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地松手:“您不挣扎一下吗?”
“不。”荀子微道,“你说的,我今晚是你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
赵锦繁一阵手足无措,僵硬地侧过身背对着他,走到近旁一处摊位前,随手拿起摆在摊前叫卖的东西,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
这处摊位的小贩在此处蹲了半天也没来一笔生意正愁着,眼见有人上门,立刻摆出笑脸迎了上去:“贵客这是打算买来送佳人?”
送什么佳人?
赵锦繁回神,低头朝自己手上望去,看清手上拿的是什么,懵在当场。
荀子微自她身后上前,问道:“你要买花钗?”
赵锦繁:“……”
荀子微走到她身旁,看了眼那摊子上摆着卖的花钗,指了指左上方摆着的那几支,对她道:“这几个是时新样式。”
赵锦繁一愣:“您还知道这些?”
荀子微应道:“知道。”
小贩连声夸道:“贵客好眼力,很少有男客懂行的,可是家中夫人喜欢?”
荀子微道:“我妻她不常用这些。”
“但我想,如果她戴上定会很美。”
第36章
赵锦繁看向他:“你妻?”
荀子微对她道:“对,我妻。”
真是出门在外身份背景全靠编,不过倒也是,他这个年纪,没有妻子反倒比较奇怪,赵锦繁想。
那位小贩指了指赵锦繁握在手上那支钗道:“这位公子手中这支紫金镶玉鸾凤钗做工精美,寓意又好,送给妻子或是心仪的佳人都合适。”
赵锦繁垂眸去看手中的花钗,她其实不太懂珠钗首饰这类的东西,平常也用不到,不过这钗子确实很美,她稍稍多看了两眼。
小贩眼尖见见这钗颇合她心意,连忙趁热打铁道:“要不我给您包起来?”
“不必不必,我只是看看。”赵锦繁放下钗子,尴尬笑了几声。扯着荀子微,在那位小贩莫名其妙的眼神下离开了卖花钗摊位。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条长街的前半段多是些声色犬马,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中间的是些贩卖奇珍异宝和夜食茶饮的店铺和摊贩。
到了后半段,出来摆摊的都是些赴京赶考的考生,靠贩卖字画和一些不知真假的野闻小册子赚点盘缠。
赵锦繁随意走到一家摊位前瞧了瞧,果然看见了不少老熟人相关的野闻趣事,什么《谏之生财道》《太傅家有母虫》《怀真战腐尸》啊之类的。
《谏之生财道》无疑说的是沈谏如何从一贫如洗变得富甲一方的故事。这本册子里的沈谏奸诈狡猾,黑心黑肝,脸皮比城墙还厚,字里行间能看出笔者对他既嗤之以鼻,又忍不住敬佩的矛盾心思,写得还算有几分真。
旁边这本《太傅家有母虫》就纯属杜撰了,薛太傅的夫人黄氏是京城出了名温柔贤良的女子。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成亲数十年,太傅未曾纳妾。
明明是一段琴瑟和鸣的佳话,到了民间流传的小册子里,莫名就带了讽义。仿佛在世人眼中,一个男人不愿纳妾,定是家有恶妻。就好像亡国之君身边必有红颜祸水,落榜书生心中必定有位看不上他的贵家小姐。
至于《怀真战腐尸》则说的是,言怀真曾经为了破获一桩悬案面不改色徒手剖验恶臭腐尸之事。
同为刑官,言怀真擅长验尸之道,而如今身在刑部的荀理则对各类案件中的细节痕迹有独到见解。
当然这些摊位上最多见的还是定国公他老人家的小册子,一眼扫见的就有《骁生与名妓》《楚将军夜探陆娘子窗》《公主的国公》等等。
定国公楚骁长了一张惹女郎爱怜的好皮囊,多情又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尽管他驰骋沙场多年,战功赫赫,但比起他的辉煌战绩,大家还是更乐于谈论他私下那些错综复杂的风流往事。越是难以启齿的,越是引人探究。
赵锦繁轻叹一声,心想这些册子若是被楚昂瞧见了,必定会被撕得稀巴烂。楚昂最不能忍见他爹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不过话说回来,楚昂不能忍的事实在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令赵锦繁没想到的是,这些摊位上,跟荀子微有关的野闻小册子出乎意料的少。就算有也都是些歌颂他不败战绩的。
想想也有道理,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谋反”这一件事情上,偶有空闲也只是种点瓜果时蔬,养些鲫鱼肥兔,生活作风格外单调。
他威势甚强,也没什么人敢胡乱编排跟他有关的事。
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爱好,大概就是与人斗智比剑,以及每日花心思做自己喜欢吃的菜。
通常他爱吃的她也都爱,最近这段日子都是他们俩……不,赵锦繁看了眼尚还平坦的小腹,是他们三个人一道用膳。
思及此,赵锦繁侧头去寻荀子微,扫了一圈见他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摊位前,专心翻看一本小册子。
赵锦繁抬眼望过去,瞥见那小册子的封面上好像有“风流皇帝”四个大字。提到风流皇帝,赵锦繁便想到了她那位死去多时的皇帝老爹,不过荀子微是向来懒得理睬她那位无能的皇帝老爹的。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又凑上前瞄了眼,隐约看见这小册子上写着——
“国君锦繁,喜好男风,曾夜闯定国公府,只为见竹马一面。”
赵锦繁:“……”
搞了半天,这位“风流皇帝”竟然指的是她。
荀子微察觉她靠近,侧过脸对上她的目光,问她:“是真的吗?”
赵锦繁承认道:“真的。”
荀子微低头目光微敛:“你曾经很爱慕他吗?”
赵锦繁莫名道:“这跟爱慕有什么关系?那会儿他母亲刚过世,一直郁郁不振,和定国公的关系也闹得很僵,为了气他爹,到处惹是生非。有一回他去四皇兄殿里偷酒喝,被定国公抓了个现行,气得狠抽了他一顿,负伤在府里思过,我便带酒过去探望了他。”
荀子微道:“定国公盛怒,他那些平日里和他称兄道弟的挚友怕是没一个敢撞在这档口去看他的,你倒是敢去。”
赵锦繁道:“他平日里很关照我。”
荀子微道:“他关照的人很多,不止你一个。”
“那又如何呢?”赵锦繁只道,“如果朋友有难我连去看他一眼都做不到,那又算什么朋友呢?”
荀子微忽笑了声:“你说得对。”
赵锦繁道:“更何况定国公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
事就为难人。”
荀子微应道:“的确,他的心很大,能容下各路美人,也能容下流言蜚语。仗义不拘小节,也很爱护小辈。从某些方面来说,子野很像他的父亲。”
赵锦繁道:“虽然楚昂看上去十分厌恶他父亲,但大家都明白,他心里一直很敬重他的父亲。”
“因为想跟父亲一样英勇,所以去了西北从军。又因为不能原谅父亲流连花丛,所以想方设法远离他。”
“定国公每次提起那个生来就跟他作对的儿子都气得不行,但楚昂第一次打了胜仗,身负重伤回京之时,我瞧见他眼眶湿了。我还以为他这样特骨铮铮的英雄是不会有眼泪的。”
赵锦繁年幼时很羡慕楚昂,因为她的父亲从来不会对她生气。
“说起来楚昂也很崇敬您。”赵锦繁看向荀子微道。
荀子微道:“是吗?”
赵锦繁点头:“嗯。”
前些日子她在白云山遇刺,楚昂得知此事后着急火燎地来见她,在听她说荀子微当时在场后,松了口气道:“还好他在。”
光从语气就能听出他对荀子微绝对信服。一来他确信这些刺客根本不是荀子微的对手,二来他不认为这种以多欺少暗中行刺之事出自荀子微的手笔。
与她谈完,荀子微放下手中的野闻小册子,转头去隔壁不远处的书摊上买了两本菜谱回来。
赵锦繁瞥见那两本菜谱,见都与烹鱼有关,一本主写如何去除鱼腥,另一本讲如何在烹调时使鱼肉更入味更鲜美,以勾人食欲。
她微愣,不知怎么就想起,今日午膳他炖了补气血的鱼汤。那鱼他处理得很干净,但因害喜之故,她没用多少,中途还没忍住皱眉欲呕。
荀子微见她呆站在原地,问:“怎么了?”
赵锦繁回过神:“没什么,只是在想您的眼睛何时恢复。若是一直不好,我岂非日日都要去您殿中叨扰?”
她笑笑:“这似乎不太妥。”
荀子微回她说:“春闱在即,我也希望尽快好。”
夜色如墨,灯火如昼。
快要走到长街尽头,来往行人渐少,稀稀落落散在路中央。再往前走,却见东边一处角落挤着一堆人,多是些老人,女人,还有些看上去像是做惯苦力的壮丁。
赵锦繁迎着街灯看去,见那角落里也是一处摊位,摆卖着一些书画拓本,这些书画拓本并无人问津。
那些人都围在摊旁一张破旧长桌旁,越过重重人堆,见长桌前坐着一人,看样子正低头帮人写信。
一问之下才知,有位书生隔几天就会来这摆卖书画,顺便替从各处山里穷乡来京务工的百姓们写信看信。那位书生学识好,待人温和又细心,别人问几遍同样的问题,他也不恼只是耐心听用心写。
他替人写信看信皆是分文不取,不过纸墨价贵,他自己日子也过得紧巴,有时候凑不出写信的信纸,只能用别人不要的碎纸或是轻薄的木片竹片代替。
他人好又爱笑,有时候读不懂书的学童也会特意跑来这里请教他。
附近百姓提起他没有不夸的。
还有件有趣之事,据说原先在这里摆摊给人写信的是位上了年纪的秀才。收价贵写得东西又晦涩,这书生来了之后就没几个人乐意去找他写了。
那位秀才恨书生恨得牙痒痒,天天在背后咒人死。那位秀才祖上都是读书人,自诩言情书网,生了儿子却是个读不进书的顽童,屡次被私塾劝退,请多少名师都没用,气得他头疼脑涨。
后来书生不计前嫌,得闲之时便去教他儿子识文断字。说也奇怪,他那在别人眼中顽劣不堪的儿子到了书生面前就肯乖乖认字读书了。
那位秀才激动得直说自家祖坟冒青烟才遇到了书生。所以现在谁要是敢说那位书生一句不好,那位秀才第一个上前抡棍子开骂。
赵锦繁抬眼瞧去,见那位帮人写信看信的书生模样格外熟悉,正是方才在千帆楼里见过的,今科学问最好的学子,江生江亦行。
江亦行身上穿的旧衣很整洁,袖摆处映着几处反复搓洗也洗不掉的墨迹,坐在长桌前写字之时,头低着背却挺得笔直。
得了魁首的吴生此刻正忙着接受他人的恭贺与簇拥,而江亦行一人孤身离开千帆楼,依旧来了这老地方替人写信看信。
见他正忙,赵锦繁未上前打扰。
赵锦繁与荀子微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先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终是走到了尽头,此处远离皇城,赵锦繁眺望远处,延绵群山隐秘在夜色下,宫墙之外苍穹辽阔浩渺。
夜渐深,起了凉风,几滴雨露顺着风迎面而来,不久街头巷尾飘起细密雨丝,长街两旁的屋瓦被雨水浸透,行人走在雨湿的青石地渐起阵阵水声。
出来时坐的马车远在街头,荀子微没说话,只是脱下浅黄外衣盖在赵锦繁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遮了起来。
两人立刻找了处屋檐避雨。
赵锦繁闻见盖在她身上那件衣衫上极为熟悉的味道,抬头看向他,雨水顺着他眉心额角滑落沾湿了整片前襟。
荀子微抬头朝外望去:“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赵锦繁道:“明日一早有集议,回宫太晚恐不妥。”
荀子微“嗯”了声,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同片屋檐下,站着不少来避雨的行人小贩。眼见着这雨越下越大,得在这躲好一阵子。恰好那位小贩是卖野闻小册子了,站这闲着也是闲着,便有不少人围着那小贩的摊子翻起了野闻小册子。
那小贩接连卖出去好些囤货,笑得合不拢嘴。众人在他摊前翻翻看看,间或发出咋舌惊叹之声。
赵锦繁还以为那些人是看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比如定国公某段香艳情史之类的,却听人群中有人道:“你这些册子一看就都是瞎编的,你看这本,什么《太子议和》,十余年前与北狄议和那会儿,本朝哪来的太子?”
那小贩闻言辩驳道:“怎么没有?太子不就是当今……当年定国公……后来……”
屋檐外,雨水如珠帘般垂下,溅在青石路上噼啪作响,身旁人谈话的声音淹没在阵阵雨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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