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院中哀嚎不绝,满地血色。
人死了,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灯芯燃尽,残蜡滴在桌上,结成一块干硬的蜡痕。
祁明昀还是睡不着,派去青州的人传回话,说她果然去过青州,只是他们去晚了一步,又让人给跑去了幽州。
他把玩着那只差点在火中烧成灰烬的香囊,眼底愠色翻涌。
出乎意料,她竟没冻死街头,还这般能跑,从永州跑去青州,再从青州跑去幽州。
躲他?
他一定会找到她。
第二日,他斩了严展一只手,当着墨玄司上下的面,将他扔回了无影门,十门内的野兽咆哮嘶吼,即刻便把猎物咬成了两半。
他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皮肉与碎骨,告诫众人,这便是擅作主张的下场。
与严展一直暗中勾结的定国公李平,以谋害皇子之罪下狱。
严展此人仗着在墨玄司有几分威望,早已生出异心,他留着此人不杀,是欲钓出他背后的大鱼。
但他不是个能忍之人,严展既然等不及自己送上门来,他又怎好驳人之意,只得早日处置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国丧三月,不宜祭祀典仪,新帝的登基大典礼部已在紧锣密鼓筹办,这段时日,各地呈上来的大大小小折子都送入他府上,密密麻麻堆了满桌。
是夜,他批了一摞折子,揉着生痛的眉心闭目养神。
他不让婢女进他房中,每每都是庄羽提着食盒进来布菜。
眉心的痛得到舒缓,他沉入虚浮之中,眼前又是那道抓不住的身影在跳动,他不知是对着谁,带着愤怨兀自沉吟呢喃:“你说,她为何要走?我不杀她,还愿带她回京,给她泼天富贵,她却还是要跑,我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
他有什么错,是她不识抬举,蠢钝至极。
庄羽布好了菜,本想拎着食盒悄然退出,却冷不防被主子这么一问,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背脊都吓出了一层冷汗,生怕说错了话会被割了舌头喂狗。
他也听说过主子曾与一位乡下女子有些渊源,抓耳挠腮沉思的这片刻,仿佛过了几个日夜般久,最终闭上眼硬着头皮道:“都说女子愚昧,她定是不懂主子的良苦用心,此女子如此欺瞒狡诈,等寻到了人,主子等闲不能轻易饶了她。”
听到这声颇为顺耳的答复,祁明昀蓦然睁开眼,望着站在门口躬着身子的人,没曾想竟是一个奴才懂自己。
他挥手示意人出去,淡淡道:“从今日起,你顶了郑奎去管家。”
庄羽走到院中,却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切,脚步绵软无力,手心汗涔涔一片,张着嘴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才渐渐缓过来。
自己竟是说对话了。
主子当真对那女子这般恶嫌?那为何不肯脱下那件衣裳,常常对着那只香囊一看就是一夜。
不消片刻,庄羽讨了主子欢心的事在府上不胫而走,郑奎走到他身前,恭敬呈上几串库房钥匙,佩服之感由衷而生:“庄贤弟临危不惧、智勇双全,这个家就该你来管。”
“去去去,腿都吓软了。”庄羽摆摆手,仍心有余悸,哪有心思与他打趣,身躯经风一吹,又打了个冷颤。
郑奎叹道:“短短几日,主子都不知打死多少人了,你是唯一一个得主子提拔之人,你不厉害谁厉害?”
庄羽接过库房钥匙,一只手搭上郑奎的肩,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我提点你一句,主子口是心非,下回在他面前你说话可得仔细了,看着就像那回事的不能说,得说反话,主子才听得称心如意。”
第041章 定住所
吃过早饭, 兰瑶特地跟掌柜请了半日假,带兰芙她们去逛租铺逛。
安州城商户遍地,空余的房舍也多, 这些人常常将自己名下空着的房挂到租铺里, 让人相看租赁。
城中最大的租铺名为客满堂, 她们到时, 店内人头攒动, 座无虚席,已然谈妥的买卖双方在按手印交租金。
“你们放心罢, 这间租铺是全安州最靠谱的。”兰瑶领着她们挤入人群, 一路上打了好几次包票。
丰腴掌柜殷勤相迎:“呦, 三位姑娘是买房还是租房?”
“若想长租,你手里可有好的?”兰芙直接与他开门见山。
“那是自然。”掌柜拿出一沓纸张, 捻动指尖翻了几页,“城东有一处四进院落,清贵气派,后院有庭廊楼台,花园池塘, 若是长租, 卖家出价一个月八十两银子,议价需面谈。”
兰芙虽听得心驰神荡, 却暗自嘀咕,若这辈子真能住得起这样大的宅子就好了。
“我们来寻生计, 住
不起四进院落,可有单间租的房?”
掌柜再次翻动纸本, 按照她的要求挑了一间卖家挂上来单租的房舍。
“姑娘,您看这处, 城南妙云街,出门就是医馆——”
这话听着可不大吉利,兰芙瞧这掌柜满脸喜色,倒是实诚和善,秀眉一蹙,上前与他调侃:“合着还方便我们日后去医馆?”
姜憬与兰瑶凑到一起,忍俊不禁。
“诶嘿嘿,绝非此意,我嘴笨。”掌柜抬起手打嘴,直与她打哈哈,“我的意思是说,这间房地段好,开门就是街,街上酒楼货铺应有尽有,出行方便。您瞧,这般好的房子,卖家出价五百文一月,得亏姑娘来得早,也是昨日卖家才挂上来,若是晚来,指不定就没了!”
三人商议一番,这间房听着倒是不错,可听归听,若能去看看便再好不过了。
兰芙点了头,又问:“我们能否去看看?”
“自然是可以,不过这间房的卖家眼下不在我们——”掌柜探首远望,忽然瞧见从人群堆里走出来一个人,不禁抚掌大笑,朝她们身后一指,“你们看,那便是卖家,济景堂的高大夫。”
听到这个名字,兰芙觉得颇为耳熟,顺着掌柜的指引回头一望,昨日还见过的那位年轻男子朝她们走来。
高晏举止谦逊,眉眼带笑,见了她仍是微微颔首:“竟又能在此处见到姑娘。”
“是啊,高大夫,可太巧了。”兰芙承了他的人情,今日再次见到他,自然不曾拘泥,大方一笑,只当是熟人见面,寻常寒暄。
掌柜欣喜拍案,上前搂过高晏的肩,“你们认识啊,真是有缘呐,这间房的东家就是高大夫,如今双方都在,你们谈,你们谈!”
兰芙深感讶异,昨日才见过,今日租房,东家竟又是他,不免感叹安州之大,还真是有缘。
“我们来租房,相看中了高大夫你的房舍。”她眸色一亮,笑问,“不知五百文一月,可是真的?”
女子眼眸圆润轻灵,眉眼娟秀温软,浅笑时嘴角嵌着两颗笑涡。
高晏目染薄雾,不知想到了何事,怔了一瞬,而后泛起清浅笑意,“高某从不说谎。”
“那我们能去看看吗?”本还担心遇到不好说话的卖家,没曾想竟是他,兰芙自是喜不自胜。
“若不嫌弃的话,请随我来。”高晏衣摆荡开,让出一条路让她们先走。
随高晏去城南妙云街看了房舍,房屋虽逼仄狭隘了些,但采光与地段确实是极好的,兰芙还算满意,却不解为何地段这般好的房子,高晏才以一月五百文的价钱租出去。
问了他,他才缓缓道:“家中祖业而已,房舍空着也是空着,我在客满堂上挂了几间房,这是其中一间,若是都租出去了,一月可远远不止五百文。”
家中产业,兰芙兀自念叨,他谈吐文雅,谦逊有礼,穿着也并非绫罗绸缎,可家底竟这般殷实,能挂好几间房出去租,还真是毫不显山露水。
高晏阒然一顿,视线落到她们三人身上,“哦对了,这间房是窄小了些,一个人住尚且松泛,若是两三个人挤,等闲不大方便。对面还有一间房,出门右转便是,你们可还想随我去看看?”
兰瑶住在风客来,自然无需考虑住所。
可这间房确实狭窄,单兰芙与姜憬两人住也挤了些,且姜憬做不来精细活,还是想去酒肆茶楼寻些好上手的粗泛活来干。从前在青州时,便有几回半夜三更回来吵醒了兰芙,她再三思虑,觉得确实多有不便,便跟着高晏去对面的另一间房中相看。
最后,兰芙与姜憬皆以五百文一月,各自在高晏手中租下了两间房。
城南妙云街就是她们随周叔初来时的那条街,客满堂掌柜所说的出门便是医馆,指的便是济景堂。
在安州安定下来,兰芙照样靠刺绣的手艺赚钱,闲暇之时还是会拿出书来认字,虽吃穿用度清贫了些,但胜在心底踏实安心,冬去春来,日子也便一日日地过去了。
在陌地他乡的炮竹声中送走除夕,过了新年,又一年春日悄然来临。
怀孕六个月,兰芙的腹部微微隆起,她身形瘦弱,非但没长肉,竟还不显怀,初春时节尚且穿着厚重寒衣,她若穿得再厚些,旁人还真瞧不出她怀着身子。
消停了几月,害喜又越发厉害,不像头两个月时闻到腥味才会干呕,如今常常是上一刻吃饱,下一刻便能全吐出来。
口味还刁钻无常,一会儿想吃甜的,一会儿想吃酸的,她本就是捱不住痛的性子,何曾受过这等折腾,烦躁不堪时,便会啪嗒啪嗒掉眼泪。
姜憬来看她时,索性各种口味的点心果脯都买了个遍。
“太折磨人了。”兰芙方才才哭过,睫翼湿漉,眼尾泛红,趴在姜憬肩头,还在抽抽搭搭幽怨。
“过了这个月,就七个月了,你把绣品拿回家来做,也省得日日两处奔波。”姜憬用掌心轻轻覆在她腹部,“这还揣着个呢,累死人了。”
“不做了,我有钱……”兰芙将下颌抵在她肩头,眼袋染上一层淡薄的鸦青,抽泣道,“做不下去,我都还没落下几针,便开始犯困。”
近来常常如此,白日里欲打起精神干活,不消片刻便犯起困来,一到夜里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肚子里这个没日没夜地闹腾,都快折腾死她了。
这晚姜憬下工早,陪她挤了一晚,两人叽叽喳喳畅谈到三更,兰芙才觉一丝困意,破天荒地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姜憬走后,她去了济景堂开安胎药。
高晏亲自替她把了脉,“脉搏利落顺畅,腹中的胎儿很康健,上次的药,我再给你开几帖。”
“我夜里总睡不好,你能否给我开些安神药?”兰芙神色恹恹,提不起神采。
她与高晏相识几个月,此人随和良善,彬彬有礼,时常热心相助她,她早已将他当成朋友。
二人之间也不同刚相识时那般拘谨,一来二去间,她知晓高晏曾娶过妻,可惜妻子红颜薄命,新婚才一年便走了,膝下无儿无女,妻子亡故后,他至今也未再续弦。
高晏也得知她是遭人欺瞒伤害,不得已才离家奔波,来到安州,而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正是哄骗她之人。
“安神药伤及本元,你怀着身孕,不可滥服,且你身子弱,我不给你开,是因你不能克化。”
兰芙仍不死心,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悄声道:“那你莫要开纯方,只添一味药到安胎药里,可好?”
她是全然不懂药理的,只是按照自己的荒唐猜想觉得可行。
“不好。”高晏果断相拒,听到这般荒唐之言,非但不恼,还无奈摇首,垂着眼眸浅笑,“你如今都能教我写方子了?不如我让你替我号一脉?”
“我又不是大夫。”兰芙失落拎上药包,付了银钱,走出了济景堂。
夜里兰瑶来看她,她未经人事,年纪还小,不懂女子怀孕期间会害喜得这般厉害,还特地给兰芙带了一只荷叶烧鸡来。
兰芙馋烧鸡许久,迫不及待扒开清新油绿的荷叶,里头的鸡肉汁水丰沛,焦黄的皮上还刷了一层蜂蜜,鼻尖凑近一闻,香气四溢,令人胃口大开,腹中竟没有一丝不适之感。
趁着这个时机,她立马撕了两个鸡腿啃净入腹,可刚吃下去,便拧着眉头弯腰吐出来。
兰瑶好一段时日没来看她,不知她如今有时吃了便会吐,还以为是自己带来的东西不干净,吓得连嘴里含着的肉都掉了一块:“这、这不会不干净罢?可我吃了都没事啊。”
兰芙吐的昏天黑地,直到把那丝作祟的馋瘾全都吐出来之后,才直起身子,与她解释了她如今害喜厉害,吃了吐出来是常事。
兰瑶这才舒了一口气,起身将桌上的鸡都揽到怀中,又恢复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笑:“你早说嘛,左右你又吃不下,我下次来看你时,给你买些干货便可,这只鸡贵得很,不吃浪费了……”
兰芙眼睁睁看着一只鸡被她啃的只剩零碎的鸡骨头,眼底蓦然泛起酸楚,鼻尖涩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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