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干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
难怪她那么着急跑,是怕他发现找她算账吧,故意低着头,是怕他看见她在偷笑吧!什么惊愕失落,全都是装的。
荀子微眉心紧蹙,一字一顿叫出她的名字。
“赵、锦、繁!”
次日清晨,他穿着从定国公处借来的衣衫出来,撞上了赵锦繁。
她关心地朝他望了眼道:“仲父,这身衣裳可还合身?”
荀子微失笑:“你可真大胆,就不怕我真杀了你?”
赵锦繁道:“眼下您还有要用我的时候,不会轻易对我下手。”
荀子微道:“迟早会有那一日。”
赵锦繁只是回道:“到那个时候,也请您谨记,我不会对您手下留情。”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子微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道上,敛眸静思。
昨夜他入浴前脱下衣衫之时,发现衣袖上莫名沾了深色颜料粉末。过后他回想起这些粉末是当时在路上遭遇刺杀,她凑近他时,从她脖子上沾来的。
于是在她夜里来访时,他用软剑在她脖子上蹭了蹭,果在她喉结处发现了相同的粉末。
女戏子扮男角的时候,也常用类似的颜料粉末加深喉结。
当然她本身长得瘦削阴柔,一个男子常被人嘲讽无阳刚之气,想通过此法增点男子气概也不是没可能。
*
寿宴后没几日,便传来消息,说先前行刺赵锦繁的那群人已被一网打尽。
寿宴当日那群刺客埋伏在半道打算再次对赵锦繁动手,但好巧不巧赵锦繁御辇坏了,换乘了他的马车,幸运躲过了截杀。
但那群刺客就没那么好运了。听说不仅没行刺成功,还失手被擒。
至于怎么被擒的,就要问那位传闻中草包无能,但每次都幸运到不行的陛下了。
沈谏连声叹道:“咱们这位陛下是个有手段的,着实不好对付。”
荀子微道:“不好对付,那就把她送走。”
沈谏问:“您想怎样?”
次日早朝之上,数名朝臣提起今岁欠收,天灾频发,请陛下顾念百姓疾苦,前往国寺祈福。
等赵锦繁祈福半月,从国寺回来,又有臣子提议让她出巡。皇帝出巡是为视察地方官员,体察民情,显天子威仪,是历朝历代皆有之事。
不过……
坐在高台之上的赵锦繁,瞥了荀子微一眼:“上回是祈福,这次是出巡。这一出巡就得数月之久,朕这一去,朝中可就是您的天下了。”
祈福、出巡,以各种借口
调她离朝堂,为的就是要彻底架空她。
荀子微道:“不好吗?你活了这么久还没出过京,就当出去走走散散心。”
赵锦繁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出过京,也去过很远的地方。”
荀子微莫名觉得那次出京对她而言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很快,出巡事宜、日程便定了下来。
一月后,荀子微前往皇城南面丹凤门,送她出行。
她还笑着说:“朕一走,您可就寂寞了。”
“不会。”荀子微肯定道,“最好不见。”
“借您吉言。”赵锦繁道了句,坐上出行的御辇,随同行的禁军、官员消失在前路。
周遭突然间清静了,清静到他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他就陷入了忙碌之中,无暇再顾其他。
他派去与她同行的官员偶尔会飞鸽传信回来汇报关于她出巡的近况。
最近一次传信说,他们一行将要抵达浮州,陛下沉迷游历,乐不思蜀。陛下的一举一动尽在监视中,出不了岔子,请君上放心。
皇城的日子平静祥和,日复一日,重复且枯燥。枯燥到让荀子微想起了赵锦繁离开皇城前说的那句话。
一日早朝过后,他接到了一封密信,决定出京一趟。
“您说您要出京?去哪?”沈谏问。
荀子微道:“北边。”
他没说具体去哪,只是指了个方向。
“我不在这段时日,朝中之事由你代掌。”荀子微对他道。
沈谏问:“您这次出去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荀子微道:“私事。”
沈谏瞥他一眼道:“臣怎么觉得此事似乎不好解决,看样子还挺危险。”
荀子微道:“还成。”
沈谏了悟,通常荀子微口中的“还成”就等于常人的“很难”。
荀子微道:“我明日就启程。”
“好吧。”沈谏道,“您走之前还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
荀子微难得调侃他一句:“你是指遗言吗?”
沈谏笑道:“您一定要这么想,臣也没办法。”
荀子微很少想关于“死”的问题,鬼使神差地就想到那日寿宴途中,赵锦繁说她死了他也必须死,还要跟他一起到黄泉作伴。
他决定成全她。
“我死了,赵锦繁不能独活。”荀子微临行前特意交代道。
第62章
沈谏品着这话,啧啧了几声,道:“说起来眼下陛下也正在北方,说不定您这一去,还能同她遇上。”
荀子微道:“不会。”
他与她虽同去北方,但目的地不同,而且他们之间也没有相熟到,值得他浪费时间,特意跑去探望她的地步。
想必赵锦繁不会想见到他。
他当然也一样。
安排完朝中各项事宜,荀子微启程往北而去,骑着马没入远山苍翠之间。
他马不停蹄行至连州驿站,收到了飞鸽传信,信上是关于赵锦繁的消息,上头写说御驾已行至浮州,一切如常。
看完传信,稍歇片刻后,荀子微继续启程。以他的脚程,走官道不出半月便能抵达目的地。
不过行至半道,出了个意外。
因连日暴雨,致使山石滑坡,前边道路正在修整,车马难行。荀子微不得已只能改走水路,从浮州绕行。
荀氏产业遍天下,行商这一块一直是荀无玉在管,荀二掌荀家漕运,很快就替他安排了一艘商船出行。
船夫在渡口接他上船后,问道:“主家,这是打算去哪?”
他出行从简,并未透露身份,船夫只知他是荀家人,至于是哪一房哪一支就不知了。
荀子微望向远方,回他说:“去沃城。”
船夫听见沃城两字,脸色变了变,语气微妙地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富得流油,风光又好,只是……”他没再多说下去。
船自渡口行出,驶入宽阔江面,沿途穿过崇山峻岭,峰峦峭壁,连行数日后,大船停靠在了浮州沿岸渡口,船夫和随行船工下船补给食粮。
回来之时,几个船工说起下船时的见闻。
“你说这万寿观那,怎么停了那么多官轿?”
“听说是陛下在那为国祚祈福,还顺道率百官一道替摄政王求了三道符。”
荀子微坐在船舱内,听人提起赵锦繁和自己,眼皮跳了跳。
船舱外,船工的声音继续传来。
“求了哪三道符啊?”
“还能是哪三道?不就是人生三大件嘛,平安符,姻缘符,求子符。”
荀子微一点也不相信赵锦繁会如此好心为他考虑。
“陛下求符心诚,大臣们都赞陛下孝感动天呢!”
荀子微冷笑了几声,孝什么孝?这些大臣真是什么马屁都拍得出来。
“不过……我怎么记得,这万寿观的符不太灵验。”
“何止是不灵验,简直是诅咒。”
荀子微闻言眉心微蹙。
“前头咱们船队经过浮州时,二毛求了一道平安符,结果第二天就遇上水匪,差点折了半条命。”
“我还听那观旁卖甜汤的老婆子说,她年轻时去那给儿子求了道姻缘符,结果儿子四十了还没娶。”
“姻缘符都不灵,你指望它求子能灵验?别保佑你断子绝孙就算好的了。”
荀子微:“……”
真是劳她惦记了,走到哪里都不肯放过他。
两个时辰后,船工补给完粮食和水等物品,准备继续行船。
荀子微在船舱闭眼静休片刻,忽听船夫在外有事求见。
他道了声:“进。”
船夫听见他话音,打开船舱门走了进来,禀道:“主家,外边有个小公子,想搭咱们的船暂行一程。这小公子挺可怜的,说是父母双亡,家业又被远方叔父抢了去,他被那位远方叔父欺负得有家不能回,被迫离家找生路。”
荀子微问:“渡口没有其他船吗?”
船夫道:“有是有,不过只有咱们和他顺路,他不多呆,只搭到下一个渡口。”
荀子微道:“行,让他上来。”
船夫得了他允许,才吩咐船工放那位可怜的小公子上船。
一切准备就绪,载上那位小公子后,船离开渡口,继续向前行进。
那位小公子十分懂礼,上了船放下行李,立刻去了船舱向荀子微道谢。
“多谢主家心善,愿意载我一程,在下感怀于心,您……”
荀子微坐在窗边,正朝远处江面望去,陡然听到这个声音,眉心一皱,转过头去。
那位小公子在看清他的脸后,怔在原地,脸色煞白,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船夫见那位小公子忽然间一副中邪的样子,好心问道:“这是怎么了?你还好吧,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扯着僵硬的嘴角,强撑着笑道:“我就是……从来没见过长得像主家这般好看的人儿,一时看呆了哈哈哈哈哈。”
她心虚的时候常常喜欢用笑声掩饰。
船夫忙接上她的话,道:“那是,我们主家不仅仪表堂堂,心地也好,知你孤身一人在外,多有不便,二话没说就允了你上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可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远方叔父一般黑心肠。”
听到远方叔父四个字,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很希望船夫大爷不要再多话了,连连朝他摆手。
但是大爷很好心,见她脸色不对,以为是自己提到了她的伤心事所致,忙安慰她道:“小公子莫要难过,等来日你出息了,回去定要给你那个抢走你家业的黑心肠远方叔父几分颜色看看。”
那位小公子干笑了几声。
她口中的黑心肠远方叔父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吩咐船夫先出去。
船夫应声退下,船舱门嘎吱被带上。
幽暗的船舱内,只剩他与她。
“你怎么在这?”
“您怎么会在这?”
“你不是在道观祈福?”
“您不是在京城?”
“……”
“……”
“我先问的。”
“您先说。”
船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谁也没开口回答。
荀子微看着她,想起先前他收到的飞鸽传信,每一封都无一例外会提到,她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中,请他放心。
呵,这就叫皆在监视之中?
人都跑到他跟前来了。
不过以她的能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躲开那群人的监视,也并非难事。比如借口要在道观闭门清修祈福,请替身代为假扮成她,她自己则金蝉脱壳跑了出来。
赵锦繁也在看着他。那个眼神仿佛已经猜到他为何离京北上,就像他只看她一眼就能猜到她是怎么跑出来的一样。
荀子微道:“猜到了?”
赵锦繁答:“一点点,我只能肯定您出京是为了私事,并且还是桩不怎么好办的私事。至于您具体是为了什么事,此行的目的地又是何处,那就不晓得了。”
“您呢?”她问。
荀子微道:“只猜到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至于大周陛下究竟为了什么私自偷跑出来,又究竟要去何方,我也暂且不知。”
她与他相视片刻,默契地不再多问。因为多问无意义,他们都清楚对方不会回答。
赵锦繁打开船舱门,江风涌入船舱,吹散一室沉闷。
她嫌里头闷,跑去了甲板吹风。
荀子微跟了出来,靠在船杆,朝她望去。
习习江风吹乱了她前额发丝,他第一次察觉她发丝如绸光滑柔软,脸颊似白玉一般莹润透亮,如同琼英腻云,浓密纤长的眼睫下是一双勾人的含情目,唇如夏樱饱满红润,笑时皓齿微露,他承认她极美。
美得违和。
譬如那两条又粗又深的剑眉,挂在她脸上,怎么看怎么刻意。
她察觉到他探索的目光,叹了口气,道:“我不能告诉您我去做什么,但我答应您,办完这件事,我立刻就回去,绝不耽误正事。”
荀子微道:“我知道。”
“你要是一直不回去,你那位替身怕是会很难做。”
赵锦繁道:“您既然都知道,那为何一直莫名其妙盯着我看?”
这个问题荀子微也问了他自己。
到底为什么呢?
他想了想,用她说过的话,回答她:“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人儿,一时看呆了。”
她愣住了,久久没有回神,默了好半天,尴尬地回了句:“您也好男风?”
荀子微道:“我不好。”
她看上去更尴尬了,不知在想什么,低头抿唇,饱满的唇瓣被抿出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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