备于十日之后迎接娘娘回宫,特命奴才前来告知。”
生怕她不答应似的,张忠又苦口婆心劝道:“娘娘贵为国母, 怎能一直在宝华寺待着, 元旦大朝会那日,娘娘本该随皇上点燃炷天香, 代百姓祈百谷, 陛下体谅娘娘身子,这才破例未让您出席……”
周漪月听着那话,仿佛若她不回宫, 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张总管道了句“娘娘圣明”, 将回宫事宜向她细细讲解一番。
待他们走后,两侍女顿时叽叽喳喳议论开来:“娘娘,您终于要回去了!这简陋的寺庙哪里比得上咱们宫里啊。”
“是啊, 娘娘,后宫可不能一日无主。”
周漪月没说什么, 毕竟,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那日之后, 张总管每日派人前来, 既有内宫的太监宫女,亦有礼部的一众官员。
每次来都是一番冗长的安排, 从回宫细节到礼节讲究,无一不繁琐。
周漪月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轻点螓首,算是应允。
几个时辰之后,侍女上前给她揉了揉肩,周漪月道:“我想独自出去走走。”
两人当即反对:“娘娘,这怎么可以!”
“我的腿已经可以自己走了,而且现在里里外外都是宫里的人,我不会走太远的。”
许是被繁琐的礼仪规矩折腾得有些恼意,周漪月头一次没有听她们的话,拿着手炉,径直出了门。
行至琉璃塔前,那塔高耸入云,塔身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更显辉煌。
她正沉浸于片刻的宁静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慧空拿着扫帚躲在树后,探头探脑,见她身边没人,踏着小碎步轻快朝她跑来。
“慧空小师傅。”周漪月唤他。
自上次一别,慧空便再未来厢房找过她,却总在她独处之时,悄悄送上些小玩意儿。
有时是一颗新鲜的柑橘,有时是编的小竹篮,里面装着几枝梅花。
闻晏怯生生道:“这几日庙里来了好多人,皇后娘娘……真的要走了吗?”
周漪月点头,闻晏脸上闪过一丝不舍,又绽出笑来:“没事的娘娘,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心折叠的纸鹤,双手小心翼翼捧给她。
周漪月接过,手指轻轻摩挲那细腻的纸张,涩然一笑。
入了宫门,哪里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净空大师处,魏溱坐于案前,面前搁着一盏温热的茶。
净空道:“看来皇上已经填满了心中的悬崖。”
“大师说的不错,这都要多谢净空大师给朕的无根香。”他道,“朕不日之后就要带她走,从前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老衲的确没料到,陛下能做到如此地步。”
净空双手合十,缓缓道:“您抹去了过去,给了她新的身份,新的记忆,甚至用推骨之术,改变了几分她的容貌……”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他们的那场谈话。
“皇上,重新给人生命,唯有神祗方能为之。凡人若妄图逆天而行,必将坠入炼狱。”
他答他:“若她不能待在我身边,我才是身在炼狱。”
净空捻了捻佛珠。
只是,若身份、经历,所有的东西都变了,人,还是当初那个人么?
他没有将这话问出。
一炷香时间后,身着龙袍之人跨步从屋内走出。
虎皮舄踩过的地方,一只纸鹤被风轻轻吹走。
当夜,他踏入周漪月房间时,她刚洗漱完毕,如往常一般坐在妆台前,只是发髻还未拆去。
身子背对于他,绸衣轻裹,勾勒出纤细腰身,不堪一握,宛如最上等的绸缎。
这一看,心里顿时火烧火燎一般,眼热骨软,不受控制般朝她走去。
周漪月从镜中瞥见了那道明黄色身影,一步步走到她身后,站定。
身后男人开口:“听说你今日对礼部官员发了脾气,若你不喜欢那些礼节,朕吩咐他们规矩从简就是。”
周漪月面不改色:“我身为皇后,自然应该按照礼制来。若随意更改,恐怕会惹人非议。”
魏溱不再说什么,手指轻轻刮过她脸颊。
若她一直这般乖顺就好了。
他替她摘去簪钗,女子乌发如瀑倾泻,顺着她肩背垂落。
他托着她的臀抱在自己腰上,往里间走去,放倒在床榻间,扯下床帘。
床单下的排穗摇晃不已,女子雪腮染上绯红,粉汗顺着鬓角滑落枕上。
魏溱正沉醉于她唇齿间的香甜,享受她为自己情动的模样,周漪月忽然把头偏了过去。
像是一下从动情中脱身而出。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他手从那滴粉搓酥处移开,握了握她的腰:“你这几日好似没吃什么东西,腰瘦了半寸。”
周漪月嘴里含糊着,说今日听了一整日的礼仪规矩,有些累了。
她道:“我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自己捡来的。”
“念念,不要多想。”
“你是朕的皇后,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只有你配站在朕身边,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你。”
周漪月没说话,还是扭着脸。
魏溱扭过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提起她软绵绵的腿,跨到自己手臂上。
“今晚,不会再让你有功夫胡思乱想了。”
……
回宫前一日,周漪月按照惯例去净空大师处听禅。
她的腿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长裙一盖,已经看不出踉跄的感觉。
“明日我便要随陛下回宫,临走前,再听听大师的禅音。”
她双手合十:“这段时间,多谢大师照顾。”
禅音落,两人相坐于案前,周漪月谈起自己这几日被传授的礼仪规矩。
“礼部官员说,国母住在寺庙不成体统,我回宫之后,我所住的那间厢房会被拆去,所有的东西都要尽数搬走,不留下一丝痕迹。”
她端起面前那盏茶:“人走茶凉,乃是常态。”
净空目光微敛,似乎已经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是陛下让娘娘来的吗?”他缓缓开口。
“我只是来听禅的罢了,总觉得坐在净空师傅这里,心里甚是宁静,什么都听不到。”
净空垂目,不语。
原来,那日皇帝所说的,从前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是这个意思。
帝王心,远险于山。
周漪月走后,他在房中坐了很久,如同圆寂。
回宫当日,晨曦初露,金辉洒落佛塔。
礼事官清一色降袍,手执元圭,侍卫列队两侧,执戟胯剑,肃穆严整。
宴乐仪卫队列前,击鞭一下,击锣二下,击鼓三下。
“皇后娘娘回宫!”
“皇后娘娘回宫——”
数声高昂呼喊,回响在山林禅院间。
宫人高喊声中,周漪月踩在宫锦铺成的路上。
头戴镶有十八颗宝珠的朝阳九凤冠,手执红罗销金掌扇,沉重的凤袍一路向后铺展,华贵无匹。
于此同时,一小和尚推门而入,踏入净空大师的禅房,发现他已安详闭目,没了呼吸。
“净空师傅!净空师傅——!!”
宝华寺响起浑厚的钟声,深沉而悠远,宣告着高僧圆寂。
周漪月手执团扇,闻声,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回过头去,似是想要探寻那声音来源。
这钟声,为何让她觉得如此熟悉。
身边的宫人及时提醒她:“娘娘,不要回头,今日是您回宫的大喜之日,应步步向前,不可回头。”
周漪月怔了很久,方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
远处翟车黄盖赤脊,宝盖上的金塑龙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魏溱身着龙袍,头戴冕旒,威严而庄重,目光寸步不离跟着她。
朝她伸出手,道:“皇后,过来。”
宫人的高喊声再次响起。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漪月将手放到他掌心,跟他一起上了车。
不远处的钟楼上,闻祁放下手中钟锤,望着眼前一幕——
一边,红帷如霞,锦布铺展,引领着一位身着凤袍的女子缓缓向晋宫方向而去。
另一边,僧人们如灰色洪流,急匆匆地跑上台阶,涌入净空大师的禅院。
宫音迭奏,车轮一路驶入晋宫,按照礼部规章,两人先于神坛之上虔诚告祭天地,再接受文武百官朝见。
金殿内,周漪月接过皇后宝册与玺印,听百官高呼皇后娘娘千岁。
至此,大礼总算结束。
忙了一整日,周漪月终于随宫人回到朝凤宫,此处已经被精心布置,目之所及尽是皇家的尊贵奢华。
张总管带着一众内侍过来向她请安:“皇后娘娘今日辛苦了,若是有任何需要,或是觉得这宫中有什么缺的,只管跟奴才说。”
周漪月道:“有劳张总管费心了。”
碧色琉璃珠帘发出清脆声响,屋外宫人道了声参见陛下。
魏溱踏入寝殿内,宫人行礼后,鱼贯退出宫门。
“喜欢你的朝凤宫吗?”
“有劳陛下为臣妾费心。”周漪月声音淡淡响起,“只是,朝凤宫有些太过华丽了,似乎超出了礼制规范,臣妾心中难安。”
“其实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的。”
魏溱看着她,看着那张相似又不尽相似的脸,神色一怔。
记忆中的她,眼中总像是燃着光,什么都要最好的,要最尊贵的身份,要所有人仰望于她,那份骄傲,让人为之倾倒。
而面前的女子,静静坐在那里,眼中仿佛笼着薄雾,宫灯在她眼里映不出一点光,只有疏离和谦逊。
失去了记忆,性情也会随之改变吗?
胸口忽然有些发闷,他只当她因为刚苏醒,还未完全适应这全新的身份与环境,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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