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陆昭珩被封为太子后,皇上开始一改往日的大权独揽,开始真的将大宴交到陆昭珩手上。
他这个小儿子跟前太子不一样,有野心,擅谋略,够隐忍,必成大事。
往常陆昭珩在马车内翻阅奏折时,姜醉眠要么抱着兔子在另一侧坐着,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像是视他为无物,要么姜醉眠便去坐白更生和青彤那辆马车,也就是他们之前那辆。
虽然小了点破了点硬了点,但是自在。
不过白更生和青彤为她着想,不等她坐够一个时辰就会撵她回去。
月明星稀,众人已经停在了一条小溪边休息。
姜醉眠看了眼那辆灯火通明的奢华马车,知道陆昭珩肯定还在里面。
她没有回马车,而是走到了小溪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蔺风远远看见她的身影,担心她的安危,便走到了她身旁站着,时刻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像是生怕她会一个想不开跳进去似的。
姜醉眠望着那片清凌溪水中的倒影,远山重叠,皎月高悬,溪水中竟然在隐隐冒着袅袅雾气,有温热之感从溪边传来。
姜醉眠有些惊奇:“这是温泉水?”
蔺风道:“没错,不出两日我们就能抵达京城,前面不远处就是蕉岭山都停驿,这温泉池水环绕着蕉岭山脉,皇宫里的温泉池水也是从这里引入的。”
姜醉眠点了点头:“漠城的莲花都是粉色瓣小的,从来没有过红莲品种,小院里的红莲也是京城来的?”
“哦那些不是,莲花要是从京城运转过去太过费时,且沿途也不好保管,那些红莲是在漠城附近的城池专门找了善养莲的人讨来的,然后又移栽去了小院,悉心照料了好几日,还给它们换了好几日的池水才好不容易养活的,毕竟漠城可没有温泉水”蔺风说道,“可比在京城时候麻烦多了,起码在京中有专人养护,用不着主子亲自动手……”
说多错多,全盘托出之后蔺风才察觉出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把主子早就摸去了小院的实情透露出来了。
“原来如此,”姜醉眠道,“你家主子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倒是轻车熟路。”
蔺风:“……”
蔺风:“额姜姑娘,刚才是我说错了,您说得什么小院,什么红莲?卑职不太清楚啊……”
姜醉眠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了如指掌。
“蔺大人真会睁着眼说瞎话,”她把手中的小石子冲着溪水里用力一掷,“也跟你主子一样。”
蔺风急于挽回他家主子的形象,说道:“姜姑娘,主子对您确实是一片真心,卑职跟随主子多年,从未见过主子对任何人如此上心过,您或许并不相信,但是主子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是宜妃娘娘去世后,主子才开始性情大变的。”
姜醉眠曲起双腿,回头看了眼马车,问蔺风道:“他以前是怎样的性子?”
蔺风回忆道:“宜妃娘娘还在时,主子在后宫的日子虽然也难熬,但是好歹还有娘娘照应着,也算是意气风发,无忧无虑,主子自小聪颖,在一众皇子中也是佼佼者,光芒过甚,只是皇上并不宠爱宜妃娘娘,连带着对主子也不冷不热。”
蔺风叹了口气:“况且娘娘身子不好,在主子十四岁时便故去了,主子此后便被后宫处处针对,好几次险些连命都丢了,后来主子自请出宫将养,其实也算是变相宣告退出储君之争,皇上应允了,主子便一个人搬出了宫,住进了宜妃娘娘入宫前在京城的府苑内,一住,便是十余年。”
姜醉眠静静听着,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陆昭珩的过往。
只是,跟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没有母妃庇佑,是如何在那个冰窟一样的深宫存活下来的?
蔺风轻描淡写的说他几次险些丢了命,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对人命如此漠视,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并不爱惜吗?
他是不是只顾着怎么活下来,却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怎么爱一个人。
两人静默了片刻,耳边只能听得见哗啦啦的流水声。
姜醉眠又开口问道:“上次你要跟我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蔺风表情僵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醉眠心中虽然好奇,但是知道肯定是陆昭珩给他下了死命令不准他告诉自己。
“就算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姜醉眠又低头在身边找了颗小石子,“到时候我肯定会记得是你两次都没告诉我,我这个人,可是很记仇的……”
话音落下,她伸手,将小石子抛进了溪水中。
“扑通”一声,石子破开水面落下去的声音。
姜醉眠正想在衣裙上擦擦手上的土,手却忽然被另只手轻轻牵住了。
修长五指钻进她指缝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拿了块濡湿的锦布,在沿着纤细柔软的手指,开始缓缓地擦拭起来。
“是很记仇,”低沉的嗓音道,“要记我一辈子么?”
大半夜的,连马车也不回,坐在这溪水边扔石头吹风。
不知道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他。
感受到她手都有点冷了,陆昭珩替她擦完后,用搭在臂间的外衣给她披上。
姜醉眠难得沉着冷静,一时没有挣脱,只是微微仰着脸看他。
“陆昭珩,”她开口道,“静街的府苑修好了吗?”
“嗯。”
“那就好。”
第68章
蔺风已经退下去了,溪边只剩下了两人,还有面前蒸气袅袅的温泉。
“冷不冷?”陆昭珩站在她身侧,像是觉得她身下的石块并不稳固,担心她会掉下去似的。
姜醉眠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没有回话。
她脑中在想陆昭珩刚才的话。
她要记恨他一辈子吗?
不知道。
他好像真的变了很多,变得有耐心,有温情,会关心她,照顾她,无微不至,也在学着如何遵从她的意愿。
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脾气上来,可能会把她和孩子都扔出去喂狗。
但现在,他总在她面前弯下身子,低下头颅,告诉她要怎么做都可以,只要别离开。
这分明是个最艰难的条件,可她怎么好像真的一直在配合。
外衣很暖,姜醉眠觉得心头乱呼呼的。
她从石块上站起身,那块石头果然不稳当,随着她重心的偏移朝着溪边晃了晃。
姜醉眠脚下一个不稳,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裹着那件外衣飞速朝着溪水边跌落。
身侧之人动作迅疾,先一步迈入温泉溪水中,将她身子接了个满怀,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姜醉眠两手紧紧揪住他衣领,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便见陆昭珩站在袅袅雾气中,正神色凝重地垂眸看她,而她被人稳稳抱在怀中,没有摔着,只沾湿了一点裙角。
“没事吧?”陆昭珩忧心忡忡,“有没有哪里摔着?”
姜醉眠心跳如擂鼓,缓缓摇头。
陆昭珩这才安心了些,趟着溪水将她抱到了岸上,担心自己身上的水会弄湿她的衣衫,便不着痕迹朝后退了退。
姜醉眠见他下半身的袍子全被溪水打湿了,还在滴答滴答向下滴着水。
虽然水是温热的,但是上岸之后被夜风一吹,还是有些冷。
她将外衣解下来,递给陆昭珩:“你先披上。”
陆昭珩拧了把脸上被溅的水,没接:“你披着,我不冷。”
“马上就会冷了。”姜醉眠走近一步,将外衣直接强行搭在了他身上,谁知道他太高,翘着脚也够不到他后背。
“低一点。”姜醉眠道。
面前之人便垂了垂眸,身子放低了点,任由她把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姜醉眠察觉到近在咫尺的眼神和呼吸,有点慌乱的又退了回来,解释道:“明日还要赶路,你要是受了风寒会影响回程。”
陆昭珩敛下眸色,拉了拉外衣的领口,低低“嗯”了声。
不远处的众人也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到,白更生和青彤从马车上跳下来,蔺风带着几个侍卫也一起跑了过来。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蔺风焦急问道。
“姐姐,你被人推水里了?”青彤瞪着陆昭珩问道。
“看起来像是她把人推水里了。”白更生捋着胡须,不急不慌陈述道。
青彤上前检查了番姜醉眠的衣衫,确认她身上没湿多少地方,反而是陆昭珩看起来快湿透了,她这才放心下来,看来姐姐是不会被欺负了。
蔺风让人准备了新的衣袍,陆昭珩去了马车换上,好在他没感风寒,也没耽搁回京进程。
两日后,一行车马便抵达了京城。
先找了个客栈住下,姜醉眠凭着圣旨进了宫。
皇后娘娘亲自召见了她,只是没想到这位来自西北的神医,竟然会是一个大着肚子貌美年轻的女子。
皇后对姜醉眠救治西北军的功绩大加赞赏,见她现在行动并不方便,免了她跪拜行礼,还允诺她可以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去太医院任职当差。
姜醉眠叩谢过后,又为皇后诊了诊脉,开了几个修养身心的方子。
皇后对她像是极有眼缘的,询问了她夫君之事,只是姜醉眠磕磕巴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皇后见她脸都红了,以为是小女儿家羞赧,也就没再追问。
姜醉眠的身世宫中也早就摸清了,但是只查到她是南陲来的民女,身世清白,更多的也就查不到了。
向皇后谢完礼,姜醉眠是由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引着走出皇后寝宫的。
旁人或许不知,但大太监一眼就认出来了姜醉眠,他遣散了身边太监侍卫,在御花园前停住了脚步。
“神医姑娘,别来无恙。”
姜醉眠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她是记得这位大太监的,在狩猎场围猎之时,她带着面纱跟在陆昭珩身侧,这位大太监给两人牵过马。
她故作镇定,笑着反问道:“公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见过吗?”
大太监也笑了:“姑娘有了身孕怎得记性也不太好了,自然是见过的,不过不在宫中。”
姜醉眠有些分辨不出他是敌是友,往御花园内退了两步。
“公公应该不是想找我叙旧的吧,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大太监笑得脸上褶子都挤出不少,看着极尽谄媚之色。
“姑娘别害怕,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咱家已经让来接姑娘的马车先回去了,姑娘今夜可以直接在宫中留宿。”
姜醉眠脸色微变:“我为何要在这里留宿?”
大太监笑眯眯道:“想在宫中留宿的人可不在少数呢,不过天底下人都没有资格,唯独姑娘有这个资格,以后您想在这宫里横着走自然也是行的,一切都看您的意思。”
姜醉眠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又往后退了步,后背却忽然撞上个温热硬挺的胸膛。
她有些慌张的回头望,看见来人后,心下当即安定下来。
陆昭珩一手在她腰后虚虚搂了把,托着她朝前带了步。
刚才他要是晚来一步,她能直接撞到假山石上那块坚硬的棱角上去。
“怎么不看着她点。”
大太监连忙跪地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恕罪啊,奴才刚才想提醒太子妃来着,但是太子妃躲奴才像躲蛇蝎一般,奴才不敢啊……”
听见他对于自己的称呼,姜醉眠脸色顿时僵硬,扭头望向站在身侧的人。
他今日穿得很是矜冷华贵,回京之后,他整个人身上那股阴鸷冷沉的气息像是弥漫了上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叫人见了抬不起头来。
除了她。
这宫里的奴才惯会见风使舵,见了她居然敢喊太子妃,要是没有太子的授意,谁敢这么叫?
她很想开口质问,但是现在大太监还在两人面前跪着,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开口。
“你先下去。”姜醉眠对地上的人道。
“啊……?”
大太监有些惊异,太子殿下还没说话呢,太子妃先下了命令,那他是能走还是不能走?
陆昭珩道:“还不滚。”
大太监如蒙大赦,连忙退了下去。
人走后,姜醉眠左右张望了下,确信附近没人经过后,便揪住了陆昭珩的袖口,将他拉进了御花园内。
御花园中依旧雾气蒸腾,温泉环绕,百花妖娆,香气扑鼻。
姜醉眠拉着他走到一处熟悉的假山石后,这才松开他袖口,不说话,仰着脸神色不悦的盯着他看。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被袅袅热气也熏热了般,像是莹润着点点红晕,连眼睑处都泛着漂亮的红色,勾人的厉害。
许久未曾这样近距离地与她对视过,陆昭珩不舍得开口扰乱这场宁静,被她盯得眼热,也只是沉沉吸气,舌尖抵了抵脸颊内侧。
姜醉眠最终打破沉寂,问道:“太子妃?”
陆昭珩知道刚才那个狗奴才惹得她不快了,他没让底下人这样叫过,是那个人精自己看出来的。
这也要怪到他头上吗?
况且,这也是迟早的事。
姜醉眠又道:“今夜我要留宿宫中?”
陆昭珩的委屈劲没了,这确实是他的私心。
“说话。”姜醉眠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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