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旦要入仕,家里对他婚姻的期望也立刻发生了变化:自然要娶个门当户对官场有助力的妻室。
“那,咱们退亲!”银哥儿才不让妹妹受这鸟气呢,“当初本就是他们家一再求娶,又不是我们主动高攀!”
“说得轻巧,你看你妹妹愿意吗?”宓凤娘叹口气。
玉姐儿果然只是咬嘴唇,却不说退亲的事:“或许当中有什么误会呢?”
没过半天,闵家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到了叶家酒楼,进门就道歉:“妹妹,这回我可是没脸见你!”
身后小厮们将拎着的各色礼盒放下,态度毕恭毕敬。
宓凤娘瞥都没瞥礼盒半眼,脸上微微带笑:“您既然唤我做妹妹,那我就唤您做姐姐?”
闵夫人赶紧手中帕子一扬,尬笑:“怪我,这心里着急说错了话,明明是亲家,亲家母!”
宓凤娘笑得平静,熟悉她脾气的姐妹几个却知道宓凤娘这是生气极了,各个不敢说话。
闵夫人像是觉察到什么,亲亲热热上来跟宓凤娘说话:“亲家母,我今日就为了这件事负荆请罪来了,您也知道,您那女婿平日里吊儿郎当,都是往日里有过龃龉的熟识有不少存心要看他热闹的,谁知他忽然高中。家里老太太心里畅意,请了那些人来吃席,为的是臊臊他们,里头就没有叫上您。”
玉姐儿脸色白了又红。叶盏悄悄拉了拉她的手。
也难为闵夫人找了这么个借口。明明叶盏从酒楼客人里问过,那些客人都是与闵家有相识的,并不是什么仇敌。
可是这有龃龉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了,闵夫人大可说是表面关系实际心里不对付,这又无从查证。
难道叶家还能为了这个去问那些客人们是否与闵家表面交好实际不对付?
那太不符合富贵人家家里天塌下来都要若无其事的行事做派了。叶家这么鲁莽问了,只怕玉姐儿没嫁过去就已经成了相熟人家里的笑柄了。
酒楼里的伙计们有聪颖的也想明白了,不由得挂相在脸上了,有的露出了不忿之意:当初一心求娶是你家,如今怠慢也是你家,莫非把叶家当你脚上的泥了?
叶盏咳嗽一声,预备出声呛这闵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玉姐儿吃这个亏。
还没等她出口,就见宓凤娘一笑。笑得很是亲切和煦,仿佛闵夫人是她亲姐妹。
“您既然已经请了仇敌,那我这里给女婿办一场酒宴庆贺高中,就只请至亲好友,不知稳妥否?”宓凤娘笑,“就在我叶家酒楼办,你也不用费心,只要出面好好儿来吃席就成。”
“那怎么成?”闵夫人脱口而出,“我们已经办完了啊。”
说完后才赶紧反应过来,赔笑道:“我的意思是……连办两场,只怕太过奢靡高调……”
“不高调,城里的读书人有大都在我这里办,有的人家办了三五天的流水席呢。”宓凤娘笑得很是温和,“亲家母,不知可愿意?”
闵夫人迎着宓凤娘的笑意,她才意识到这位市井泼妇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好对付,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凉。
“说起来上次宴席闵穆也没去。”宓凤娘慢悠悠道,“这次他肯定得来。”
她提及儿子,闵夫人咬咬牙。打鼠怕伤着玉瓶,她这么想方设法不就是顾忌儿子吗?
要是被小儿子知道自己从中捣乱,只怕今生母子情分再无可能……
电石火光之间闵夫人只能快速衡量,飞快定下来:“那……就麻烦亲家母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如今解除了,姐姐您也可安心出门了。至于这宴席细节我便与您家管事或闵公子商量了。”宓凤娘笑得意味深长。
真是一只老狐狸!闵夫人恨恨想,无奈应了声,只得出门离开。
她刚一走,叶盏就急了:“娘,您就这么和稀泥?”既然已经当面揭发,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倒是不想息事宁人,可是你看……”宓凤娘冲红了眼圈的婉玉姐儿努努嘴,“打鼠怕伤着银瓶啊!”
当时宓凤娘本想骂走这人,可一看玉姐儿脸色,有不舍有伤痛,就是没有决裂,可见还是想嫁过去。
当场怼人她倒是痛快了,面子也保全了,可是玉姐儿怎么办?那人毕竟是她婆母,以后嫁过去两人怎么相处?
不如如今也将计就计,不硬不软给闵家吃个钉子,让她们那些人收了怠慢的心。
闵家倒也上道,闵夫人回去后就叫管事来商议宾客名单。
宓凤娘这回拿了名单,叫金哥儿去私下打听,果然得知其中有很多客人已经被请了两次。
叶盏不动,走到玉姐儿跟前看着她眼睛认认真真问:“姐姐,都这样了,你还想嫁么?”
“不想。”玉姐儿老老实实回答,原先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误会,如今看来是闵家存心刁难。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嫁过去了。
“那也罢,不过宴席还得照办。”宓凤娘摇摇头,“真是好狠心的娘。”
如此一来主动退亲是叶家,闵夫人又跟亲儿子解释几句说是误会,闵穆就算心里惆怅,也怨不到闵夫人头上,照样母子合欢。
“这位闵夫人也是奸猾,明明自己不愿意,却担心明说出来让儿子怨恨,所以故意耍这种阴招。”叶盏感慨两句,“世人算计起来当真是无穷无尽。”
叶盏生气,宓凤娘却笑道:“也好,她甩了我们一巴掌,正好打回来。”
索性定制了请柬,叫人都分发一回帖子,让闵夫人自食其果。
闵夫人这几天可谓是骑虎难下,可她谎都撒了,只能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面对亲戚们质疑的询问,只好敷衍说“想要请两场热闹热闹。”
然而到了办酒席这天,宓凤娘现场早就站在前面迎宾,笑着与宾客们解释:“上回没请我,这回我来凑凑热闹。”
宾客们一联系来龙去脉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虽然与闵家交好,但心里还是免不了鄙夷闵家失了信义。
等办完宴席第二天,叶家便将退亲的事委托到了媒婆手里。
玉姐儿将闵穆送来的东西都收集到大箱子里,请人送回了闵家府上。
闵穆当时就急了,冲到叶家酒楼来询问。
玉姐儿见都不见他:“来龙去脉你去寻你娘和媒婆问罢。我家高攀不起。”
也不知道闵穆跟他娘如何说了一场,闵夫人再次来了叶家酒楼,身后还跟着闵穆。
不过这回宓凤娘可没什么好脸色了:“我家已经跟官媒退了亲,闵夫人登门便是普通客人,恕我家不接待。”
“误会啊!”闵夫人面露难色,陪着笑道,“都是误会,亲家母,可千万别误会啊。”
可这回不管她说什么宓凤娘都不松口:“在儿子跟前演起了苦情戏?你这婆婆忍辱负重,婚前为了儿子幸福不惜去求亲家,这么大的让步,叫我家女儿如何背负得起?”
“以后就算嫁过去,再因为小事跟你起了龃龉,只怕你有这个忍辱负重的招牌在前,所有人都会不由分说向着你,觉得我家女儿得理不饶人。”
“这样的亲事,我家绝不能要。”
宓凤娘几句话便将闵夫人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闵夫人的确存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她也是为了儿子好,原先觉着儿子高兴就好,娶平民就娶罢。可儿子高中后全家对儿子刮目相看,原本对儿子不感兴趣的高官亲友们也问起了孩子的婚配之事。
闵家不免心思浮动:这榜下捉婿本就是京中一景,许多平民出身的状元郎都能被达官显贵看中,自家儿子本就官宦人家,自然能娶得更高。
因此闵家老爷、夫人两个人坐在一起琢磨了一通,想了这么个招数,为的就是不动声色让叶家知难而退。
最好叶家知道后闹起来做出泼妇状,自己更能说服儿子。
没想到这个宓凤娘看着刁蛮,却能保持镇定,笑眯眯将她套进圈套,如今她既在亲友跟前丢脸,又被儿子知道了自己的盘算,这可如何是好?
“娘,玉姐娘说得是真的吗?”闵穆已经听愣了,转而问自己亲娘。
他已经不是从前只知道玩乐的公子哥,去湖广贩石、回京科考,样样都让人成长,看到自己亲娘脸色不对劲,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闵穆一阵天旋地转。疼爱他的娘,背地里却是这幅心肠,口口声声说为了她,让他说什么好?
可心里还是舍不得玉姐儿,只抬头,眼巴巴看了玉姐儿一眼。
玉姐儿虽然伤心于退亲,但更多的是惊讶于闵夫人的盘算,如果不是宓凤娘揭露,她还真看不透那许多。
此时厌恶挥挥手:“你们都出去罢。”
闵穆见玉姐儿背过身去大有决绝之态,便知道无力回天,只能起身叹口气,也往外走。
第137章
经过此事后玉姐儿蔫蔫不乐了好几天,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还一心一意往蛋糕脚店去做蛋糕,看着劲头十足。
叶盏担心她,私下里安慰她几回,玉姐儿言语间却很豁达:“总归是齐大非偶,闵穆考中科举了家人自然对他期许更高,想换高门也很正常。”
“再说了,我与闵穆往来常常要俯就,不是担心熏香不够典雅就是担心胰子气味太冲,谁知道贵人们喜欢什么胰子味……”玉姐儿反过来倒安慰妹妹。
“刚开始的确伤感,可除此之外我居然感到如释重负。”她重重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叶盏怕玉姐儿闷坏了,索性例行去杜家去探望旧同僚时带了玉姐儿,这回看见杜家门楣森严两姐妹都不再似从前艳羡:维护这高门大户又葬送了多少真挚情感?
石榴来门房见她们欢喜不已:“我就猜到你年后也该来了。”
叶盏自然还要请相熟的小姐妹带东西给孙老婆子,石榴努努嘴:“听说摔了一跤,被送到乡下庄子去了。”
叶盏吃了一惊:“可还回来么?”
“应当是不回来了。”石榴摇摇头,“只怕是就在那里养老了。”说是养老,其实是等死,死了在庄子上安葬就好。
叶盏打听了地名,便起身去接人:“她对我有恩,我要去探望她。”
“你倒仁义。”石榴面露佩服,她们这些丫鬟如今看着风光,老了之后又何尝不是下一个孙婆子呢?
“你等着,我进去拿些东西。”石榴说完就起身跑进府,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又跑出来,怀里掏出个包袱。
“这包袱里是三娘子屋里几个小姐妹听说后凑的,也算是我们一份心意。我们不比你行动便利出不了院门,自然是指望你了。”大家都有兔死狐悲感,自然也各自拿了些东西。
叶盏便不客气,接过包袱往城外赶。
孙婆子被送往的那山庄是杜家产出最薄的庄子,在半山上一片石沙地里,产出贫瘠便被杜家用来安置犯错的人和等死的婆子。
金哥儿特意放下书本陪妹妹一起去,等到了地方都黄昏时候了,太阳贴在山坳里,看着像一个冷冰冰的大饼。
杜家的庄子自然不似杜府门禁森严,院子都大敞开着,不过盘问生面孔罢了。
叶盏拿出些自己准备的茶叶给看守庄园的人,说明自家来意。
那看门人倒知道叶盏:“先前三娘子有这桩奇闻,府里都传遍了,我也听了好几回。”
“大哥,我从前受过孙婆婆些照拂,听她病了所以才来探望。”
“你倒仁义。”看门人也是一样称赞叶盏,给她指路,“西边后院贴墙有一排矮草房,里头第三间便是。”
因着后院是下人居住区,男女不禁,所以金哥儿也能跟进来,兄妹三人很快就寻到了草房。
这草房低矮,窗户小到可以忽略,门扉是几个粗糙的木板钉成,中间的缝隙大到能将手伸进去。
这没办法,如今取暖靠砍树,人口多些的山庄山上都砍秃了,门板自然没有那么多木柴钉成。
叶盏敲敲门:“孙婆婆?”
屋内传来一声呻吟声:“进来。”
叶盏赶紧推开门:“是我,叶盏。来看您了。”
屋里黑乎乎的,一股捂馊了的汗味,玉姐儿赶紧捂住鼻子,叶盏便一人进去,柔声道:“我去府上看您,她们说您来这边了,您可好?”
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后就看见孙婆子躺在土炕上,身上盖一个黑乎乎被子,头发花白披散在身上。见她过来后激动,努力抬起上半身:“二姐!”
玉姐儿也跟进来,金哥儿去外面借灯盏。点上灯盏后叶盏四下打量才发现屋内空荡荡,连半点器皿都没有,玉姐儿暴脾气,不由得气愤:“怎得就留您在这里,连个膏药都没有。”
“老了。不中用了。”孙婆子就如个破风箱,说几句咳几句。
叶盏服侍她喝了热水,吃了带来的丸药,又将膏药给她贴上。
“好孩子。”孙婆子噙泪,又从自己贴身的小袄里掏啊掏,掏出几个铜板塞到她手心,“庄子上只管一顿饭,没有晚饭,你拿钱去外面买几碗粉,算是婆婆请你们三个的。”
叶盏自然不能收她这个钱,安抚了她几句,起身去外面做饭。
门外有炉子、搭好的灶台,一层土,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叶盏擦桌子,玉姐儿拿了钱去隔壁壮年人跟前买了几根葱、一把木耳,和两个鸡蛋、并一个白菜,一碗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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