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盏拿着锅铲目瞪口呆,跟这些古人比起来她才是真古人呢。
“只不过,我公婆哪里会愿意呢?”沈娥越说越惋惜。
宓凤娘当即问脸红了的沈娥:“公婆能允许你随意使用沈家家财是看中你的才干还是更看重你给儿子守节?”
“嗯?”沈娥没想到在这情情爱爱当口宓凤娘忽然问了这么烟火气的问题,便回答:“当初家里只有一个生药铺子,被夫婿经营得濒临关门,是我一手经营起来,又开了分店。”
“既然这样你不如去试探下公婆,就说听了个故事,有寡妇认了公婆做亲生父母,从此公婆多个女儿,给女儿招赘,一家三口也有个顶立门户的男人照应。”
还能这样?
叶盏和几人面面相觑,都被宓凤娘跳跃的思维所震惊。
宓凤娘却不管那些:“他们当务之急是赶紧有个嗣子,不惜去外面过继一个没血缘的,倒不如找你这个相依为命过的,人品也值得信赖。等你以后生下孩子,跟你婆家姓氏,他们说不定也愿意。”
“你们三人也算是相依为命,有过去的情谊做底自然也能说出这话。倘若他们不愿意,这件事也在大家心里有了缝隙,不如你直接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沈娥一惊讶,显然从未想过有这种答案。
“这有什么奇怪?寡妇再嫁不是再正常不过么?官府每半年还会寻我们这些媒婆问话,要我们多帮着寡妇再嫁呢。你既然有那样的经商才干,便是几嫁都没什么妨碍。”宓凤娘快刀斩乱麻,几句话就将整件事说得清清楚楚。
沈娥一下就清醒过来,她夹了一筷子五味杏酪鹅,杏仁杏酱香气浓郁,沾染在鹅块上更添风味:“多谢姐姐,我去试探下,若是这事成了,我要给你送谢媒礼的。”
“你是店里的熟客,谢媒礼就算了。”宓凤娘笑眯眯,“回头给我送个猪肘做谢礼,再就是成婚时候让我去主持便好。”
沈娥的事情解决了,杜月娘却也开口了。半天支支吾吾开口:“我新近也要收养嗣子,只不过总担心嗣子不孝顺。”
这种事在民间屡见不鲜。
“这法子好解决。”宓凤娘一拍大腿,“你的问题说到底是家财如何分配,您呀就别把自己当女子,把自己当个大员外,想想怎么制衡几个儿子又心甘情愿帮工又不敢捣乱。”
“您的意思是?”
“别人都叫你过继男儿,你不如过继一个一男一女,等长大后若是继子对你不好你就说女儿家要招赘①。
随后要过继儿子跟赘婿两人竞争,他们能互相竞争,这样就无暇对你有谋害之心。
若是你看着两人都不甚中意,索性给两人些银钱打发了,就按照他们就是在你家打长工。
这三人并无损失,他们若没有你提携也就是在乡下做长工的命,反而因为有了你的过继还能让他们三个能过些锦衣玉食的日子。”
“若是不行到时候你再招赘个男子,四个人竞争,即使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待你,但他们之间也能制衡。”
第57章
杜月娘脸上愁苦位置一扫:“多谢。解了我心中烦闷。”
她最担心的便是过继来的儿子不孝顺,等到她年老体弱时难免被架空,运气不好些被嗣子折磨死也有可能。
但宓凤娘这法子一下就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两厢对比,先不说要招赘,观察嗣子人品,如果他从此自认为是唯一男丁,便出其不意提出要女儿招赘。
就算赘婿和嗣子都靠不住,自己还能再招赘个男人,再不行,叫三方互相制衡。
有了他们三方制衡,没人敢在账册上做手脚,也没人敢起歹心谋财害命,万一东窗事发那不是便宜了另外两个竞争对手吗?
杜月娘如梦初醒,沈娥如听,两人都沉吟了起来。
宓凤娘笑吟吟打包一份索唤①单子,将饭盒装进去,又把温盘放在最底下,上面撒了薄薄一层碎冰屑,确保外送过程中不会散了温度。
等将索唤单子送给专司送货的小厮后,才拍拍手转身进店,又启发杜月娘两句:“还有一招险棋,你想要嗣子,可你不是好端端一个能生育的大活人吗?”
“啊?”杜月娘听明白了,但差点将筷头上的炙烤鱼落在地上,又不敢相信自己能听到这么过激的劝告。
沈娥赶紧环视四周,还好这会是下午午饭晚饭中间,店里客人稀少,她们这一圈没有人,不然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杜月娘缓了缓震惊的心思:“您的意思是……”她张口欲说,却不敢说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策略。
“我听说有人生了私生孩儿,往那善堂一送,到时候又去善堂领养,说是外面过继来的,其实是自己亲生孩子。”宓凤娘仔细挑拣着手里的蔬菜,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啊……啊?啊……”杜月娘脸上从疑惑到愕然到了悟,最后变成了感激:“多谢您的主意。”
“我这没出什么主意,还得靠你自己图谋。”宓凤娘摇摇头,“说起来你也是青春年少的,就像沈娘子一般寻觅个劁猪匠又有什么不可?”
杜月娘瞪大眼,傻了眼:“啊?我?我比沈妹妹大七八岁呢。”
“大七八岁又不是入土了。”宓凤娘不当回事,“便是两位宰相争夺一位寡妇都能争到朝堂上去②,你有什么不可?”
眼见两位寡妇被自己说得瞠目结舌,宓凤娘拍拍手,满意去洗鱼:“过几日菜单有长沙蒲鲊,听盏儿说是南边传来的做法呢。”
大鱼洗好后放进擦干净水分的大陶缸,叶盏便拿了一层粗盐,将鱼埋在盐中,连着腌制四五天,再拿出鱼和白米饭一起泡在清水里,等待盐和米饭发酵到微微发酸的地步。
等到长沙蒲鲊腌制好之后,沈娥带来一个好消息:“我公婆愿意认我为干女儿了。”
宓凤娘也跟着高兴:“老身少不了要走一趟,替你们俩保媒拉纤。”
叶盏这才知道宋朝的媒婆不是简单的拉郎配,还要涉及一些司法条文,掌握类似宋朝《婚姻法》的条文。
沈娥这单案件麻烦些,有两个问题:一是过继女的资产,二是寻常的嫁妆清单。
她既然认了原公婆古氏为爹娘,宓凤娘便牵头请了宗族、里正等人办了认亲仪式,还要去官府修改户籍,做好备案。
这时候沈娥成为了古氏的女儿,而且是女儿中地位最高的嗣女。
宋朝女儿分为在室女、归宗女、出嫁女、嗣女,每种情况可继承的财产完全不同,但都有对应的继承权,叶盏想起现代许多父母嫁女儿就给一床被子四件套做嫁妆的行为,再次觉得也不知道谁才是古人。
而且《宋刑统》里规定,养女和亲生女儿在宋朝具有完全平等的继承权。所以沈娥过继后对二老的财产具有了继承权。
古家跟沈娥多年相依为命,对她早就依仗如女儿一般,因此对招赘之事也决定大办。
没想到宓凤娘对这些法律条文头头是道。
“娘,您不识字,哪里会记下这么多条文?”叶盏好奇。
“靠脑子记啊。”宓凤娘不以为然,“你看你们兄妹那个不是脑子灵光、学东西很快,还不是随我?”
这倒是真的,家里兄弟姐妹虽然都没科举的,但各个脑子灵活。
“那……二哥呢?”叶璃的声音响起。
“银哥儿……”宓凤娘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他随你爹。”
银哥儿刚踏进房门,就听见有人在提及自己姓名:“娘,您找我?”
宓凤娘:……
叶盏赶紧把话岔开:“二哥,尝尝这份腌梅。”
宓凤娘最主要盯着财产,在最重要的“定贴”环节她格外看重。找了女儿儿子一起帮自己看,看再三检查确保无误。
定贴要写明男方祖上三代姓名和职业,还有定亲的排行几,什么时候生,主婚的是哪位尊长。
叶盏看完这个后表示这定贴写得太过清楚,让古代言情剧许多错嫁的桥段都无法开展了。
劁猪匠的定贴上还写明了他带入女方的财产。他也算小有资产,有田产几亩,乡下房舍两间,还有个李子园。
在乡下也算殷实中农了,这样人家倒愿意为了沈娥入赘,可见对她用情倒深厚。
沈娥的定贴也差不多格式,写明了自己财产。
这是为了防止以后和离时候有纠纷。
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寡妇直接招接脚夫,沈娥继续以寡妇的身份招赘一个赘婿,赘婿承诺供养前夫留下的父母,便能得到部分财产继承权。③
但宓凤娘打听到沈娥公婆还有宗族后,便劝沈娥打消了主意,宁可麻烦些成为承嗣女。
若不然等二老百年后宗族闹到了衙门,嗣女在判官那里的认可度比寡妇强。
沈娥对宓凤娘是心服口服:“往常只见您当垆打杂,还当您是万事不管的,谁知这里头门门道道全都清楚。”
她找宓凤娘做媒纯粹是顺手的事,但没想到宓凤娘对宋律条文滴水不漏、对明规则之外微妙的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帮她理清楚了最重要的奁产。
“我们媒人可不是单单靠张嘴拉郎配。”宓凤娘得意洋洋,“彩云琉璃碎,有朝一日情爱消逝这嫁妆奁产才是最靠得住的。”
说自己的婚姻有可能会消散,沈娥非但不生气,反而也跟着点点头:“情爱就像甜点心,吃一口为了消遣,但钱财就如正餐,牢牢守在手里,每日里离不了。”
婚事进展顺利,沈娥顺利成婚,沈娥婚后就过得蜜里调油,夫婿很是体贴,有满膀子的力气使,又待她谦和有礼。
两人也算是举案齐眉。
沈娥特意遣了人给宓凤娘送了谢媒钱,还送了一份女娲娘娘的神像,说是庙里请来的。
宓凤娘将画像挂起来,摆上茶果点心:“女娲娘娘就是最早的媒神,我们做媒人的都要拜会女娲娘娘的。”
“怎得我们家里原来没有女娲娘娘?”叶璃好奇问。
“在心里,在心里,心到神知。”宓凤娘脸都不红一下,赶紧打岔,“长沙蒲鲊⑤做好啦。”
杜月娘看着桌上的这盘长沙蒲鲊。
比起幸运的沈娥,杜月娘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公婆听说她要领养一男一女制衡的事情之后先是激烈发对,毕竟他们是保守人家,接受不了要领养个女儿并且给女儿招赘的事情:“今年过继丢一次脸,等十五年后招赘再丢一次脸,生怕人人不知道我家是绝户中的绝户?”
杜月娘只能由着他们去,只不过她一直拖着这事没有过继。
如今沈娥正新婚燕尔,出来游玩的就变成她一人。
可是鱼肉的香气好香啊,扑鼻而来。
叶盏改良了这道菜,在发酵后又上锅蒸煮了一回,她到底不习惯吃生食。
因此长沙蒲鲊此时冒着腾腾热气,上面葱油的香气直勾人肚里的馋虫。
这让杜月娘愁闷的心情一散而空。
算了,好好吃饭。杜月娘下定了决心,筷子夹向了这盘长沙蒲鲊。
鱼肉的肉质是恰到好处的细嫩,经过腌制后柔嫩多汁。
粗盐保留了它的鲜美,此时蒜瓣肉分明,一看就知道当初腌制时选用的是最好的青鱼。
鱼肉微微发酸,这种发酵特有的酸味特别独特提味,让人闻见就立刻嘴里大量分泌口水,炎炎夏日没什么胃口,正好吃这鱼开胃。
鲜美的鱼肉格外嫩,入口即化,滋味适宜。
杜月娘吃了两口鱼又开始发呆。
她与那腌制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原本寡妇再嫁顺理成章,能留在他家是可怜二老,也是珍视与亡夫的感情,没想到二老居然把她当自己私产,处处管束。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想,不如……一走了之?
可财产怎么分?
按照宋朝的律法杜月娘可以拿走自己婚前的嫁妆,这点毋庸置疑。
要是丈夫还活着,两人和离她能分到家里一部分婚后财产。但是这丈夫死了这财产该怎么分就不好定夺了。
鱼肉冒着香气,大脑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刚才的美味,不由得她胡思乱想。
管它呢。
杜月娘看了看盘里的鱼肉,这长沙蒲鲊腌制后都能再次炮制,她一个大活人为什么不能?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吃完饭后杜月娘就请人写一张诉状告到了开封府,她要从婆家拿走一部分资产。
开封府司录参军主管“競田宅婚姻债负之类”的诉讼,接了这个案子。
第58章
“你那公婆天天吓唬禁锢你,你就该这么干。”沈娥从隔壁买了一壶好酒,兴冲冲叫蓬蕊给自己斟酒,“当浮一大白。”
杜月娘发愁:“我这是与夫家貲产分割,只怕官府也不愿意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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