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一人一碗丝鸡面,再点个旋索粉当菜,便只花七十五钱就好,
不如给叶大富和自己点旋索粉两份,给女儿们点鸡面,给儿子们点便宜的肉面,花五十六文,再点个最便宜的素菜旋切莴笋四文,一个甜品柿膏儿四文。
总管花六十四,既比第一种方案节约,又能有一长串菜名听上去有面子。
可她点完菜,叶盏又接过单子,一口气点了蜜饯雕花、郑家油饼、点羊头、葱泼兔、酥蜜食等拉拉杂杂一桌子。
唱单的店小二嗓音更洪亮几分。
宓凤娘一边昂头挺胸觉得大有面子,一边听得心痛。矛盾让她脸上表情一度有些痛苦。
等点了酒,好容易抓住一个点便开始跟店里讲价。
原来一贯等于多少银钱在民间各不相同。官陌是770文为一贯,民间说的“足陌”则是1000文。
到鱼肉菜行时720文算一贯,雇奴婢、买虫蚁则是680文一贯,不同行会有不同规则。
这家店里卖的酒一贯是六百文。
宓凤娘立刻抓住了这个漏洞:“你说我们全家每人一杯酒是一贯四一①,我还当是一百五十文,谁知道你说的一贯四一是二百五十文,这不是讹诈吗?”
她坚持要算二百五十文酒钱。
叶盏摇摇头,赶紧悄悄扯了扯宓凤娘袖子:“娘,算了。”
女儿阻拦,宓凤娘才算作罢,
可心里暗暗想,一会要尝尝这家店滋味如何,它最好好吃,不然,哼!
玉姐儿则专心致志在等上菜:那蜜饯雕花、郑家油饼、点羊头、葱泼兔、酥蜜食一听就好吃,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第32章
“上菜喽!”就在玉姐儿望眼欲穿之际,茶饭量酒博士终于端着饭菜出现了。
玉姐儿拿到的丝鸡面,类似于后世的鸡丝面,雪白鸡胸肉撕成细丝,混合着面条,上面还撒了嫩绿的荆芥和香葱碎。
玉姐儿跟小二要了调料,加了一勺香醋,又加了一勺深红色的茱萸辣油,看着碗里雪白的面汤上漂浮着红油点点,这才心满意足拿起筷子搅动面条。
眼看着每一根面条都沾染上了调料才高高挑起一根放进嘴里。
醋香、茱萸的辣、鸡丝的香、面条的韧,不同口感、味道混合在嘴里,让她满意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盏端起一碗旋索粉,将自己的插肉面让给叶大富。
这旋索粉倒不错,有点像后世的宽粉,吃起来肥厚油润,做得很入味,能吃出花椒香气,还有满口呛过油的蒜香,可见店家很下了一番功夫。
银哥儿的是便宜的八文钱插肉面,却还记得在吃前给玉姐儿挑一筷子“也多尝一种味道。”
玉姐儿便又吃了一口插肉面,面条差不多,不同的是里面的大肉。
煮得烂烂软软的大块五花肉被切成薄片,一片片薄薄摊在面条上,底层被面汤浸泡着,看着就水润润的。
吃进嘴里五花肉的肥肉和瘦肉一起被嚼烂,肥肉丰腴,一下肥油就流得满口,正好适合下面。
叶大富则举了一瓣蒜:“吃面要吃蒜。”说罢边递给了宓凤娘,自己又剥了起来。
宓凤娘将蒜推远,嫌弃:“不要。”
她要尝尝蜜饯雕花呢,伸出指尖,闲闲拈一枚酸梅,
宓凤娘自忖刚辞的姿态很优雅,与时常进出高档酒楼的夫人们也没什么不同。
她抿嘴笑了笑,对自己很满意,这才仔细打量手里的酸梅。
梅子是雕刻过的,上面雕刻了个“福”字,宓凤娘一下就高兴起来:“这意头好。”
送进嘴里含上一含,酸酸甜甜,刺激得人嘴里酸水都要出来了。
宓凤娘便端了酒盅,打算美美抿上一口酒。
却被叶璃接过酒盅:“娘,空腹不可饮酒。”
“好好好。听你的。”宓凤娘放下酒盅,说来也好笑,儿女众多,她最怕的不是踏实能干的叶盏,也不是脾气暴躁的叶玉,而是最小的叶璃。
这时热食也陆续上来了,宓凤娘赶紧夹一块葱泼兔堵住小女儿嘴。
这葱泼兔表面撒了一层葱丝,还能依稀看到热油泼过的痕迹,应当是起锅后撒葱丝又泼了一层热油。
一品尝果然热油已经最大限度把葱丝的香气激发了出来,葱香十足。
兔肉被切成小块,尝一口,肉质紧致,肉汁丰盈,纤维感十足,加入的葱油正好压住了膻味。
再仔细一尝,锅气十足,感觉葱油的香气更加复合,还是叶盏指出了端倪:“葱油加了两遍,第一遍是用小火熬成的葱油。”
家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盘内有已被炼化成黑色的葱叶。
“还是妹妹是内行人,我们外行就只会看热闹。”金哥儿称赞妹妹。
觉得不过瘾,叫茶饭量酒博士去买几个郑家油饼。
那博士恭维:“还是叶大少懂吃,这满城的油饼最好吃的便是郑家的。”
门口就有娘子们提着竹篮等着里头叫菜的,一问,果然有郑家油饼。
金哥儿付了钱,取了油汪汪的油饼,用随身小刀对半剖开,再将葱泼兔铺在饼上,最后合上油饼,递给宓凤娘:“娘,尝尝这个。”
宓凤娘将信将疑尝了一口,果然油炸锅的油饼一口油,搭配着葱泼兔解腻,油饼本身的多油感又能中和兔子肥肉不足的缺陷。
金哥儿又给家人分别做了几个油饼夹肉:“尝尝。”
玉姐儿吃了好几口,都快咬到自己手指了,一边含含糊糊:“大哥果然是懂行的。”
“回头我们食肆扩大时,请大哥做我们的相爷,一来参谋菜品搭配,二来也帮我们推荐给城里那些讲究吃穿的主。”叶盏笑眯眯应和。
“那是自然。”金哥儿一口应下。
压轴大菜是一道凉拌羊头肉。
虽然托叶盏的光叶家人吃了几次羊肉,可看到羊肉还是兴奋。
“这可是福宁殿官家最爱的羊肉呢。”小二介绍菜名时就已经着重介绍。
店里这道菜是将羊头卤熟后再放凉切块,
后厨的刀工很好,将羊肉片片得很薄,叶盏随手夹起一块对着日影打量,说薄如蝉翼有点夸张,但对着光能看透,可见手艺不容小觑。
她在心里感慨,这刀工放在现代也能胜任大饭店厨师,可见古人未必不如今人。
羊头肉片冷却后,粉红褐色的瘦肉和淡黄的肉筋互相咬在了一起,越发紧密。
吃进嘴里后两种风味便都能一起尝到:肉筋又脆又柔,羊肉肥美,兼顾了两者。
叶盏觉得很弹牙,瘦肉和肥肉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每一口都是肉香,偶然咬到脆骨嘎嘣脆,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奶香味,后味很是醇厚。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吃完让人向往自由和热烈。
怪不得大宋上下都追捧羊肉,的确事出有因。
一家人对着各色美食大快朵颐,最后又上了一道酥蜜食做甜点。
这酥蜜食是油炸糕裹了一层蜂蜜,
叶盏作为现代人,从健康的角度对这种高油高糖的热量炸弹敬而远之,打算清清静静喝一口茶水作罢,可是叶家人各个都很喜欢这道甜点。
古代蜂蜜和油炸都算是稀罕物件,因此百姓下馆子最喜欢点油炸和高糖食品。
金黄色的浓稠蜂蜜渗出,裹满了油炸糕,唇齿留香。
叶家人吃得眉飞色舞,叶盏记在心里,便决定以后自家做菜时也记住这一点,在菜单上多加点古人喜欢的菜品。
吃完饭,一家人各个跺着步子往外走,这时候都吃饱了,走路慢慢。
慢慢踱步到东十字大街买些日常用品。
叶盏决定拿钱买些家具等物,既然暂时搬不了家,就进行改造,把居住环境整理得舒适些,而且家具这些软装物,以后搬家也可以带走,不算是无用功。
东十字大街很热闹,店铺众多,叶大富给儿女们介绍:“要等晚上更热闹呢,这里有鬼市,五更开始,到处点着油灯,星星点点就如星河,有卖领抹花环,有卖挂画衣服的,还有卖古董的……”
说完古董两字,他忽然发现自己失口,赶紧打量女儿神色,生怕被发现又在外面倒卖“古董”。
却见叶盏盯着他,似笑非笑:“爹,我让你扔的东西,你可扔了?”
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了,叶大富揉揉鼻子:“有的能当寻常用具卖,有的却做得太旧了卖不出去,我送当铺了。”
“之后呢?”叶盏好整以暇。
“都是活当,我拿了一笔钱,过两天就又去当铺当回来了。”
就知道他老人家不会轻言放弃。
“我虽然来这里摆过摊,但一件都没没有卖出去,我只好又送回去了!”叶大富对天发誓。
叶盏听得脑壳疼,合着您老人家拿当铺当超市存包柜呢?
叶大富也很坦然:“后来有次我缺钱,就又赎出来,卖了一件,给你娘买了一壶酒,过两天又拿到了当铺全部当出去了!”
“那当铺还……接待您吗?”比起责备爹,叶盏现在更感兴趣他老人家有没有信用破产,荣登当铺的黑名单。
“当然还能去。”叶大富踌躇满志,“我又不傻,我每次去的都是不同当铺。”
“再说了,我哪里能叫当东西,那叫玩弄当铺于鼓掌间。”
“当铺拿穷人当猪狗,我这么玩就是拿当铺当猪狗。”叶大富越吹越离谱。
叶盏不得不佩服,这拆东西补西墙过桥贷款、灵活抵押资产套现的野路子被他老人玩得出神入化。晚生几千年他一定是一名叱咤风云的优秀金融人才。
警示过爹之后,叶盏又继续逛街,她打算买各种用具。
金哥儿和银哥儿却不让妹妹们掏钱了:“刚才吃饭和沐浴都是妹妹请客,已经大不妥当,哪里有当哥哥们的这般厚脸皮的?”
执意要买。
给叶盏买了一面海棠花带环铜镜,给玉姐儿买一个青白釉粉盒。
就连叶璃都有志气,买了几个上了红漆做的箸瓶送给叶盏:“姐姐们开店,箸瓶总是用得着的。”
箸瓶就是后世的筷子筒,砍掉青竹一段,晒干后上清漆,专门盛放筷子。
叶盏开店,当然店里有箸瓶(筷筒)、渣斗(吐骨头的盘)、止箸(筷托)等物,只不过都是最简单的青竹和枣木做成,没有这种高档货。
她谢过哥哥妹妹,拿起店里银鎏金云龙纹箸瓶打量。
宓凤娘拉着她就要走:“冤家,难道要在食肆里摆这样贵重的物件?”
那可是银鎏金,买回来就要昼夜盯着,万一没看住被人顺走可如何是好?
叶盏还真想在店里摆放:“娘,人家酒楼里都是银筷银盘,有的店里摆放的银餐具动辄白两银子,也没见谁偷走。①”
汴京大部分百姓有一种天然的自在感,有点像古书里遵循周礼的君子,怡然自得,很松弛,不愧是当今世界第一大城市市民。
倒是叶家两口子,先是遇上了拐子,又是在寻女过程中受尽坑蒙拐骗,所以丢了这份松弛感。
“反正不行。”宓凤娘坚持。
叶盏便也作罢,反正她目前还买不起这么名贵的银器,等以后开酒楼时再布置也行。
宓凤娘为了打消女儿的念头,索性拉着她进了一家冠梳头面店②,要给女儿们买首饰。
拿起一个鎏金银簪花手镯:“回头你们姐几个出嫁一人一对,我和你爹都存着钱呢。”
看了看女儿头上梳着的简简单单的双翻髻,非要给两个女儿买时下流行的高髻和懒梳妆。
一会又要买两对鱼鳃骨磨片如今唤作“鱼媚子”的脸上贴花装扮女儿。
好容易拉着她从首饰店出来,叶大富早捧着一份瓶瓶罐罐在门口:“孩他娘,我买了杓、注子、玉壶春瓶,回去服侍你喝酒。”
都是喝酒的酒器,宓凤娘果然高兴,摸着木杓:“花了多少银钱?”
“钱都是小意思,你喜欢才最重要。”叶大富看着妻子笑得如少年郎一般炙热。
叶盏和玉姐儿双双对视一眼,同时双手抱臂摸着大臂上起来的一层鸡皮疙瘩,快步就往相反方向退开:爹娘恩爱起来,有一种不顾旁观者死活的美。
叶盏往后一退,却不想踩到了什么,且撞到了硬物。
她扭身回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裴大人。
对方身着便服,青布直裰,腰间挂一个羊脂白玉玉佩,一副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模样,绕是谁都不会把他与开封府官员联系到一起。
“裴……”叶盏要脱口而出裴大人三字,却见裴昭冲她挑挑眉,食指放在唇边,做出个嘘的动作。
叶盏声音熄了下去,顿上一顿才想起本地人的习惯称呼他:“裴公子。”
裴昭点点头,拱拱手算是行礼:“叶娘子。”
叶盏头有点疼,她伸手摸摸头,有点疼,这才顾上打量刚才她撞到的地方。
那一后退,非但踩到了裴大人的脚,还撞到了裴大人胸膛。
叶盏摸头的手不好意思落下,头骨这么硬都发疼,那裴大人胸膛肯定更加疼痛:“对不住。”
“是我没看清。”裴昭还是眉毛都不皱一下,似乎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要进去,迈步向前,你要出来,没看后面,一来一去,两人都有股往前的劲头,撞上也无可避免。”
小裴大人很有逻辑嘛,叶盏摸着脑壳想,似乎他是开封府办案的官员,怪不得。只不过开封府办案,有没有遇到展昭呢?
裴昭原本解释完就打算继续往前走,可看眼前叶盏摸着脑壳,似乎在神游天外。
他一时担心真撞坏了人家,又觉她站在那里发呆的摸样似曾相识,想了想,六七岁时,翁翁给他买了一对磨合乐,里面的女童磨合乐,就如叶盏一般柳叶眉、俏皮简单的双翻髻,嘟着嘴,似乎在发呆。
这么想着唇角就无意间带了一抹笑,目光也关切看向叶盏揉着脑袋的手:“叶娘子,可无事?”
26/151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