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斟酌着开口道:“西南那边希望您能尽早娶妻。”
荀子微道:“驳了,就说我暂无此意。”
张永应是,心中暗道,他这不让人娶妻,自己也不娶妻是想怎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上回他老眼昏花,看见摄政王与陛下两人在汉白玉石台阶之上贴手相牵的样子。
朱启瞥他一眼,看他脸色不对,悄声问:“你怎么了?”
张永愣愣地道:“我想我一定是上了年纪,眼睛不行了。”
朱启冷笑道:“你在说笑吗?你那双狗眼好得很,几百尺开外的地上掉了一枚铜钱,你都能瞄见,巴巴地跑过去捡起来。”
张永:“……”
*
集议结束过后,荀子微才得片刻喘息,他站在送赵锦繁离宫时的城楼上,抬眸朝京郊方向望去。
大约是集议上有人提及赵锦繁拒绝成婚一事。
他恍然想起两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两年前,适逢定国公夫人宋氏寿辰,定国公在玉泉山庄大宴宾客。
荀氏与定国公府交情匪浅,荀子微身为荀氏的家主,毫无意外在受邀之列。出于调和各方利益冲突的考量,荀子微应下邀约。
寿宴当日,荀子微乘马车前往玉泉山庄赴宴,刚要出皇城,便听见有人在附近高声唤道:“仲父!”
听见这个声音,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荀子微眼皮没来由一跳,掀开马车垂布车帘,朝外望了眼,见赵锦繁耷拉着眉站在他马车旁,便问她道:“何事?”
赵锦繁一脸为难,恳求道:“朕的御辇车轴忽然坏了,您也要去玉泉山庄吧,可否顺道载朕一路?”
荀子微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御辇,冷笑一声:“上来吧。”
赵锦繁灿然笑道:“多谢仲父。”
她进了车厢,恭顺地坐在侧边。马车在路上行进,车厢内安静得出奇。
荀子微看了她一眼。
赵锦繁察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您做什么这样看朕?”
荀子微道:“我还不至于蠢到被人利用还无知无觉。”
赵锦繁叹了一声,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御辇车轴上的损伤是人为所致,且还很新,我不认为除了你自己之外,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等无聊之事。”荀子微道。
赵锦繁道:“朕还以为弄得挺逼真呢。”
荀子微道:“说吧,刻意弄坏车轴上我的马车,究竟意欲何为?”
“不想做什么,就只是借您的车坐坐。”赵锦繁道,“您的车又宽敞又……安全。”
荀子微了然。
当初继位之时,她没有狠下心杀了那个会威胁她帝位的孩子,结果后患无穷。
她那些皇兄虽然死了,但手下余党势力尚存,意欲借血统高贵的稚子东山再起,第一步就是除掉她这个挡在皇位跟前的绊脚石。
上个月祭天路上,那群人刺杀她未果,她心有余悸。
如今赵氏垂危,为拉拢定国公,今日她必定会亲去玉泉山庄为其夫人道贺。出宫这一路,又是对方下手的好机会。
她约是从哪得了消息,猜到对方会在半道等着她的御辇。虽说御驾出行有禁军相护,但对方手段出奇防不胜防。
为躲避追杀,不耽误时辰去祝寿,才临时改上了他的马车。
不过……
荀子微忽拧眉。
赵锦繁看向他,正要问他好好的这副表情做什么?
“嗖”一声从车窗外飞进来一支冷箭,直直射在赵锦繁侧旁,惊得她目瞪口呆。
荀子微看向她道:“是什么让你自信到以为,想杀我的人会比想杀你的人少?”
赵锦繁:“……”
车厢外响起兵刃相接的厮杀声,不时有冷箭射穿车帘飞来,赵锦繁不想被射得满身窟窿,直朝荀子微身后躲。主打一个要射就射他,千万别连累我。
荀子微略嫌弃地避开,幽幽道:“你说你会不会成为大周有史以来第一个死在刺客刀下的皇帝?”
赵锦繁笑了起来,忽凑近他道:“您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鼻间萦绕着一股香甜气息,荀子微确定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是一种很容易让人心神不定的香气。
赵锦繁问他:“香吗?从前没闻过这味道吧?”
荀子微蹙眉。
赵锦繁边躲箭边道:“实话告诉您,我早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事先在衣服上用了毒,对没错,在您闻到香味的那一刻,您就中了毒,没有我的解药您必死无疑。”
荀子微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赵锦繁镇定道:“不信您就试试。”
“您最好想办法保全我,要不然我死了您也必须死,大家一起共赴黄泉也有个伴,也不孤单,多好。”
荀子微道:“你想得倒美,可惜……”
赵锦繁道:“可惜什么?”
荀子微道:“你死不了。”
赵锦繁:“嗯?”
荀子微告诉她:“一刻钟。”
赵锦繁:“啊?”
一刻钟后,荀子微解决完外边那群刺客,收起软剑,回了车厢。
赵锦繁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就结束了?”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
没耽误多久,马车继续朝玉泉山庄而去,半个时辰后,平安抵达玉泉山庄。
玉泉山庄前停满了香车宝马,宾客络绎不绝,全京城有头脸的权贵皆到场祝贺。他们在近前落脚后,定国公府仆从引着他们入内。
赵锦繁走在他身侧,悄声道:“差点忘了把解药给您。”
荀子微“呵”了声:“你不会还想说,真有这种东西?”
赵锦繁郑重道:“当然,我们都平安到此了,朕还骗您做什么?”
荀子微狐疑地盯着她看。
赵锦繁从袖中摸出一物紧握在手中,向他伸去,道:“给您。”
她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荀子微看着她的眼睛,顿了会儿,张开手掌去接,但什么解药也没接到。
赵锦繁张开她空无一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意可香加白檀、荔枝的味道好闻吗?”
荀子微:“……”
“多谢您一路相护,辛苦了。”赵锦繁满眼真诚,道完谢由仆从引着继续往里走。
定国公楚骁率众出来,迎二位贵客入席。众宾客屈膝行礼过后,依照品阶高低入席。
荀子微与赵锦繁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两旁分别的高官皇亲。
楚昂也在。如果是定国公做寿他是万万不会来的,但宋夫人做寿他每回必定出席。
他年幼丧母,定国公又常年出征在外,是宋夫人悉心照看他,护着他,教导他成人。
寿宴开始,丝竹声起,佳肴美酒不断,众宾客欢声笑语不断。
酒过三巡,也不知是谁提起了新帝已经继位一年,也是时候扩充后宫了。
此言一出,在场保皇派众臣纷纷响应,气氛正热,身为当事人的赵锦繁却道:“此事容后在议。”
席间众人被泼了一盆冷水,面面相觑。
荀子微不解地看着她,他认为联姻对她眼下的处境而言有利,但她却拒绝了。
她并非真是草包,似她一般理智且心有城府之人,如何会拒绝?
除非有什么她必须拒绝的理由。
太傅小声在她身旁苦口婆心劝说她。
她堵了太傅一句:“先生,朕不喜欢女人,只好男风。”
荀子微:“……”
“这、这这……哎……”薛太傅瞪着她,被噎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末了只当是她年轻顽劣在同他开玩笑。
楚昂坐在她身后,耳聪目明听见这话,裂开嘴笑了。
身边几个狐朋狗友只觉莫名其妙,问他:“你笑什么?”
楚昂哼了声
道:“我爱笑就笑,与你们何干?”
察觉到荀子微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赵锦繁抬眼回看向荀子微,朝他笑了声。
荀子微眉心微蹙,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你笑什么?”
赵锦繁凑近他几分。
那股“有毒”的香味再次萦绕在他鼻间。
他听见她说:“越是长得好看的男人,朕越喜欢,像您这样姿色卓绝的犟种,就最合朕心意了。”
第61章
她说完那种离经叛道的话,脸不红气不喘,还有脸朝他笑。
荀子微看着她那双笑弯的眼睛,一点也笑不出来。当然他明白,她说这句话的目的,就是想让他笑不出来。
他越难受,她就越得意。
荀子微闭了闭眼,尽管他并不是很想理会她如此幼稚无聊的举动,但他更不想看到她接连得意的样子。
于是他回敬了她一句:“巧了,我对你这种带刺的美人也很有兴趣,既然你我一拍即合,今晚我等你来找我。”
如此无耻的话,他本来是说不出来的,好在方才他无意间听见席间有人悄悄议论定国公情史,说起定国公对高傲女富商欲擒故纵的把戏,照搬了一句楚氏猎艳语录。
这句话效果卓绝。
方才还笑眼盈盈的赵锦繁,此刻脸上已全然没了笑意,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看见她宛如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荀子微心情甚为舒畅。他是不常饮酒的,那晚难得多饮了几杯。
寿酒性烈,他饮多了稍觉有些醉意。
饮宴结束已至深夜,定国公夫妇细心周到,为醉酒不便于行和路远不便回府的宾客备了留宿的厢房。
荀子微倒不算特别醉,但山间夜路难行,危险未知。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在醉意上头之时,头脑能做出绝对准确判断。谨慎起见,他留在山庄过夜,等明日一早再回皇城。
几名仆从恭敬地引他入后院歇息,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和错落有致的假山,来到一处僻静院落。
入院便听流水击石之声,见热气自屋檐蒸腾而上。
此处山庄在修建之处,自后山引入温泉十数座,此地温泉色乳白,如玉般温润顺滑,因而得名玉泉山庄。
“国公爷说此地温泉有消疲解乏之效,请您慢享。”
话毕,仆从一一退下,留他独自静休。
荀子微进了院子,入屋穿过竹帘,露天之地有处宽敞的温泉池,泉眼漫涌,水汽氤氲。
他解开衣带,身体没入乳白绵绸的温泉水中,泉水没过他劲瘦的腰,逐渐漫过宽肩,冲去他身上残留的血腥味。
温泉不宜久浴,不到一刻钟,他从池中出来。水珠顺着他墨发往下,滴滴晶莹滑过他前胸后背。
他起身去取擦拭身体的绸巾,忽察觉到身后有窸窣响声,蓦地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怎么是她?她怎么进来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你来此做何?”
“是您、您要我来的。”
荀子微想起晚间他在宴上说过的话,一阵无言。
她舌头似打了结,结结巴巴地开口:“门、门也没锁,不就是在等我进来见您……麻、麻麻烦您下次这副样子记得锁门。”
他扶额,后悔不该饮酒,以至于犯这种错误。
对方还呆愣在原地,那双眼睛无意外地看尽了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
她似乎想后退,想逃跑,眼睫抖得厉害,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强状镇定一步不退。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他修长的脖颈,一路下移至他精壮的腰及以下。他看见她用力咽了咽口水。
哦,他想起来了,方才她说了,她好男风。
既然好男风,又怎么能因为看见男人光裸而强健的身体,而害怕逃跑?此刻她应该表现出兴奋和渴望才合理。
荀子微心中升起一阵恼怒,扯起绸巾大略遮住身体:“满意了吗?”
她说:“满……意……”
他冷声道:“出去。”
她立刻转身欲跑,但似乎想起了自己是个好男风的男人,于是转回身,直直盯着他道:“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看得出她很紧张,紧张到连“您”都说成了“你”。
荀子微听见她急促凌乱的呼吸声,他越是靠近,她的呼吸声越乱。他垂眸看着她道:“我怕?那你说话抖什么?”
她避开这个问题,强撑着笑道:“看来是朕想错了,朕还以为您这样不事风月之人,让朕过来找您,是另有要事相商。”
荀子微道:“我的确有件事想告诉你。”
她道:“您请说。”
几息过后,荀子微提剑架在她脖子上。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惊愕地睁眼。
荀子微道:“我想我们之间,算不上熟稔。请你谨记,不要再对我做出无礼之举。否则下次,我的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之间眼里好像失了神采,低声应了句:“好。”
荀子微看见她失落的样子,不由一愣,手里的剑一松。
她看了眼松开的剑,闷声不语,低头跑出了屋。
荀子微低头去看手中的剑,心里思考着,方才对她说的话是否过分了些。
但……过不过分都无所谓吧?
他叹了口气,放下剑,扯开遮在身上的绸巾,正打算穿上衣服,扫了一遍屋里,却发现方才放在桌上的衣服不见了。
最后他在温泉池中找到了他所有的衣服,每一件都湿透穿不了。
荀子微:“……”
很显然这些衣服是被人丢进温泉池里的。他自己当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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