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裴寂蓦地想起昨夜之事。
义母亲手喂他药时,他,他好恬不知耻地求着义母抱抱他,不仅如此,还舔了义母的指尖。
耳畔仿佛有轰隆闷雷响起。
裴寂几乎要维持不住端庄,却听她缓缓道:“罢了,原本就是没有影的事,你也不必紧张。”
“这如何是没有影的事。”裴寂着急地追问。
他是真的心悦着义母,爱重她、仰慕她。
若是沈元柔要将他赶出去也就罢了,可是,她居然否认他的心意。
“嗯?”沈元柔微怔,随后蹙起眉尖问,“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寂只觉得喉头哽了一根尖利的鱼刺,只要他敢开口,便将他的喉咙扎的鲜血淋漓:“我,我……”
“裴寂,”沈元柔起身看着他,沉声道,“不要在婚事上任性,听我的安排,好吗?”
裴寂试图稳住自己的声线,同她讲道理:“您也说过会顾及到我心意的。”
沈元柔:“我当初说的是,尽可能。”
尽可能,去满足他的条件。
裴寂就颓然下来。
他根本说不过沈元柔,而且当初,沈元柔的确是说“尽可能”。
裴寂不由得分神去想,怎么沈元柔的记忆就这样好,几乎两个月前的一件小事也记得这样清楚。
她记得清楚,这叫裴寂无法再扭曲她的意思。
“那你来告诉我,你究竟心悦哪家的娘子?”
这句话叫裴寂正在原地,他有些狐疑地小心打量沈元柔的神色。
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想要套出他的话。
沈元柔接过月痕递来的温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家室和门第不能差。”
她不可能让裴寂嫁给一穷二白的女人。
这个世道并不会严格要求、规训女人,她清楚的知晓,不是所有人在拥有权力后,都能抵得住考验与诱惑的。
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是不会相信等书生功成名就后,不会去抛弃发夫的。
沈元柔也绝不会让他去做养女人的事。
裴寂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指望他去照顾书生?
裴寂答:“家室和门第不会差。”
“我说的是现在,不是将来。”
裴寂现在确信了,沈元柔不知道这件事。
可她怎么会那样生气,是谁背地里像义母告了他的状吗。
但他向来谨慎,没有犯错……
但裴寂松了口气,正色道:“义母应当不会对她不满意的。”
他知晓,沈元柔向来严于律己,谁会对这样的人不满呢。
怕是义母自己都不能。
沈元柔没有回答他,裴寂默了一阵,小声道:“您别不理我啊,义母,我怎么会不听话呢……”
沈元柔:“为何现在不能告诉我?”
她实在不懂裴寂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有着太师义子的身份,既然他喜欢,只要那女娘不是有夫之人,做他的妻主,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迟早都要对她坦白的事,为何总是隐瞒。
“义母……”
“裴寂,我不会质疑你的品行,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有正君的女娘不可以,门第身份不相配的,也不可以。”
顷刻间,裴寂面上的神情从纠结,变为了恍然。
他虽然不知沈元柔究竟听说了什么,但他知晓,沈元柔是在关心他。
这能否证明,沈元柔心中是有他的。
沈元柔平和地看着他:“绒绒,不要让我和你母亲担心你。”
裴寂就怔怔地看着她。
沈元柔在担心他,是担心他婚后受委屈,才对他说这些,让他谨慎选择吗?
他觉得自己现在高兴极了。
但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沉稳,继而顺理成章地问:“那您想让我嫁给怎样的女娘?”
裴寂等着她罗列出诸多美好的品德,然后再将这些堆砌在沈元柔身上时,却听她道:
“当朝太子,温景宁,你觉得如何?”
第28章 会喜欢他吗
沈元柔问他, 觉得太子如何。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底气吗,他作为太师的义子,竟能从婚嫁角度评判当朝太子了。
裴寂缓缓眨了眨眼眸。
他怎么感觉,自己没有听懂义母的话。
不是要举例女娘身上的美好品德吗, 怎么把当朝太子举出来了。
原本当朝太子是他最好的选择, 若是有谁能嫁给当朝太子做正夫, 想来会被这份尊贵惊喜到。
但裴寂不。
他只想嫁给沈元柔, 在他看来,这世间女子再也没有比沈元柔好的了。
沈元柔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你不愿意。”
她在阐述裴寂的态度。
“我,”裴寂咬紧唇瓣, 当即朝着她行了大礼,“义母抬爱, 裴寂蒲柳之姿,如何担得起太子夫的位置。”
沈元柔善用在官场上的那些法子, 但她的决策、敏锐、计谋, 在裴寂这个孩子面前, 竟没有了那么大的作用。
有时候她真的会拿裴寂没有办法。
“不要同我说那些虚话,裴寂。”
沈元柔眸光攫着他:“那你心悦的女子究竟是谁?”
裴寂垂着眸,看起来乖顺温和,真真是被教养的极好。
只是他执拗极了, 不论他如何问, 裴寂就是不肯说。
沈元柔都几乎断定, 这是一个极其差的女人,兴许是她身份、名声拿不出手,又或许是家私、氏族地位, 或者徒有虚名,过分清贫。
总之, 如果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女人,裴寂便不该支支吾吾。
她凝视着他,看得裴寂根本不敢抬头。
“……裴寂,”沈元柔难得对他提及自己内心想法,“母父爱其子,则为其计深远,我虽非你生母,但故友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会尽力给你最好的。”
在她的理念里,孩子要这样养的。
毕竟是婚事,沈元柔不可能逼迫裴寂。
她耐下心来,循循善诱道:“做了太子夫,将来便是凤君,这对于男子来说,已经是最尊贵的地位了。”
“做姜朝最尊贵的男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你想,便可安心待嫁,剩下的交给我。”
“你无须担心其他,朝堂有我,你有着强大的母家。”
她的声音很轻柔,眸光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只是这样看着他,裴寂就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溺毙在她的温和里了。
沈元柔的话很动听,却不能动他的心。
裴寂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酸楚:“义母,我不想要那么尊贵的地位。”
“我也担不起一国之父的身份。”
“再留我半年吧,求您。”
裴寂看得出来,沈元柔想要他早日和地位更崇高的女人定亲,可他不知为何要这么着急。
沈元柔已经厌烦他了吗,还是说,他哪里做得不够好?
或者,他是沈元柔与谁缓和的契机吗?
不会的,他的义母不是那样的人。
她那样爱护他、关切他,他怎能用恶意揣度义母的决策。
沈元柔抬起手,裴寂便绷紧指骨,小心地靠过去,被她柔和地摸了摸面颊:“你心悦之人,会等你半年吗?”
会吗?裴寂也不知道。
他觉得谁都配不上义母,可这些时日他也亲眼所见,不仅是李将军,就连当今圣上,也留心义母的婚事,为她相看正君人选。
他的义母又能等他多久呢?
裴寂知道,沈元柔不可能等太久的。
起初她不成婚,是因为朝堂动荡,圣上的地位不稳。
但如今不同,她也该安定下来了,只是还没有心仪的男子。
义母会喜欢他吗?
如果不喜欢他,娶了正君,他,他要做小吗。
裴寂简直要被自己吓一跳,可他控制不住思想,甚至裴寂觉得,真到了那个时候,给沈元柔做小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若不是沈元柔救下他、收留他,他早就死掉了。
那他留在沈元柔身边,以身相许,为她、为她生女育儿,如此报恩,又有什么不对?
裴寂觉得自己想的很对,于是又理直气壮起来:“会。”
沈元柔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是吗,你就这么肯定?”
他也不是非正君不可。
只要留在沈元柔身边,裴寂就很满足了。
只是,只是如果沈元柔真的让他做小,他会很难过的。
裴寂不知道该怎么做小,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如何做好主君、掌管府上中馈、统管全家。
裴寂的自尊不允许他在主君面前低头,可是不低头,日子就会很难过。
属于沈元柔的气息存在感那样强烈,察觉到她的逼近,裴寂不敢再走神。
“……我,不太肯定。”裴寂实话道。
沈元柔便温柔地看着他,缓缓抚着他的面颊,像安抚绒绒那样。
“如果她成婚了,你想要怎么做?”
裴寂大着胆子对上她的眼眸,继续道:“可我好喜欢她……”
沈元柔面上的微笑淡去了一些。
在两道眸光交汇,对峙间,沈元柔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几乎是用警告的语气对裴寂说:“别做傻事,裴寂。”
他是太师义子,决不能做这种有失身份之事。
这样自轻自贱,也会叫他以后的路变得难走。
“……我知晓,您放心。”裴寂应声。
她如何能放心。
但裴寂方才说,很喜欢那个女人时,沈元柔按着额角长长吐出口气。
如果真的很喜欢,那她会想办法,让裴寂做正君的。
裴寂是个好孩子,沈元柔希望他姻缘能圆满,嫁给他喜欢的人。
至少不要为了婚事,同她闹成梦中那般。
裴寂斟酌着开口,问:“义母,您能告诉我,那位小周大人是什么官职吗?”
“周芸欢?”沈元柔蹙起眉。
见她这幅模样,裴寂只怕她误会,连声解释:“我没有心悦周大人,只是问问她的官职。”
饶是他如此解释,沈元柔也并未完全放心。
她收回手,察觉到裴寂情绪细微的变动:“大理寺少卿兼巡盐御史。”
裴寂原本还怅然若失,听闻她的答复后,注意力便被吸走了。
他喃喃:“巡盐御史?”
沈元柔道:“可别小瞧了巡盐御史,虽是五品官位,她们所收缴的盐税,够人挥霍几辈子了。”
这个官位,是由皇帝直接在内务府选任,抑或是其余官员兼任,监察御史的头衔,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所以周芸欢是个有本事的。
但这个有才干的女娘还有待考究。
春猎进行的第五日,裴寂去探望长皇子。
长皇子躺在榻上,没有戴那些繁复沉重的头饰玉簪,瞧上去苍白瘦弱不少。
见裴寂进来,温思凉眸色复杂地望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裴寂问:“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仆从上前为他垫上引枕,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温思凉轻轻道:“你为何救我,我都那样待你了,裴寂,你不记恨吗?”
裴寂接过仆从递来的香茶:“长皇子身份尊贵,在下如何能记恨。”
“……多谢你。”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喝茶,端的是世家大族公子的礼仪与尊贵。
但温思凉便莫名有些难安。
他纠结了一会,还是问:“可我要是赢了,到时候要你践行赌约,你又当如何?”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裴寂不该救他。
他甚至找不到裴寂救他的理由。
温思凉攥着被子,他对裴寂是真的很不好。
随后他看到裴寂微诧,随后淡笑道:“长皇子说笑了,在下何曾答应长皇子,既不曾答应,又何来践行赌约一说?”
一拳打在棉花上,但这次温思凉没有恼怒。
温思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在裴寂说出那些话时,他的身影逐渐同沈元柔逐渐重合。
“……你没答应?”温思凉喃喃。
现在回想起来,裴寂好似,确实没有明确的答应他。
那天裴寂只问他,如果他输了,又当获得怎样的惩戒。
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但他没有生气。
温思凉看着他,由衷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同老师有些像。”
裴寂捧着茶盏的手停顿,玉盏与氤氲的水汽遮住了他的神色,温思凉瞧不出来他的表情。
“是真的,”温思凉道,“方才我也在想……”
他身上怎么会有沈元柔的影子。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是吗,长皇子过誉了,”裴寂微笑着放下茶盏,“义母博学温雅、果敢勇毅,我如何与义母像?”
“气度,”温思凉回答他,“气度很像的。”
温思凉才学有限,又因着伤了脑袋,一时间不能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但他身上有着属于沈元柔的感觉。
得体,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殿下定要好生休养,”裴寂道,“对了,毕竟殿下此番没有赢过月朝王子,答应我的事,殿下也要做到。”
温思凉当即皱起眉头:“不是没有赌吗?”
裴寂微微颔首:“的确没有赌,但那些是殿下答应我的。”
温思凉顺着他的话回想。
那日裴寂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随后便问他,如果是他输了又当如何?
他当时……答应了裴寂提出的要求。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温思凉气得咬牙。
不能忍了,这是真的生气。
所以他是被裴寂摆了一道,不论如何,裴寂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裴寂稍露为难:“这,当初殿下可以不答应的。”
毕竟也不是谁强迫温思凉答应的,是他自己提起赌约,又答应了这件事。
“……你,你的手怎样了?”温思凉的火气瞬间被浇灭。
裴寂道:“劳殿下挂念,已经好多了。”
那匹西域马的缰绳虽粗糙,但在他翻身上马之时,缰绳上已然裹了长皇子的血。
他的掌心并没有温思凉伤的重,沈元柔又给他用的最好的药,此刻已然好多了。
温思凉便道:“母皇给了你恩典,你想好要怎么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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