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下能触摸到丝滑柔腻的锦布,底下传来阵阵有力沉稳的心跳声,像是能带给人安心的力量。
姜醉眠正要将手直接抽回来,却被人抓得更紧。
陆昭珩轻声道:“躺在这别动,我去外面看看。”
姜醉眠看着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只是张了张嘴巴,陆昭珩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脚步极轻地走到了房门边。
外面那阵诡异的动静已经没了,陆昭珩打开房门,缓步走了出去。
姜醉眠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周围漆黑一片,她能感觉得到,房间内只剩下了她和彤儿两人。
彤儿还睡得深沉,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醉眠却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虽然陆昭珩的出现确实让她安心了不少,起码这驿站就算真的是黑店,也不必担心会打劫到他们头上来。
可是姜醉眠却觉得,比黑店贼人更可怕的明明就是陆昭珩。
这次与他回京,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但是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她心里也没底了。
在榻上不知道翻来覆去多少次,姜醉眠都没有再起身。
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陆昭珩有没有把事情处理好。
一边想着,姜醉眠一边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失去了意识,连房门什么时候又被人打开的都不知道。
翌日,姜醉眠早早便醒了过来,窗外天色才朦胧亮起。
她眯缝着眼睛,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从榻上坐起身来,刚想穿上鞋子,却感觉脚底被一只温热的手托了起来。
她现在大着肚子,自己弯腰总是不方便的,还以为是青彤在帮她穿鞋,便放松的闭上了眼睛,两手撑在身侧微微向后仰着,打了个大大哈欠。
“彤儿,昨夜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姜醉眠眯着眼睛问。
可身前的人并没有回应,慢条斯理替她将一只鞋子穿好后,又将她另一只脚放在了自己膝上踩着,等把另只鞋子拿起来后,才托着她的脚底仔细给她穿好。
姜醉眠蹙了蹙眉,觉出些不对来。
那手握着她脚踝的时候怎么会有种不舍得松开的意思。
她猝然睁开眼睛,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陆昭珩单膝跪在床前,已经替她穿好了两只鞋,正在替她整理着裤腿,一边笑着看她。
姜醉眠浑身一僵,像是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得不轻,下意识地抬脚就朝着他胸口踹去。
陆昭珩一手轻轻攥住她脚踝,细细的踝骨被长指轻松圈住,只是堪堪抵住胸口,便被人卸了力道。
姜醉眠睡意彻底清醒了过来,回头一看,青彤还躺在床榻里侧睡得香甜,山崩地裂怕是都醒不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醉眠往回收了收力气,却仍旧被人捏着不肯放开。
她有点恼了:“你松开我。”
陆昭珩这才松了手,将她的腿重新轻轻放回了榻边,又将裙摆给她盖回了腿上。
“下次生气也一定要当心些,”他嘱咐似的说道,“没有什么比你的身子更重要。”
姜醉眠不为所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陆昭珩道:“昨夜解决完那几个贼人,我担心你睡不好,所以一早过来看看。”
说是看看,其实他在屋外守了一夜,担心她觉浅会被吵醒,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进了屋,没过一会她就醒了。
姜醉眠半信半疑:“早上才来的?”
“嗯。”
见他面色如常,姜醉眠问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陆昭珩道:“这间驿站确实是黑店,半个月前原本的老板和伙计被一群贼人所杀,随后贼人占领了这驿站,来往的居客都会被先杀后劫,无一例外,昨夜他们趁着夜色杀了两人,你听见的声音就是他们在将尸体从二楼上房拖到后院去埋尸。”
姜醉眠听后神色凝重,要是陆昭珩再晚来一会,那么被埋到后院的人可能就会是他们几人。
“那群贼人已经被制服了?”姜醉眠问道。
“送到就近的府衙报官了。”
姜醉眠又道:“你方才说,那群贼人是半个月前来此的?”
陆昭珩看着她:“正是。”
姜醉眠觉得很是蹊跷:“时间怎么会这样巧合,半个月前漠城刚发生了街头杀罪官灭口案,城外的这处驿站就正好被一群贼人占领了。”
陆昭珩向她投来颇为赞许的目光:“然后呢,接着说。”
姜醉眠道:“只怕那些贼人并不是普通的山匪流寇,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是知道你回京必会经过此处,所以事先在此埋伏下来,就是想等到你经过的时候让你命丧于此。”
等她说完自己的分析,陆昭珩才委婉提醒道:“若是想低调埋伏于此,那便不该来一个杀一个,岂不是太过打草惊蛇?”
姜醉眠沉吟片刻:“对,只要等你出现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你便是,除非,我猜想错了,他们要针对的目标不是你,而是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是谁的人物,接到了上级的一个模糊指令,他们只能宁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陆昭珩见她要从榻上起身,极其自然的扶住了她一只手臂,护着她走到了桌边来,倒了杯茶递过去。
姜醉眠皱着眉头苦思,没在意地接过来茶杯喝了口。
她道:“这里是漠城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如果不是为了杀你,还有谁能值得京城的人大费周章,不惜杀害这么多无辜百姓?难道是与你一同回京之人?”
她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眼眸都瞪圆了些,纤长手指对准了自己,望向陆昭珩。
“我?”
陆昭珩从她手中将茶杯接了回来,指尖捏紧了些,眸色深重。
“嗯。”
“是我?”姜醉眠不敢置信道,“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又或者说,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身份,他们知道了我父亲是姜廷州?!”
如此一来,便能说得通了。
驿站中的这些人目标是姜廷州之女,可没人知道她的长相样貌,所以只能将过往的行人无一例外全都杀掉,为了掩人耳目,不分男女,不论年纪。
姜醉眠坐在了椅子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她还没回到京城,就已经深陷如此危险境地,京城中又该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在等着她。
“你知道是谁要设局杀我,对不对?”姜醉眠忽然问道。
陆昭珩原本一直沉默站在她身侧,听了此话,也在椅子上坐下来,一直看着她的神情,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眠眠。”他低唤。
姜醉眠其实早就料想过自己会有身份暴露的一天,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赵筠。”她说道。
陆昭珩无声望着她,眸中暗藏着爱怜与疼惜。
她表面上越是这样一副无谓的神情,越是让人担忧不已。
赵筠与姜廷州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姜醉眠小时候也曾经与赵叔父异常亲近过,但如今,赵筠要杀她。
所有的一切姜醉眠都想通了,现在,她更加迫切地想要回京。
榻上之人也渐渐醒了过来,像是听见了房中有人在轻声交谈。
青彤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一直睡在她身侧的小奶兔也跟着醒了过来,蹦跶蹦跶地从榻上跳下来,跑到了姜醉眠身旁拱她的脚踝。
姜醉眠眼神中刚才的清然冷淡消退了去,换上了副柔软温情的神态,俯身想将地上的小奶兔捡起来。
只是不等她伸手,另只手便先一步把兔子抱了起来,放进了她怀中。
青彤原本正在榻边穿鞋,看清楚端坐在姜醉眠身侧的人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出现了幻觉,
但是她使劲揉揉眼睛,亲眼看见陆昭珩给她姐姐倒了杯水递过去,姐姐没接,反而有点生气地瞥了他一眼,他就将茶杯里地茶水若无其事地自己喝了,然后端着茶壶打开房门,叫了下人重新换一壶轻淡些的茶来。
青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大宴太子在做什么?
在伺候人。
在青彤极其不解的目光下,陆昭珩又提着壶新茶回来了,倒了一杯之后再次给姜醉眠递过去。
这次的茶水看起来还可以,姜醉眠喝了口,没说什么,低头去摆弄怀里的小兔子了。
由于昨夜睡得太死,对于驿站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丝毫不知。
青彤气冲冲地从榻上起身走过去,将姜醉眠手边的那杯茶端起来倒了,然后重新给她又倒了杯茶放在她身侧。
伺候姐姐明明是她的分内事,她不过是晚起了会,怎么能任由别人抢了姐姐最忠诚的奴仆之位。
陆昭珩看见她的举动后,眼眸一瞬间冷了下来,轻轻挑着,望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他对姜醉眠如何是他心甘情愿,但别以为他是连带着脾气秉性都一起变了。
青彤后脊背有点发凉,悄悄往姜醉眠身后躲了躲。
姜醉眠分出个眼神看了看陆昭珩,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
“你想对彤儿做什么?”姜醉眠问道,“又想杀了她?”
青彤一听,忍不住扯了扯姜醉眠的袖口。
他没这样说,别提醒他呀!
陆昭珩收回视线,眸色颇为温柔的望过来。
“不会,”他道,“你珍视的人,我都不会动。”
他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姜醉眠反应了片刻,说道:“与我无关的人,也不可以滥杀,他们都是大宴百姓,都是你的子民,是一条条人命,不是蝼蚁草芥。”
陆昭珩像是愣怔了下,随后他语气郑重,像是许诺般:“好。”
不乱杀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能做到。
姜醉眠悄悄摸了摸自己肚子,心里默念道,就当是为了孩子行善积德了。
青彤仍旧在震惊中,半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更生来敲他们的房门,蔺风跟在他身后一同进来了。
昨夜的事情让白更生心有余悸,他没像青彤睡得那么死,要不是有蔺风在,他和车夫两人能被吓掉魂。
这会儿看见陆昭珩像是看见了天大的安全感,不用陆昭珩开口,白更生就首先提议反正都是要回京的,不如两队人马一起走。
陆昭珩应承下来,他本就在想如何能留在姜醉眠身边保护她,回京路途遥远,沿路还不知又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想到这驿馆内的险境,他才是最惊慌的那一个。
“知道几人要回京,赵将军都没派人沿路保护吗?”蔺风不合时宜的问道。
陆昭珩看了他一眼,蔺风知道自己问的是主子最想问的事。
姜醉眠道:“赵将军军务繁忙,这点小事怎么好打扰他。”
白更生不像青彤,早就混地跟人精似的了,眼前这样的情形他要是看不出来个一二,那在宫中的数十年也算是白混了。
白更生忙说道:“赵将军应该后来才知道我们要回京的事,徒儿说得没错,赵将军毕竟是外人,也不好总是麻烦人家,再说赵将军已经帮了我们不少,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人家才是。”
陆昭珩岂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外人?”
他唇齿轻轻喃喃了声,眼神落在姜醉眠脸上,想看清楚她的神情。
姜醉眠笑了笑,扯了下白更生的衣袖:“师父,赵将军何时说过要我们报答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尽快上路了。”
说罢,她拉着白更生便上了马车。
等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马车上后,陆昭珩才微不可察的牵动了下唇角。
外人,很好。
赵棠是她的外人,那自己便是她的内人。
她还敢说孩子不是自己的。
*
陆昭珩身边带的侍卫不多,但尽是精兵强将,且一路上没再遇到埋伏暗杀之事。
姜醉眠的马车被换成了个更大更宽敞的,里面不仅熏香软褥,异常舒适,甚至还布了个小小的案桌,可以品茗看书。
就连那只小奶兔都被好生安置在了马车角落的软窝中,每日还有专人照顾兔子的饮食起居,小兔子过得快要比人还潇洒。
姜醉眠一般是跟那兔子似的窝在马车内休息,偶尔也会下来步行走走。
要么是青彤陪着她,要么是白更生陪着她。
除此之外,陆昭珩有时也会在马车内的案桌上看密函或者奏折,都是由京城快马加鞭送过来的,等他阅完批完后,再快马送回京城去。
皇上近来身子不好,很多事情都已经渐渐放手交给了太子去做。
前太子陆昭轶在位时,皇上便是因为处处不舍得放权,总觉得前太子还没有成长到能独当一面,所以安排了慎王和陆昭珩作为他的磨刀石,企图将他打磨成大宴最有才能威望的新帝。
但是后来,前太子一直在私底下通辽揽臣,妄图有朝一日谋权篡位的野心被撕破,皇上这时候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长久以来坚持的事情其实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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