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楚昂捧着薄毯从屋里出来,没好气地瞪了眼连给赵锦繁拿床薄毯都要跟他争一争的言怀真。
言怀真跟他解释了几遍,是摄政王说自己记错了,薄毯不在榻上在柜中,他才多跑一趟的,没别的意思。
他解释的时候,特别咬重了“摄政王”三个字,希望英勇无敌的少将军长点心眼。
楚昂却道:“你别狡辩了,薄毯明明就放在榻上,柜子里空空如也,他分明没记错。”
言怀真哑巴吃黄连一阵无言,也不好说摄政王是否故意为之,只能道:“也许是他记混了……”
楚昂忽冷笑一声,沉下脸道:“他有没有记混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没记混。年初那晚我亲眼看见你满脸通红,鬼鬼祟祟从陛下殿中出来。”
“说!那晚……你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以至于那晚赵锦繁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想到那句话,楚昂又羞又愤。
言怀真一噎,只道:“事关陛下隐私,言某无可奉告。”
楚昂冷哼一声,没再同他多话。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院中小池旁,见赵锦繁仍在熟睡,荀子微与她隔了一段距离,安静坐在一侧,分寸感十足。
他见言楚二人气氛微妙,温声问道:“找着薄毯了吗?”
“找着了。”楚昂拦开言怀真,大步上前,轻轻地替赵锦繁盖上薄毯,见她呼吸均匀,睡得安稳,正松了口气,转身要走,一个没留神踢到摆在地上的酒坛。
酒坛摇了几圈碎裂在旁,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楚昂:“……”
“熟睡”中的赵锦繁听见声响,缓缓睁开睡眼,懵懵地开口问:“怎么了?”
楚昂心虚地低头。
荀子微道:“没怎么,子野不留神踢翻了放在地上的酒坛。”
赵锦繁听见他的声音,想到他不知意欲何为,轻压在她唇上的指尖,眼睫不自觉颤了颤,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声。
荀子微见她一脸乏意,道:“天色不早,明日陛下还需启程前往国寺,早些回殿歇息。”
赵锦繁立刻接话道:“仲父所言极是,那朕便先告辞了。”
楚昂紧跟着她道:“那我也不多留了,多谢表兄款待,下回再聚。”
“好。”荀子微朝他笑了声,又侧头看向言怀真问,“言卿呢?”
言怀真朝他行过一礼道别后,也随楚昂和赵锦繁一道出了院子。
荀子微望向赵锦繁仓惶离去的背影,眼眸微敛。
三人出了长阳殿,分别朝三个方向而去,楚昂朝宫门,言怀真朝藏经阁,赵锦繁则坐上御辇回紫宸殿。
御辇在宫道上行进,赵锦繁听着辇车车轮轧过青石地的声响,静默深思,过了会儿,她叫停了御辇,道:“回程,去长阳殿。”
长阳殿门前,四处静谧无声,楚昂和言怀真已然走远。赵锦繁自御辇上迈下,进殿穿过长廊。
荀子微尚坐在小池畔,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见她又折了回来。
“你……”
赵锦繁垂眸:“我……”
“我想问……”赵锦繁抬眸看向他,想问什么却迟迟未开口。
荀子微也看着她,似乎很急切地想听她问些什么,沉稳如他,此刻呼吸听上去渐快了几分。
他就站在她近旁,渐快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落在她耳前。
赵锦繁眼睫又开始颤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静默过后,她笑道:“朕腰间的玉佩不见了,约是落在长阳殿,不知仲父有否看见?”
“玉佩?”荀子微一愣。
赵锦繁略扫了一眼院子,视线越过他,落在先前她坐过的那张圈椅旁,低头拾起掉在椅背与软枕缝隙间的白玉吊坠,笑道:“找着了,想是方才不小心掉在那了吧。”
不小心?
荀子微的目光凝着白玉坠吊绳齐整如被利物割开般的断口上,道:“哦,这样啊。”
赵锦繁道:“既然玉佩找着了,朕便也不打扰您休息了。”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转过身正要走,荀子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他斟酌着开口:“你……不想再问问别的吗?”
赵锦繁脚步一顿。
身后之人看见她袖摆间松握不定的手,原本想说什么的,但没说下去,改口道:“就比如问我,抚恤金那件事过后,沈谏如何了?”
赵锦繁紧绷的眉头一松,顺着他的话问道:“他如何了呢?”
荀子微道:“沈青天之名自然不在了。”
那些他曾经拼命想帮的百姓,没有一个
愿意替他正名,因为证明了沈谏是好心是对的,就代表着是他们错了。
一个人要承认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是需要勇气的。要一群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可能的。很多时候,多数人都认同的事,错的也变成了对的。
赵锦繁道:“那然后呢?”
荀子微道:“然后他扔掉了那几件洗了又洗的旧衣,花光从前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换了身光鲜亮丽的着装,跑去找了冯文。”
他又一次向冯文低了头,屈膝朝冯文行了一个大礼。他说他不想再留在浮州,请求冯文调他回京。
冯文问他凭什么?
他说:“我能喂饱整池鱼,不择手段的。”
赵锦繁问:“那冯文同意了?”
荀子微摇头道:“不,他拒绝了。”
不过看在沈谏今日穿着比较顺眼的份上,他对沈谏说,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无能的人身上,若沈谏能凭自己的本事回到京城,届时再来找他。
赵锦繁问:“他照冯文的话做了?”
“当然没有。”荀子微道,“没过几日,沈谏展现了一番他的‘不择手段’,让冯文亲自跑来找了他,把他请回了京城。”
“关于冯文与沈谏还有件有意思的事。”
赵锦繁道:“说来听听。”
荀子微道:“冯文辞任前,所有人都传会举荐温涟为后继人,谁也没想到,他最后举荐的人是沈谏。尽管永安侯世子坚决反对,但反对无效。诚然冯文相当讨厌沈谏,却不得不承认,他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赵锦繁扯了扯嘴角:“……厉害。”
荀子微道:“能从一贫如洗爬到位极人臣的人,必定了得。不过我认为,有一人远胜于他。”
赵锦繁问:“谁?”
荀子微道:“我。”
赵锦繁微愣:“您不觉得最近您的胜负欲愈发强烈了吗?”
荀子微应道:“是。”
大概是因为,她手上的那枚白玉吊坠,他在某个人那里,见过极为相似的。
*
丞相府水榭亭中。
沈谏靠在躺椅上,打着哈欠,看了眼棋盘上节节败退的黑子,对手执黑子与他对弈之人道:“再下几回都一样,愿赌服输,给钱。”
冯文将手中黑子丢进棋碗,没意思道:“难得来一回,也不知道让让老夫,有你这么尊老的吗?”
沈谏瞥他:“您当年欺负我的时候,难道知道爱幼吗?”
冯文朝他翻了个白眼,不经意间瞥见他挂在腰间的那枚白玉吊坠,道:“还戴着呢?也不知道换个新的。”
沈谏道:“好玉明志,岂可轻易换?”
冯文挑眉:“别是姑娘家送你的吧?”
沈谏笑着回道:“哪能呢?老师想多了,谏心中只有‘喂鱼’大业。”
冯文好奇道:“那么多年你就没个看得上的姑娘?”
沈谏玩笑道:“若是我看上了她,但她心里有别人呢?”
冯文看他一眼,一如当年在浮州时那般教训他的口吻道:“那就夺过来,不择手段的。”
*
夜色浓深,荀子微送赵锦繁出了长阳殿,临别前提了句:“此次去国寺祈福需离宫不少时日吧?”
赵锦繁道:“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还问?
荀子微道:“没什么,随口一提。”
赵锦繁坐上了回紫宸殿的辇车,车轮轧过宫道咯吱作响,辇车渐离长阳殿远去,约是想到会有好一段日子不会再来此地了,她撩开车帘朝长阳殿回望了一眼。
荀子微一直站在殿门外,朝她的方向望着。
她偷偷回望的动作,远远地被他抓了个正着。
赵锦繁:“……”
*
次日清晨,皇城南面丹凤门前。
皇帝御驾前往玉苍山国寺祈福,赵锦繁在摄政王及百官相送下,带着礼部、太常寺一众负责祈福事宜的官员,以及禁军队列,浩浩荡荡出发。
大队人马自皇城门出,途径长街、官道,缓缓朝玉苍山行进。
楚昂负责此行护卫,一路与她随行,随他一同相护的还有禁军统领叶闵。
楚昂是自告奋勇要跟着她一道去的,他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过来,护她周全。
至于叶闵则是荀子微派来的。他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不过相当可靠,对这一道的山路地形很熟悉。
一路上有楚昂陪她说话倒也不闷,叶闵偶尔也会插上几句。
车马行了约一个多时辰,临近玉苍山。
赵锦繁掀开车帘望去,见到的是成片成片的稻田,如今正是五月,连片的稻田绿油油地接往天际。
楚昂问:“我记得这地方以前不种稻谷。”
叶闵回道:“这稻子是近几年种起来的,每到入秋金灿灿的一片格外惹人眼,于是便有人给此景命名为黄金满地。”
楚昂道:“这名字倒是取得应景。”
叶闵道:“我们这一路过来,不是还见到山上建有不少道观佛寺吗?这便是玉苍山三大名景中除黄金满地之外的,第二个名景,叫做神佛满山。”
赵锦繁道:“听上去倒是挺有意思。”
楚昂好奇问:“三大名景?那除了这两处名景之外,还有什么名景?”
“第三个名景是……”叶闵脸色微沉,答道,“女鬼浴血。”
第60章
皇城南面丹凤门前。
荀子微站在城楼上,目送载着赵锦繁前往玉苍山祈福的车马远去。等到车马完全消失在前路,他才回去。
赵锦繁走了,日子忙碌依旧,早朝,视察军情,批阅公文,明明忙得不得停歇,心里却仍觉有处地方空落填不满。
看时辰她应该已经临近玉苍山一带。
停下想了一会儿,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低头认真回复公文。处理完公文,又接着去了宣政殿集议。
宣政殿内,权臣派众臣分站两侧。
荀子微抬眼望了眼殿内众臣,道:“沈谏不在?”
张永上前一步禀道:“今日是户部每月例行巡查屯田的日子,早朝过后相爷便去了京郊。”
京郊屯田多在玉苍山一带。
她也在玉苍山。
荀子微面容平静,道了声:“知道了。”暂歇下私心,与众臣开始集议。
集议之上,众臣提及议和后近十余年来,大周人口激增,扩大耕地获取食粮的需求也日益增加。期间有人再次提起在浮州大力开垦土地以解此需。
只是刚有人提出此话,便被人连连质疑。
朝廷先前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自多年前起便派遣官员前往浮州考察、开垦。派去不少能臣,都不见多少令人眼前一亮的成果。
“几百里平川,开垦实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大笔银钱,且短时间内难见成效。”
“多年来国库空虚,加之地处沿边地段,许多事情不好运作,总之浮州这块骨头难啃。”
朝政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众臣各怀心思,一场集议拖了整整两个时辰尚未结束,拖到最后全是些车轱辘话和扯皮。
荀子微不欲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事上,道:“此事容后再议,若无其他事,你等便先回去吧。”
众臣闻言停下争论,恭声朝他行过一礼:“是。”
张永上前一步道:“臣有一事禀。”
荀子微道:“说。”
张永道:“陛下正是适婚之龄,近日保皇派多次觐言,催请陛下纳妃立后,皆被陛下给驳了。”
荀子微毫不意外。不需要深想,他也能肯定,赵锦繁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处境,耽误别家无辜女子,就算这么做会让她陷入各种难听的流言蜚语之中。
她就是那样一个人,他比谁都了解。
朱启道:“外头都传陛下好男风,自古以来好男风的君王不在少数,没有一个不立后宫遮掩自己癖好的,咱们这位陛下倒是坦诚。”
张永道:“不过保皇派那群老臣不会那么轻易让她顺意。”
荀子微道:“那就
传令,说我不准。”
底下众臣眼观鼻鼻观心,猜测摄政王是不希望保皇派借给陛下联姻一事壮大势力。
张永连忙应是,随后又道:“臣还有一事禀。”
荀子微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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