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办事员像看蠢货一样将吉米回绝,他犹如一盆凉水淋头
握着手里实打实的家底,他瞬间恍惚起来,惊恐是遇到了骗子,慌忙带着钱回家去。
可一路上,他冥思苦想,发觉自己并没有被那商人骗去一分钱呀?他纵然是个骗子,可钱还没骗到手呢,若是他去与法官说,恐怕人家都会以为他有妄想症。
要说唯一的损失,便是裁缝店那里本应他多得的几百美元的租金,可那也是他先去……
细思下来,吉米脑子里划过一个真相,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瞧瞧手里的真金白银,与当时在雪榈饭店的觥筹交错重合,他感到十分悚然。
……
巴顿做事儿跑腿已经是惯手,他熟门熟路的将裁缝的家当又置了一套回来,当晚回了店铺,正招呼送缝纫机的人将东西往楼上抬,便听见埃洛伊斯的工作间里,范妮那令人耳熟的得意语气。
“总算是不用再回去面对哈尔斯那张脸了,这世上除了杜丽没人能受得了他,工作起来一点人性也不讲。”
屋内的长桌边,埃洛伊斯在与安柏瓦研究设计图,范妮在一旁乐此不疲的说人坏话,埃洛伊斯十分能理解她,换成谁辞职了不会先将前领导给骂上一顿呢?
她一点点将桌面的纸片收拾好,见巴顿购置了东西回来,便叫范妮去隔壁调试她吃饭的家伙。
安柏瓦从纸片里意外瞥见埃洛伊斯的日程安排,主动要求,分一些事情来给他上手。
“我在那店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没怎么与剧院的人接触过,这些事情就都分给我吧,作为裁缝师,埃洛伊斯,你得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安柏瓦摸着下巴,见她将五天后的日子圈了起来,打上了问号。
他手指着纸面,询问:“这天有什么安排吗?”
埃洛伊斯正对着样布琢磨用料,回过神来,同样投去目光,道:“没事。”
……
当天星夜璀璨,家中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留了盏灯,埃洛伊斯已经与范妮他们吃过晚饭,此刻胃里发胀,步伐缓慢地蹬掉鞋,她走进卧室打开窗子,晚风微微吹动窗帘。
埃洛伊斯看见夜色,停下目光来欣赏,但想到明天的工作,她又扭头准备从衣柜里取出睡裙去浴室。
转身之际,她瞥见窗外街角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看影子像是露易丝,她正在与什么人交谈。
这是露易丝第二次在家附近碰见罗伯特了。
“我?我当然又是来光顾你推荐给我的那家酒馆喽。”罗伯特捋了捋他的假胡子,嬉皮笑脸地与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露易丝寒暄,又挥手告别,三步一扭头看她的背影。
露易丝蹙着眉回到家里,她打开了房门,回自己的卧室中,被坐在她床上的黑影子吓了一跳。
埃洛伊斯起身点燃蜡烛,露出神秘地微笑,盘问道:“在路边与你说话的人是谁呀?”
露易丝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肯定是猜到歪路上去了,忙辩道:“就,一个工作时遇见的人,偶然碰见的,没什么。”
埃洛伊斯前些日子还听露易丝说,酒店里总有人与她送花,便无视了她的敷衍,八卦地追问其姓甚名谁。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份不能说,与客人的秘密有关,我答应过人家,就算是家里人也不能说。”
“噢,原来如此,那好叭。”埃洛伊斯见她口吻严肃,便不再做小儿女态缠着她,回了自己的卧室打算早些休息,八卦先放在一边,明天且还有的忙呢。
……
第81章
又是一日忙碌, 裁缝店人多起来,莫名添上生机,有许多客人漫步进来, 映入眼帘是罗列齐整, 精致大方的物品。
他们再抬头,看见穿戴考究正装的巴顿, 看见他特意学来的装腔作势的神色, 以及这店铺里颇有腔调的环境,都不由自主沉浸下来,接受柜台里稍贵的价格。
楼上, 工作间里的裁缝们个个垂着头,炭笔尖在纸面擦出黑色碎屑, 轻轻吹掉之后, 埃洛伊斯将细节解构图装进纸袋,她抬起头,看向外头的日落余晖, 扭头对一旁的安柏瓦说:
“明天一早我们两个就带着这些图纸去剧院找格朗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满意。”
“当然可以喽。”安柏瓦对埃洛伊斯的设计是相当有信心,可他对自己的打版能力却有些不自信, 正思索要不要留下来加班再研究一会儿, 埃落伊斯像是看出来,就劝他早点回去睡觉。
“在剧院还有的是事要交涉, 得打起精神来。”
老板都下达了指令,安柏瓦只能称是。
一旁范妮进来拿熨斗 ,听了这话, 笑嘻嘻地问:“那我是不是也能早点回去?”
埃洛伊斯翘起唇角,语气得意, 与她开玩笑:“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既然没事儿了,那就去写一份日报交上来我看看……”
歇眼睛的功夫,她们玩笑两句,又继续投入今日的收尾工作。
那橘黄色余晖罩在城市上空,一点点加深变红,远处红砖烟囱里滚出来,特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浓烟为它蒙上一层面纱。
巴顿与黛西开始清理柜台,将拿出来给客人触摸过的布料重新折叠好,放进展示台,又将挂在门把手上正在营业的铜牌取下来。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累的眼皮子撑不起来,她摘掉眼镜揉了揉,又继续收拾桌子,塞在里面的邀请函飘落出来,她蹲下低头去捡,顺势捂嘴打了个哈欠。
那地方,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去,故而也没有按照社交礼仪,回信贴给乔约翰。
……
第二日,天气阴。
没有观众的剧院格外冷清,透过拉开一半的幕布,可以看见一排排的空座位呈现弧形包围,屋顶漆黑如同深渊,演员们穿着衬裙衬衫,面色麻木的穿行在舞台上。
埃洛伊斯在经理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去,穿过长廊进入准备区,给两个扛着水桶的搬运工让开路,又往娜莎梳妆的地方走。
这里乱糟糟的,油漆与汗臭味,脂粉香味儿混成一团,又叫随处可见的厚重绒帘隔档,无法被流动的空气吹散,埃洛伊斯感觉自己要被熏馊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人朝他们这一行投来目光。
到了更深处梳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种馊味儿小了点,独属于娜莎的化妆间也是布帘子隔出来的,经过附近换装的地方,那些帘子也并没有拉上,抬眼便撞见有许多只穿着束胸与衬裙,或丰腴或纤瘦的女演员挤在一处打闹,活色生香的画面叫她和安柏瓦纷纷小脸一红,可这里的其他人却都像是习惯了将人类的皮囊和躯干当做舞台上没有感情的道具。
正当要抵达地方时,经理费南迪叫一个瘦瘦高高的红头发男演员拦下。
埃洛伊斯朝前瞧,她看见了一个眉骨鼻梁像精灵一样出挑的美人儿,他披着舞台装扮,头发打理了一半,夹带着道具花冠,像是来找经理讨薪水的。
经理与他交涉两句,他人便让来路来,经理拉开前面帘子,转头朝埃洛伊斯他们微笑:“请进吧,格朗丁与娜莎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埃洛伊斯点头,收回目光与安柏瓦朝里面走去,与里头的娜莎热络寒暄。
费南迪回过头来,这才懒懒地将少给奥兰多的薪水数出来,并道:“下回我可不管你这事儿了。”
说着又把钱递给他。
“经理,她是谁?新来的演员吗?”奥兰多朝帘子里看去,他歪了歪头,见一道裙摆边缘锋利,穿戴做工不俗的曼妙背影消失在深处,又将视线回拢,收了薪水,又问经理。
“她?是娜莎选的裁缝师,来送设计稿的。”费南迪蹙了蹙眉,出言警醒奥兰多,“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上妆?”
奥兰多悻悻地走了,经理才吩咐人去克拉里诺俱乐部,让那准备好晚上接待这四人。
……
化妆间里,等埃洛伊斯他们将设计稿一页页展开,放置在堆满台词稿的茶几上,格朗丁与娜莎看过,对大部分图稿都皆赞不绝口,但娜莎指着图纸上裙摆留出的大拖尾,犹豫地说道:
“要不然将这里缩短一些,在台上不能时刻整理,后面很可能会乱糟糟的。”
格朗丁则摇头:“缩短之后就没那个效果了。”
埃洛伊斯看过去,松了眉头,解释道:“这个尾拖我会用铁丝缝边,上浆固定,外面再罩上纱,不会乱,更不会影响台上的效果。”
这剧院也是鲜少演这种题材,服饰上的所有细节都得仔细推敲一遍,可但凡提出来的疑义,却总能被埃洛伊斯提前想到,给出几种解决办法。
格朗丁与娜莎对视一眼,心里彻底安稳下来。
过后,埃洛伊斯又将娜莎的围度量下来,又安柏瓦派去男主演,以及一个重要配角那里去量过身材,抄录下他们的意见,这才收拾收拾打算离开。
娜莎却叫她别走,笑道:“晚上跟我们去克拉里诺吃晚餐吧。”
埃洛伊斯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安柏瓦,疑惑地反问她:“那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这小圈子里的俱乐部。”格朗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叼着烟卷,正打算点燃后吞云吐雾,但娜莎见状斥他两句,他又不好意思地收起来。
娜莎白了格朗丁一眼,又挽着埃洛伊斯侧耳低声道:“你在那儿,说不准还能认识更多用的上的人……”
听了这个话,哪有不去的道理,埃洛伊斯顿时来了兴趣,同她一道乘了车,往俱乐部的方向去。
…
那地方不远,连半英里都不到,正在百老汇街区的中心地带,与百老汇最出名的三家大剧场相邻。
很古典,细节处薄如蝉翼的石雕与恢宏的罗马柱撑出门廊,绿意浓郁的银冷杉栽种在阶梯旁。
房屋从外面看着,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十分出挑,但要是细细分辨,倒能看出来精致的地方。
路边却停着许多马车,许多人物轻车熟路地往里头钻,埃洛伊斯感到好奇,她从没去过俱乐部,路上只听娜莎讲,那地方是个原本东欧老贵族弄出来的,起初只是个自娱自乐的同乡会。
现在发展些年,意义天翻地覆,里头吃喝玩乐,也变得全面。
但只能依靠会员推荐入会,平白普通人想踏足,那是不能的。
她是在前不久,同乔约翰一道来过,成为了会员。
怀着好奇的心情,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走进去,在人的带领下,穿过一个大厅堂。
这大厅堂里,到处是颜色沉重的胡桃木装饰,靠墙陈列着整扇的书籍,并不是那样摆出来撑门面的精装品,而都是些会员们主动捐赠所爱供人阅览的。
厅内摆着许多用来洽谈喝下午茶的成套低矮桌椅,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最中间的空台子上,摆着一对儿定制款施坦威钢琴。
埃洛伊斯跟在他们身后,从靠窗一侧经过,格朗丁悄声告诉她,坐在第三排的那个穿红丝绒马甲,不停往杯子里加方糖的的老头,是个不得了的小提琴大师,刚带着乐团去了一趟华盛顿。
那正在问人要报纸来看,穿一身绿裙,笑盈盈的老妇人,她是博朗特夫人同母异父,私生出来的妹妹贝利女士。
别小看贝利女士,她继承了五十万美元的信托金,是这里的大金主。
埃洛伊斯听的有些绕,这里的大金主,背景是博朗特夫人的母亲的私生女。
“博朗特夫人又是谁? 格朗丁,你不是刚红不久吗?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埃洛伊斯很好奇。
格朗丁耸肩:“好歹混了这么些年呢,况且,我认识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
“不过,那博朗特夫人的妹妹,你真应该记住脸,也只有她姐姐夫家博朗特这个姓氏,在纽约,能与本杰明来媲美。”
“这两个家族,在华盛顿支持的候选人可不一样,无论各行各业,你要是想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必须得选一边来站。”
“不过,你既然与娜莎关系这么好,便已经做了选择。”
埃洛伊斯顿时有些恍然,她沉默下来,往深处思索。
她知道这种家族,外观仿佛一颗坚如磐石的大树。
上面枝繁叶茂的绿色,或是那些头戴平檐帽,西装革履在议会上演讲的大人物,又或是穿制式服装的军官。而根系上,又有沾亲带故可以不断输血的银行家,各种实业家,以及能够呼号舆论站台背书的各界名流。
他们独自构建出一个社交圈,一个世界,呈现圆心围绕这中心家族,通过这茁壮的主干上下互通,利益紧密相连。
两颗大树是不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的,所以必然会有一方得败走。
埃洛伊斯在这种恍惚中深思,她发现自身对所处的位置还是不够了解,或者说,她此刻猛然发现,那道她曾经误入,想要留恋的世界,大门已然透明。
……
第82章
俱乐部将娜莎视为会员, 她可以在俱乐部接待好友。
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被安排上了二楼一间布置很漂亮,半开放式的小房间里,用餐完毕, 她们也下楼坐进了大厅的矮桌边, 谈论戏剧这个话题,过程中, 也有几人来与娜莎问好, 与她攀谈,她将埃洛伊丝介绍出去,交换了几张名片。
娜莎年轻貌美, 事业正当红,将本杰明公子迷的满城皆知, 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本杰明家族的蓬帕杜夫人, 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和周全礼节,对她的角色早已有了定义, 与她主动往来的人,皆是想从她嘴里打探乔约翰消息的人,更有人向她讨要乔约翰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使用那两台钢琴, 一阵缓慢的钢琴声流淌在内, 格朗丁开始与安柏瓦议论一些作为裁缝从来都没时间了解的时政,经济, 等等事件。
他是个洞察人心的作家,对身边的一切都有相当的敏锐,他的注意力能够观察到娜莎的处境, 但他没有做声,笑貌款款。
而埃洛伊斯端着瓷白的梨形杯, 侧过脸,眼眸低垂,做出聆听状,实则视线不留痕迹的游走,默默观察这一切,这个地方的所有人。
打起精神与人社交的娜莎,她的双眸中喜忧参半,或许是她的人性向往这样备受关注的开阔感,又或许会害怕得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乔约翰而非她自己。
埃洛伊斯能够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在与她说话的人都各自散开之后,娜莎果然挽着埃洛伊斯的手臂不断叹气,低声说道:
“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到底要不要借乔约翰的势头在外面活动,那些人不清楚我的姓氏,却十分清楚乔约翰私底下送了我什么东西。”
“唔,或许多来几个乔约翰围绕着你,他们就能记住你的姓氏了。”
闻言,娜莎忍俊不禁,等她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埃洛伊斯才继续与她谈戏剧,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们又在这里消遣了一会儿,才离开,各自回到家中。
送出去给人的名片,第二天便为埃洛伊斯提供了许多的订单,清晨里巴顿从信箱里扯出厚厚的一叠信件,有出版社副主编的夫人请她上门做衣服,有顾问官的夫人询问她的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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