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盏算是听明白了,官府又卖酒又卖酿酒原料,所以要严格控制原料,以确保自己的酒不会低价售卖。
于是官府就开始控制酒曲,今年用于出售的酒曲只有一百万斤,直接减半。但对应的,价格却从一百文涨到了二百文,直接翻倍。
算下来官府的“曲钱”总收入并没有减少,但酒楼老板们就恼火了。
“真黑啊,一斗麦能做六斤多曲,但一斗麦能卖六十文钱,官府六十文的本钱就能卖我们一千二百文,六十对一千二百!这算不算天价!”
酒楼老板们在下面低声议论,骂着他们认为不合理的变故。
玉姐儿竖起耳朵听各种京味脏话听得津津有味,叶盏却闪身出了人群往告示跟前去,又找了一位酒务监官并酒务专匠,小声跟他们询问着什么。
等她再出现时就将玉姐儿扯到了人群外,小声告诉她自己打探来的消息:“我们这些人要用‘买扑’的方式跟曲院申请酒曲,大致法子是我们商户说明自家实力,由卖曲官、监管两方来判断,给我们现场称重买卖酒曲。”
“如何说明自家实力呢?”玉姐儿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去。
“你回一趟家。”叶盏示意玉姐儿附耳过来,这般那般小声嘱咐她一番。
玉姐儿转转眼珠子,像一尾小鱼儿一样灵活钻出了人群。
聚集在曲院里的商户们还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大致论调都是骂这项制度的,要不怎么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呢,朝廷就是这般明目张胆用垄断酒来赚高利润,你难道还能再给自己披个黄袍不成?
一位酒务监官笑着跟商户解释:“这钱朝廷收了也是用于朝中开支,抓盗贼、抵御外敌、赈灾,处处是用钱的地方。”
另一位卖曲官就更年轻些,直接呛商户:“如今酒曲贵就骂朝廷,往年酒曲便宜你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也没见你感恩朝廷。”
这两人说得都有点道理,有些商户停止了谩骂抗议,沉默不语了。
不过让叶盏惊讶的是曲院里不管是卖曲官还是酒务监官并酒务专匠,没有一人站出来呵斥百姓的,也没有人来示意衙差来捉人的。
眼看着院里日昇落到某个位置,正点到了,玉姐儿也终于气喘吁吁从远处赶来。
卖曲官敲了一声锣鼓:“肃静。”
众人肃静后他便开始正式宣读今年的政策:“今年限额配售,能者得之。”
话音刚落商户们就炸了:“一百万斤哪里够?”
“价钱还翻倍了,两百文那可是天价!”
总算还有清醒的:“什么叫能者得之?”
卖曲官轻咳一声:“为着公平起见,由商户来说明实力,我们几个来当众判定。”
这话一说,商户们安静下来,这法子听着倒还算公平,至少当众决定,免了暗箱操作的猫腻。
可谁先来呢?
商户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老油条,这就让他们喜欢观望,并不打算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在这时,有把脆生生的女声开口:“我来。”
商户们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小娘子,有人认识,已经先说出来了:“叶娘子?”
叶盏走到人前:“我是宓家酒楼的掌柜,我今日来买酒曲。”
大家自然都听说过这座蒸蒸日上的酒楼,便让开一条道,让叶盏走到人前。
叶盏开口:“我家酒楼生意兴隆,每日里有近乎百人的浚糟娘子代为送餐到全城,还有各处工地送饭,还有四五座园林都由我们供给饭菜,更不用提酒楼三层,无数客人,酒曲给我们,我们定能销往各处。”
她说得有理有据,卖曲官和酒务监官、酒务专匠几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就示意工匠从大桶里给叶盏搬运酒曲。
“慢着!”
有人还是有异议:“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酒楼从未卖过酒吧?”
“是没卖过酒,可是这回认购酒曲又不曾规定只有买过酒曲的才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叶盏不卑不亢回话。
这倒也是。那人不吭声了。
人群里有另一人问:“你从未酿过酒,万一搞砸怎么办?”
叶盏看向那人:“似乎您很懂酒,不知这位员外,可知道酒曲分哪三种?”
那人没想到叶盏不接招,反而冲他发起了进攻,一下慌乱:“我……我……我”,他磕磕巴巴了那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都由手下的酿酒管事和酿酒师处理,他哪里知道。
“我知道曲院的酒曲分为罨曲、风曲和曝曲三种,主要由小麦做原料。并非一无所知。”叶盏一字一句回答。
“再者为了酿酒,我们酒楼特意赁了一处酿酒坊,寻觅了酿酒师傅,不日就能开工,自然是有了万全之策。”
玉姐儿听得暗暗心慌,朝夕相处,她怎么没听说妹妹有这些打算?可看叶盏镇定的样子,似乎又有准备。难道,她疏忽了?
叶盏很是镇定,她自然不会在拿不到酿酒权的前提下浪费成本,但做生意最重要一招就是虚张声势,不能心虚。
她拿出了前世招投标的沉稳和心机,果然让这些反对者摸不着头脑,熄了声音。
有人还待要说,叶盏挥挥手,
玉姐儿立刻拿出长公主题字的标牌:“我家有贵人题字的招牌,说我们是酒楼,为何不成?”
招牌上明明白白写着“宓家酒楼”四个字,其中酒楼两字明晃晃金字闪亮,不由得不折服。
玉姐儿心里偷笑,这些人果然是欺软怕硬,拿了长公主拉虎皮扯大旗果然能吓走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
“再说我可以拿现银来付钱。不似有人需要赊账。”叶盏看着周围反对意见已经偃旗息鼓了,又拿出了最后一张王炸牌。
这消息果然让诸商户沉默,让卖曲官和酒务监官、酒务专匠几人眼前一亮。
原来酒户可以进行抵押贷款和担保贷款,用自己的家产抵押,三五户连坐担保,就能赊酒曲,卖出去酒后再还钱。
有的酒户索性连上一年的钱都没结清就来赊第二年的了。
能现银结账,让曲院的官员们都很满意,如果人人都这么干,他们就没头疼的了。
叶盏轻松拿下了酒曲:“我要一百斤酒曲。”一百斤酒曲大概能发酵五百斤酒,对一个酒楼不多不少。
卖曲官称重,叶盏成功拿下了酒曲。
第150章
叶盏预先给官府交了银子,获得了酿酒权。
回到叶家酒楼,诸人都兴高采烈大肆庆祝。傻子都知道得了酿酒权后酒楼的收入又会再翻上几倍,非但如此,单是开一家酒坊只卖酒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玉姐儿喜得嚷嚷着要做个酒壶样的奶油蛋糕,蓬蕊笑吟吟给叶盏倒茶,豆角喜得用筷子敲起盆罐,就连瑛娘都去隔壁酒坊打了几角酒庆功。
“先不急,先不急。”叶盏赶紧拦着大家,“譬如登山,如今才到山脚下,哪里就能庆贺了?”
“你倒提醒了我,当务之急我们得建酒坊,寻访酿酒师傅才好。”玉姐儿一拍大腿。
“我已经让中人寻访合适的转让酒坊,赁下就好。”叶盏向来早有准备。
至于寻访酿酒师傅,这倒简单,宓凤娘胸膛一拍:“包在我身上。”
那些年她喜欢喝酒,又舍不得钱,因此寻到城外一家自己酿酒的小作坊:“那家的作坊里几个师傅手艺都很好,说不定能请来帮我们酿酒。”
她带路领着两个女儿寻过去,却见那小作坊已经改做了酿醋坊,门口酱油罐子醋坛子摆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半点酒坊的样子?
怎会如此?
宓凤娘上前打听,醋店老板说起来就摇头:“那家男的被人打死了,他娘子沈氏四处卖唱,说不定过两年女儿也能培养成歌女。”
宓凤娘纳闷,不想让女儿看见这龌龊事示意她避开。
叶盏想了想:“不管如何,我们去瞧瞧那户人也好。”
宓凤娘也不再坚持,只叹了口气:“沈氏虽从前出自暗门子,但也是被父母卖进去的,不得已才卖唱,婚后人最是心善,恐怕是遇到了难为处才重操旧业。”
母女几人按照掌柜的指点寻到了那户人家,低矮院落,墙灰掉落,院里胡乱堆放着酿酒的器具,一副颓唐之气。
叶盏敲门,有人来开门。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门头露出个小娘子脸庞:“是谁?”
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不动。
叶盏迟疑着问:“香荔?”这不就是杜家那个惹人厌的丫鬟吗?
小娘子猛地要关门,宓凤娘赶紧开口:“我是沈氏旧相识,来探望沈氏。”
小娘子关门的手一顿,半天才开口:“进来吧。”
宓凤娘赶紧将手里拎着的红糖点心礼盒递过去:“我在县里买的一些礼品、”
小娘子接了礼品,便带着几人往院里走:“我娘病了。”
进了屋内,光线猛地一暗,叶盏觑见屋角一处炕上,躺着一位蓬头垢面夫人,看着跟宓凤娘差不多年纪,听见外头有响动,正挣扎往上爬起来呢。
“老板娘,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从前老来喝酒的宓凤娘。”宓凤娘赶紧上前扶住她。
“一听你声音就认出了你,咳咳咳……”沈氏一开口就要咳嗽,难得透出了点精神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丝激动的血色,却衬托得整个人更加憔悴,“你那时候老多饶我半盏酒,是也不是?”
“呵呵,过去了嘛。”宓凤娘没想到她在女儿跟前揭自己老底,赶紧辩解。一边赶两个女儿,“我跟你们姨说几句家常,你俩不若在外面等着?”
玉姐儿和叶盏出了内室,赶紧去外面透透气,这间房子也太逼仄了些,让整个人都充满了阴郁。
院里一株晚香玉正在花期,馥郁的花香被春风吹来洗涤全身,姐妹俩才觉松了口气。
“女儿,给客人倒水。”沈氏吩咐,一边跟宓凤娘介绍,“我女儿,先前家境不好时进了杜家帮佣,如今回来了。”
果然是香荔。
叶盏了然,怪不得香荔在院子里能够性格泼辣有说有笑,原来本身家境很好,这样的良家子来杜家伺候就是婚前镀金,所以才能那么腰杆硬。
只不过因为什么,让她家败落了呢?
院中核桃树的大叶子在风里摇头晃脑,吹来的风里都有核桃叶独有的干涩味,隐约听见里头沈氏吃力说话:“……我女儿得罪了贵人,他们蓄意报复,将我丈夫扔进了门口水塘活活淹死,叔伯想侵占家中资产,在外面造谣说他是酿酒池里死的,硬说我家酒池里泡过死人尸体。”
造谣一张嘴,她想要四下辟谣,可生意一下一落千丈,又有叔伯蓄意抢占,谣言四起,她家的酒坊也就此被瓜分。
“我女儿受了打击差点疯了,我只能卖唱给她吃药,如今抓药吃好了,可我又病倒了……”
叶盏打了个寒颤,这时候才贴切领略到某些地方“吃绝户”三字的真实意思。
她瞥了一眼香荔:“你得罪了谁?”
香荔正在门口预备倒水,闻言手里的水壶一停,似乎很诧异叶盏问她。
随后自嘲一笑:“四少爷。”
“四少爷?”叶盏没想到她这么能言会道的人也会得罪四少爷?何况四少爷最喜欢年轻貌美的婢女,怎么会下死手?
“他素来抬举我们,我一时得意忘形没大没小跟他说话,若是平日里他不过一笑置之,可那天运气不好,正遇上他被老爷呵斥心里有气,抬脚就给了我心窝一脚。”
香荔说到这里苦笑:"我被踢晕死了过去,还是旁人拖我到后院喂了凉水才救活。之后也怪我气性大,平日里日子过得太顺了,居然因为此事生了报复心,想要将他惩治一番。"
“这很正常。”叶盏平静开口。
香荔诧异看叶盏一眼,随后拍手笑:“先前看三姑娘总是念叨你这个前任丫鬟,对照得我这个顶替你职位的丫鬟一无是处,所以我不待见你,却没想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是你!”
“丫鬟也是人。”叶盏又答一句,似乎并不觉得她说错了。
“对!都是爹生娘养,为何我就低人一等?!”香荔来了精神,眼中灼灼有光,“我寻了好久,终于将四少爷厮混的证据放到了老爷书房里。老爷震怒,将四少爷打了个半死。”
剩下的自然就明了了:“四少爷的姨娘疼爱儿子,发誓要找到始作俑者,便将我揪了出来。哭着喊着要老太太、太太惩治我。”
“三姑娘求情,太太刚犹豫,姨娘就立刻哭闹说我与太太是一伙的,太太便不便说话,再加上老太太爱孙心切,便将我逐出了府。”
逐出府姨娘便自然更加没了约束,肆意报复,害死了我爹,让我家破人亡。
屋内隐约传出啜泣声,宓凤娘也陪着叹气掉眼泪。
香荔也泪光盈盈。
院中气氛一时压抑,眼看着家家烟囱都开始冒白烟,香荔收了泪珠:“我去给客人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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