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拧眉厚脸,风干的泪覆得面颊刺痛难耐,就算手腕要被他折断也依然不露怯意,“不学!我不学!”
“好。”祁明昀失神嗤笑,眸光异常黯淡,“我身旁之人,若非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便是最卑微低贱的奴才。你既不愿过好日子,心头总念着那吃糠咽菜的日子不放,那从今日起,便去偏院做个洒扫奴婢,琴棋书画往后你也不必学了,每日端茶倒水,随时伺候便可。”
“凭什么!我是良籍,我不是你的奴婢!”兰芙引颈高喊,眼眸红若溢血。
祁明昀不卑不亢,以最冰冷之言折断她的念想,戳中她最在意之处:“良籍贱籍,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你若觉身份有别,不便行事,我即刻便在你的户籍上落上一笔。”
兰芙乍然震惊,胸中沉窒,如被一道霹雳砸穿身心。
她是良籍,便是堂堂正正的南齐百姓,往后逃离了他,还可以做生意,走南北,行动自如。若真成了贱籍,她就算侥幸跑出了这方高墙大院,也将无处安身,受人白眼。
她祖上都是老实勤恳的布衣百姓,她怎能成为贱籍。
“我不是,我不是……求你不要!”她再次被他扼制住最柔软之处,身心瞬然溃不成军,又低声下气同他乞怜。
“晚了,这是你自己选的。”祁明昀淡淡开口。
他不再予
她半分目光,免得被她的哭恸挠得心烦,兀自吩咐身旁一位得脸的奴仆,“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全府上下都不准再叫她夫人,谁若叫错,我拔了他的舌头。她便是偏院的下等洒扫奴婢,旁人做什么事,她也该做什么事,若有刻意礼让者,杖毙。”
她这种人一贯不识好歹,他还是待她太安逸了,让她竟敢朝他扬起手。
他本欲待她学了些浅薄学识后,再给她安个人人鲜羡的贵女身份,可她不屑一顾,搞得像是他薄待她一般。那便让她吃一段时日苦头,等到受不住了,自会乖乖同他服软。
兰芙僵在原地,脑海轰鸣作响,额头的伤痕难以愈合,血渍淌了她满脸满身。
“这不是你该穿的衣裳,还不脱下来。”
她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一排婢女涌上,为她褪去身上的厚重氅衣,摘了钗环耳铛,卸下一对玉镯,寒风呼啸,天寒地冻,转眼间,她便换上一身单薄皱巴的麻布青衣。
祁明昀迈步离去,不曾回头看她一眼,深墨色的衣摆卷起风雨,凛冽生寒。
两位婢女得了主子的吩咐,毫不客气地推搡兰芙,领着她去了偏院的杂间,扔给她一堆脏污衣物,嘱咐她天黑前务必洗好。
兰芙只能先用衣袖摁住额头的伤,暂时止血,摁了片刻,血倒是不流了,破裂的伤口仍在隐隐生痛,脸侧也留有一片干涸的污浊血迹。
夜色朦胧灰暗,寒风吹刮来冰凉的雨点,这个时节的水深寒刺骨,以往在家中河边浣衣,手甫一浸下去便冻得红肿难耐,她是怕极了洗数九寒天里的衣物。
虽坐在浣衣盆前,心头却鼓着一团硬气,并未撸袖动手。
方才领她过来的两个婢女在身后窃窃私语。
“主子不是异常宠她吗,怎么将人赶到这偏院来了?我们方才那样对她,她若重新讨得主子的欢心,可会借机报复我们?”
“主子何其尊贵,想要什么样的高门闺秀没有,她一介山里来的愚妇,主子定是看不上她呗。”
“那清梧院那个孩子呢?真是主子与这个乡野村妇生的?”
“是又如何,等主子娶了正妻,将小公子过继到未来王妃的膝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乱嚼舌根!”
兰芙攥着单薄衣角,两腮胀得酸痛。
她本就出身乡野,可她从不认为自己便低人一等,是以她们再怎么嘲笑她身份卑微她都不放在心上。可墨时是她的骨肉,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旁人抢走她的孩子。
那几声带着轻蔑揶揄的话语深深击打着她的心,她越听越愤,一脚踹翻了木盆。
两位婢女一惊,意识到方才的话定是被她听到了,她初被主子贬来此处,她们不明状况,也不敢故意与她起口角,一前一后相继逃开,“快走快走。”
兰芙为了学琴,午膳用得潦草,到如今腹中已是饥饿难耐,身上旧衣不耐寒气,浑身开始僵冷麻痹。她绝不会洗这堆脏衣物,欲起身寻找就寝的耳房,缓解四肢冷意。
此间庭院偏僻蜿蜒,一间狭小的耳房门窗破旧,寒风不留余力地吹袭残破的窗纱,屋里头已亮起了灯,许是有人打算安歇了。
她循着微弱灯火的源头,迈步而去。
一位小厮穿过拱门,行色匆忙,立在她身后,朝她的背影开口:“娘子留步。”
小厮模样白净,人也生得机灵,主子吩咐不让喊她夫人,可今夜偏又传唤她,他便猜到主子终归是念及旧情,此番定不能将人得罪深了,微微颔首:
“娘子,主子正唤您过去呢,您快些跟我来。”
第067章 痛与辱
兰芙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前脚将她给赶过来,后脚又使唤人来叫她回去,她真是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能不去吗?”她低声试探, 脚步未动分毫。
此处虽寒冷破败, 可胜在无需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面对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与他四目相对时, 他那阴鸷的目光将她的身心架起来炙烤烧灼, 稍有不慎, 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动作, 便会引火烧身。
小厮面露难色, 汗颜虚笑:“娘子, 主子说了,您若不自己去, 等他着旁的人来接您,便要吃些苦头了。”
兰芙愤然握拳,圆眸狠盯着一处,将那团发散不出去的火咽回喉中,憋回心底, 他就只会用这些粗暴且卑劣的手段强迫她。
他口中的旁的人, 若非那群膀大腰圆的家丁护卫便是那些黑衣佩刀的暗卫,定会将她五花大绑送去。
左右逃不掉, 她迈开步子,主动跟随前人去了。
穿过两间大院, 转过三条连廊,又回到那方最熟悉的院落, 房内灯影幽暗,纱窗上映着一道孤静修长的人影。
她推门进房, 房内炭火烧的明旺通红,无一丝轻烟缭绕。
迎面而来的暖热裹挟着她的躯体,僵冷的手脚触及到一丝鲜活气息,血液也跟着缓缓流动,四肢百骸舒缓安适。
“还不进来?”祁明昀在批奏折,只浅浅撩动眼皮,便知她愣在门槛不动。
兰芙合带上门,步履似乎粘在墨青瓷板上,缓慢挪移。
她遥遥望着他那张脸,将下颌抵得酸胀发涩,这般虚伪自私,冷心冷肺之人,她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穿两个洞来。
她不愿同他说话,兀自立在一旁,沉默无言。
祁明昀淡淡侧目,甫一开口,便似在指使她做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过来替我按按。”
这段时日,他每每头疾复发,抽痛难耐时便会唤她在他身旁,替他浅按片刻额穴。唯有她轻盈绵软的手法与她身上独有的清淡气息才能令他疲惫的身心彻底缓释,眯眼轻眠。
在此事上,她胜似世间一切灵丹妙药。
今日赶她走赶得早了,他回到房中,极力独捱了一阵,意图戒了她这个瘾,可头却越发疼得如利锥扎刺,没有她便覆水难收。
他还是离不了她。
兰芙心头闪过一丝落寞,原来他叫她来是为了这个。
她平日里尚能装模作样替他揉按,可今日她万般不情愿,指尖如何也不愿触上他的肌肤,站在一旁厚着声嘀咕:“你为何不传太医来看,我不懂医术,又治不了你的病。”
此话宛如偏要逆人鳞羽的风,如数洒在祁明昀耳中。她口中的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又吹起他心头的暗火,他霍然望向她,抓起一盏瓷盏便砸到她脚下。
巨大惊响炸开,兰芙吓得脊柱冰凉,浑身抽缩,蓦然后退半步,飞溅的瓦片甚至划破了她单薄的衣裙,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地上,瞬然升腾起一股氤氲热气。
“捡起来。”他微抬眼皮,望向那堆瓦片,淡淡命令她。
兰芙鼻尖一酸,无动于衷,莫大的屈辱与委屈席卷心头,她红了双眼,喉间如哽硬石。
祁明昀以指节轻敲桌沿,提点她:“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只是我府上的一个奴婢,违背主意,乱棍打死。”
她不是看不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总心心念念盼着要逃出去靠做那些卑贱的活过日子吗,他正好成全了她。
“你若是不捡,我即刻便将你的良籍划去,再将你送到外头去,让你吃些苦头,免得你自持清高。”
他不能折了她的根,却能轻而易举掐到她最在意之处,迫使她低下头,如他愿。
兰芙眼底涩痛万分,随波浮动的虚影倒映眼中,他的身影,早已面目全非。
她缓缓蹲下身,用掌心去收拢那些碎瓷片,锋利的边刃扎得指尖鲜血淋漓,她别无他法,只好掀衣裙捂蹭,按住汩汩流出的血,皱旧的青布料子顿沾一片殷红。
祁明昀放低奏折,默默注视她蹲缩成团的影子,清瘦的背脊细微耸动,铺着白绒毯的地面便染上几滴湿意。
不必说,又是在哭。
“不消捡了,过来。”
兰芙满手都是血,手掌腥黏刺目,伤痕累累,他的话音犹如催命符咒,一传过来,便意味着必须要照做不误。
她扔下一摊沾满血迹的碎瓷片,呆滞地朝他走去,不等他发话,便自觉地欲伸手替他按头。
祁明昀侧身偏首,重重打落她的手,“流了这么多血,脏了我的身。”
兰芙手僵在半空,促狭地捏紧拳心。
随后,便有府上的医者进来替她包扎,连带着她额头上的伤也一并上了药,止了血裹上纱布,血腥味总归是压下去几分。
祁明昀观她眼泪干了,不再哭哭啼啼,指节再次轻扣,这一声的意思是催促。兰芙心领神会,浑身上下虽胀起一团气,却不敢不从,紧咬着下唇,碰上了他的额角。
祁明昀眯眼静默,她虽按得生疏笨拙,可指尖总有一股暖流缓缓渡进他的脑海,蔓延至身心。不消片刻,疼痛便削弱不少,如被抽走一把火,沸腾的水即刻安静下来,不再叫嚣翻涌。
她不知这个女人到底有何本事,五年前能压制住他身上的毒的人是她,五年后能缓解他头疾的人也是她,他见不到她,便好似心里空了一块,夜里不和她睡,便是一夜无眠。
可她偏生不听话。
对待旁人,稍用些手段便能令那些人对他俯首称臣,可对待她,打骂责罚似乎并无作用,皮肉之苦只能使她老实安分那么几日,过后又是这副令人生烦的倔样。
她的手腕时不时蹭过他的肌肤,僵冷得没有一丝温意。
她是真打算同他犟到底,真不怕被冷死。
他睁开眼,悠悠开口:“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喜欢学琴还是喜欢干那些脏活。”
语气如在施恩垂怜,高高在上,冷漠揶揄。
兰芙听到他这句话,眸中微弱的明亮燃尽,只剩一片黯淡。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能说出她喜欢干脏活累活这种话,他从来都看不起她,从来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过。他万般羞辱她,让她奴颜屈膝、端茶倒水、浣衣洒扫,仅仅只是他以为她骨子里就喜欢干这些。
她嘴角苦涩一扯,不再试图从他的冷漠心肠中汲取一丝触不可及的温热,只是淡淡重复他根本不屑细听细省的话语:
“我很多年前就说过,没人喜欢干活吃苦,可每个人是不一样的,出生在瓦舍,若是不干活就没饭吃,没法过日子。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贪恋权势,贪图富贵,也不是人人都要上赶着去巴结讨好达官显贵。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旁人施舍的,我也不要。”
果不其然,祁明昀将她前半句源于内心,情深意切的话语如抛扔繁琐废品般一一无视摘拣出去,只听到与他有关的那几个字眼。
“我是旁人?”
他眼神阴恻,一字一顿,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冷冽。
兰芙失望透顶,满腔哀怨被窗外淅沥大雨反复浸湿浇打,嘴唇开了一条缝,怔怔吐出几个字:“我无权管你如何想,总之我认为我与你毫无瓜葛。”
话说出口,她已做好了身上又得增添伤痕的打算,垂首无言,再无二话。
字句叩入祁明昀耳中,他眼底顿时盘旋无数条依靠吞噬阴郁为食的毒蛇,此时正张口露出森冷尖牙,欲侵吞他的怒潮,豢养他的暴戾。
他狠拽过她抵上桌角,撞得笔架砚台剧烈震晃,动作发狠。
他方才竟又对她心软,可她是怎么说的,拿他当旁人,与他无瓜葛。他无奈哂笑,笑意中夹杂着无比阴栗的深凛。
此时,他恨不得她死了,躺在那再也说不出话来。
清风亭一撞,兰芙后背疼痛欲裂,此时又遭重击,她只觉脊椎要被撞断,疼得意识散乱游离,眼前黑影交织,头皮冒上一层细冷的麻意。
轻喘出半口气,身上已是不着寸缕,她就这样暴露在他眼前,任他肆意亵/玩。
他一层一层剥开她放不下且紧紧攥着的自尊,踩上去狠狠践踏碾压,就是要看她走投无路,窘迫无助之样。
只要她的身心能有一处向他屈服,那也总归是好的。
兰芙无力也无意挣扎,垂着空洞的眼眸,任他摆/弄。
案上一应物件皆被长臂扫落,她被他翻身,趴在冰冷的桌案上,腿被狠拉开。他越发/狠,她哭得越厉害,眼泪如泉涌,却并未溢出一丝哭腔。
“你又是哑了不成?”他在她耳边狠道,“与我无瓜葛,那你眼下是在同我做什么?”
手掌翻过她的身躯,按住她的头令她直视,力道与语气越发凶蛮,“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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