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困极了,但又握住洛芙的手不让她走,洛芙心酸又好笑,知道老夫人担忧陆云起不声不响回京去,遂抓着她不放。
洛芙坐到床边,柔声道:“祖母放心,孙媳不走的。”
耐心的守着老夫人睡着后,洛芙才掖好薄被,轻手轻脚地出去。
午后,老爷子使小厮唤陆云起到书房,陆云起正愁不知怎么从酒桌上脱身,见小厮来请,立即起身,与席上兄弟团团揖了一礼,欣然前往。
略带酒气地推开书房门,才要抬腿迈过门槛,忽听破空声袭来,抬眸便见一方砚台直直朝自己面门飞来,陆云起一惊,倏忽抬手,将砚台紧紧抓住。
陆云起走进屋中,望着轮椅上的祖父,无奈摇头,“祖父,打人不打脸,您有什么事直说就成,何必打打杀杀的。”
陆老爷子冷冷“哼”了一声,一双如鹰的利眼攥着陆云起,没好气道:“早知你肆意妄为,我离京时,就不该将暗卫交给你。”
陆云起走到桌案边,将砚台放下,道:“我哪里肆意妄为了?”
“太子的事,还用我说?他哪里招你了,教你这样恼他。”
祖父不像父亲那般好忽悠,陆云起心中计较一番,道:“若说肆意妄为,太子才是肆意妄为的,几次三番想拉拢我,还给我塞扬州瘦马,故意恶心我。日后若让他即位,我们陆家能捞得个好?还不如乘他羽翼未丰,将之除去。”
老爷子板着张脸,显然不信。
陆云起绝不会透露自己除掉太子,是因为他觊觎洛芙,这种事,旁人只会责怪洛芙红颜祸水。
室内一时沉默,老爷子见他不说话,一时动了真怒,沉声道:“你今日不给个交代,我便将你手上的暗卫收回去。”
陆云起心中一震,他还要探子办事的,沉吟片刻,道:“其一,我和太子不对付,不想他当皇帝,其二,我接到密报,蜀王身体抱恙,却有个极聪颖的儿子。”
“所以,你便想挟幼帝以令朝臣,在朝廷里呼风唤雨。”老爷子气得胡须抖擞。
陆云起踱步到老爷子身前,面上佯装出一丝不羁的笑,“这不正好一举两得?依照正常升官流程,得熬到何年何月才能跻身内阁?我可不想胡子拉碴了才混进去,那有什么意思,我就要在年轻时风光无限。”
“混账!”老爷子气得将掌中两颗翡翠手球朝陆云起掷去。
陆云起忙伸手去接,好在他身手灵敏,两颗手球都接住了,“祖父您生气归生气,别老是扔东西嘛,砸到我不要紧,东西坏了,您又得费心去寻合意的,何必呢。”他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中两颗翡翠球。
老爷子双眸中蓄着怒火,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表面上生了一副欺世盗名的好皮囊,内里却狠辣暴虐。
前头陆煜还在时,人人艳羡陆家生得这等好儿郎,可老爷子却更看好陆云起。陆煜品性纯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如何混得下去,而陆云起却心狠狡诈,正适合玩弄权术。
去岁收到京中来信,说他游湖救了人,老爷子便不信,昨日一见,洛芙那神仙妃子似的样貌,便知是他强占姻缘。
此时陆云起那一番插科打诨,正好与他在老爷子心中的形象吻合。
陆云起玩了会儿手球,俯身乖乖将球塞到老爷子手中,笑道:“祖父您先别气,我这次见蜀王,他确实与探子密报的一样。”
遂将与蜀王详谈的过程说了,觑着老爷子面色缓和了些,陆云起道:“您也明白,这世上哪有真正的纯臣,在朝为官,无非见风使舵,哪边有利往哪边转,我这不也是为着陆家不被太子掣肘。”
半真半假,好生安抚半晌,老爷子终于放过了陆云起。
翌日大清早,天还未亮,洛芙就被陆云起吻醒,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快起来,我带你去看日出。”
洛芙闭着眼,被他抱在怀中,身子软绵绵的任他摆弄穿衣,缓过一阵困劲儿,才睁开眼,玉臂柔柔揽着陆云起脖颈,脸贴在他坚实的胸口,娇声问:“远不远的?”
陆云起垂首再度吻上她花朵般娇嫩的雪靥,柔声道:“不远。”
待到了城外湖边,朝阳正好初露曙光,天水湛蓝,浮云透出金芒,湖面澄澈,澹澹生烟,南飞的鸥鸟在此地聚集,咕咕旋飞着,洁白的羽毛在朝霞中闪耀迷人的光芒。
洛芙下了马车,乍见此景,不由欢呼一声,提裙往湖岸奔去,惊飞一滩鸥鹭。
陆云起在身后望着她飞扬的裙裾,唇边漾出浅笑,在橘红的朝阳中,洛芙边跑边回眸,雪靥上绽开明媚的笑容,俏丽道:“夫君,快来啊。”
这一刻,陆云起的心间仿似被鸥鸟洁白的羽翼轻轻拂过,痒痒的,柔柔的。
湖畔停靠着一艘朱漆木舟,这是陆云起昨日吩咐陆延准备的。
木舟边,陆云起垂眸望着洛芙,温声问:“怕不怕?”
洛芙望着这艘小舟,与去岁游湖时无甚差别,举目望向幽深的湖水,心中有些惴惴。
耳畔听见他道:“芙儿,对不起。”
洛芙抬眸,望见陆云起眸中的歉疚,心间一松,伸手牵过他的手,道:“不怕,有你在。”
陆云起担忧道:“没关系,害怕的事,不必勉强自己去做。”
洛芙摇头,极信赖地挽住陆云起手臂,道:“你会护着我的。”
陆云起勾唇,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而后牵住她的手,扶她上了木舟。
待陆云起也上了船,陆延解开缆绳,涉水将小船推到湖里,陆云起手拿木桨,左右划船。
东方天际缓缓升起橘黄色的太阳,映照得湖水一片橙红,木桨破开平静的湖面,搅动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洛芙坐在横木上,手上抓着船板,一时望着水波翻涌的湖面,一时又抬首眺望远方朝阳,鸥鸟在天空自由翱翔,不时从身前身后掠过,洛芙听到震翅的声音。
陆云起尽职划船,望着朝霞照映中的丽人,眸中盛满爱意。
云朵清新,湖风烂漫,洛芙愉悦极了,一抬眼,就跌进他温柔的双眸中。
洛芙眼波柔软,唇角不自觉上扬,“我竟不知,你还会划船。”
陆云起在十岁前,似一匹脱缰的野马,精力总是无穷无尽。
陆家园子里的荷池,一到夏天就要遭他荼毒,想到此,陆云起笑道:“小时候,有一年母亲办清凉宴,头天我却带着陆延和陆庭两个,将一湖荷花祸害殆尽,气得母亲罚我跪祠堂。”
洛芙展唇笑道:“我看母亲还是罚得太轻。”
陆云起轻哼一声,摇头道:“那时候祖母还在京中,母亲哪里罚得了我,我前脚在祠堂刚跪下,后脚祖母就赶来了。”
洛芙瞧他得意的样子,很是孩子气,一时间,恍惚看到他儿时模样。
在昆弥盘桓了三日,陆云起与洛芙就要动身回京,老夫人大哭一场,执意挽留,陆云起只得暂缓行程。
又过了三日,老夫人见他去意已决,这才不得不放人。
依原路马不停蹄往京城赶,去时才入秋,回京时,已大雪翻飞,临近年节。
陆云起在庄子上养了半年,双腿完好无损的回了家,一时引发众人热议,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奇谈。
京中,瑞王和晋王在太子党的围剿,以及陆家暗中的推波助澜下,已于十一月就藩。
而太子,却教洛芙震惊,他竟好生生的出现在人前。
第76章 成长
内室里, 陆云起坐在桌案后,翻看离京后的情报和来访拜帖。
洛芙步到他身侧,蹙眉问:“太子是怎么回事?眼睛好了?”
桌案上堆叠着许多的密扎, 陆云起头也没抬,长指撕开红漆封印,淡声道:“是个替身。”
洛芙惊诧不已,万贵妃和太子也太敢了吧, 这可是欺君之罪。遂问:“世间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就没人看得出来?”
陆云起将密报放下,抬手揽过洛芙坐到自己腿上, 拥着她道:“我明日去都察院探一探,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先不急。”
一回到京中,洛芙便提紧了心防,这时听见他说明天要出去,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襟,“你往后出门多带些人手, 最好是五里一防,十里一哨的那种。”
陆云起垂眸望着她的小脸, 轻笑道:“说得好像我天天闯龙潭虎穴似的。”
洛芙瞧他浑不在意的模样, 急了,“没和你玩笑, 若是像上回那样再来一次,我和母亲都要被你吓死去。”
陆云起拥住她, 轻轻摇晃, 哄道:“知道了, 我多带些人出门就是。”
第二日,陆云起去都察院之前, 先将洛芙送回娘家。
洛母近半年未见洛芙,这会儿见她和陆云起两人好端端从冰雪地里走来,一时眼圈发红,忙迎出去。
“母亲。”两人同时喊道。
洛母望望洛芙,又看看陆云起,忍泣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先前发生那样多的事,着实教人担心,洛芙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上前拥住自己娘亲,叹道:“女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洛母双肩耸动,沉沉抽泣了几声,而后轻轻推开洛芙,以帕拭泪,笑道:“瞧我一时激动,来,快到屋里说话。”
陆云起陪着说了一盏茶的话,起身去往都察院。
洛芙坐在圈椅上,放下手中茶碗,问:“弟弟呢?还未从书院回来?”
洛母起身,带洛芙往内室去,笑道:“早几日就回来了,在书院交了些同窗好友,这些天都在外边与他们玩。”
洛芙留了心,问:“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这天寒地冻的,在外头玩些什么?可别学坏了。”
洛母拍拍洛芙的手,道:“你放心,我使小厮跟着的。”
洛芙还是蹙着眉,家里的小厮哪个不是捧着弟弟的,便道:“回头我让陆家的小厮暗中跟他几日看看。”
在洛家用过午膳,午后等到陆云起来接回了陆家。
洛芙将洛皓的事告诉陆云起,不放心道:“你说他们这些男孩子,成日里在外头玩些什么?”
陆云起皱眉想了想,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好像每日都在家读书,“你别急,我让探子去查一查,他去书院上学了,交些朋友很正常。”
洛芙出去这么些日子,李相宜在十二月初的时候,生了个男孩儿。
她回来后听说,忙准备了银锁银镯,又在库房选了许多产妇滋补的药材,带着去震威将军府看望李相宜。
李相宜一直担心着洛芙,早前听说陆云起腿好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跟他不对付,但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内室里馨暖香甜,小婴儿在摇篮里睡得安稳,洛芙坐在一旁,轻轻晃动摇篮,心里眼里羡慕得不行。
李相宜在旁,瞧洛芙这神色,抿唇笑道:“你不知他有多磨人,生的时候,折腾了我整整一日才落地,现在夜里又不时哭,奶娘都换了三个了。”
洛芙鼻间闻着甜甜的奶香味,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婴儿粉嫩的小拳头,眼眸中溢满了温柔,轻声道:“这小手真有劲儿,以后像他父亲一样,是个小将军呢。”
李相宜叹息一声,牵过洛芙的手,带她到软炕上坐下。
洛芙展眸,瞧她面色郁郁,不由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李相宜垂眸道:“你不知道,这半年朝廷内外,局势一派混乱,我让夫君早早辞了官职,以免他一个不妨,被人下了套。他心眼实,不比那些读书人,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
洛芙心想,这不正是说的陆云起么,浑身上下长满了筛子。
“有时候我真想随他去北境,不理京中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可你瞧,宝宝又才出生。”李相宜说着,不禁落泪。
洛芙赶忙从袖中抽出方帕为她拭泪,安慰道:“姐姐别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李相宜听闻,抬眸撞见洛芙坚毅的眼神,心中的疑惑寻到了归处,自洛芙进屋后,便感觉她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这会子恍然明悟,往昔她身上娇怯之态已然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若春日暖阳下蓬勃的生命力,夺目而动人。
李相宜眼中闪着泪花,目光凝着洛芙相看,“妹妹这些日子好似有奇遇,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洛芙轻轻一叹,含糊其词,又满含真心道:“经历这么多事,人总该成长了。”
一时间,李相宜为洛芙高兴,想到自己的事,又担忧,“你方才说过阵子就好了,是什么意思?”
她深知陆云起的手段,想打听些具体事宜,却听洛芙道:“我觉着赵小将军这时候辞官很好,等过阵子太平了,再谋个职缺也不难。”
赵家这边,李相宜倒不是最担心的,反而是李家,让她心神不宁,遂问:“按理说,现在瑞王和晋王就藩去了,朝廷里应该安宁了,可我这心里总感觉慌慌张张的。”
洛芙抿唇,怕自己说多了,会影响陆云起的计划,思索了好一会儿,只道:“什么也不要做,安安生生在家就好。”
一场风暴于无声处悄然酝酿,究竟会有多少人家被卷入其中,遭受牵连与冲击,便无人能知了。
李相宜瞧洛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思考着她的话,蓦地一惊,翻手紧握洛芙的手,眸光闪烁不明,道:“你是说,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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