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种事,让她怎么冷静?让她怎么甘心?
其实沈芙这个人,很多事都能忍,很多时候也是随遇而安。
只是唯独这件事,她有自己的坚持。
她的话音低下去,低到方嬷嬷听不清她的声音。
方嬷嬷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有自己的主意,也不劝了。
其实方嬷嬷从头到尾担心的只是等世子找来后,不会轻饶。
毕竟带着孩子逃跑这种事,实在是离经叛道,不成体统。
天底下,也没有哪家的妇人敢这样肆意妄为的。
沈芙却不是那种喜欢忧虑的人,她既然出来了,就不会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过多担忧,甚至心情极为自在地带着孩子去溪边玩。
满满出生到现在,一直蜗居在安王府里,还没出来看过外面的风景呢。
人不能只屈居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看见广阔天地,才能广阔地思考。
沈芙小时候就是被困太久了,以至于她长大到十六岁时,还狭隘地认为沈老夫人的善和堂就是很大的,让她难以企及的地方。目光短浅至此。
因此,她更加能够感受母亲被困终生的绝望。
天气还带着微微的寒冷,沈芙只是抱着孩子在溪边玩耍。
满满已经睡醒了,在娘亲怀里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转,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也不害怕,反而很是好奇。时不时地还举起手来嗯嗯啊啊的想说话一样。
沈芙抱着孩子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外面起了风,很快就抱进房间里了。
没过一会儿,山庄的管事刘嬷嬷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恭敬地请沈芙移步正厅。
因沈芙是临时来的,也不知道刘嬷嬷是来不及准备还是别的原因,饭菜准备虽然还算丰盛,但大多是一些腊货。
管事刘嬷嬷过来请罪:“世子妃恕罪,因天气寒凉,我们也甚少出门采买。所以只准备了一些干货,恐世子妃吃不惯,奴婢这就派人去采买些新鲜的菜回来。”
这世子妃突然一个人到来,还带着小世子,身边却没有侍卫跟随。刘嬷嬷见状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极是焦急,欲遣人去王府一遭。
可是世子妃一来就严禁她们这些下人出去,刘嬷嬷她们也只能听命行事。
刘嬷嬷的话说完,沈芙只浅浅笑了一下:“无妨,这些菜就够了,嬷嬷不必忙了。”买菜是借口,通风报信才是真。沈芙不得不承认,这安王府的下人,真是个个都是人精。
刘嬷嬷见状,无法,只好道:“是。”
等刘嬷嬷下去,方嬷嬷便开了口:“这些腊货吃了两顿还好,可也不能不吃些新鲜的。这样吧,到时候我亲自去一趟。”
方嬷嬷计划着自己进城去买一些新鲜蔬肉回来。虽然芙儿已经出月子了,但是不给她多补补,小崽崽的口粮怎么办呢。
只是这个听泉山庄是避暑胜地,在大山深处,一来一回恐怕要花不少时间。今天已经太晚了,若出去恐怕就不能赶回来了,方嬷嬷就计划明天一早出去。
沈芙却摇了摇头:“要吃新鲜的还不容易,我自有办法,何须嬷嬷亲自跑一趟。”
方嬷嬷不解。
沈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待会儿嬷嬷就知道了。”
沈芙的办法就是准备去钓鱼。
她早就在那条小溪里看到有鱼的踪迹了,山庄里什么都有,鱼竿自然也是有的,沈芙对钓鱼很有兴趣,准备自己亲自钓两条鱼上来。
方嬷嬷对此表示怀疑。
沈芙也不恼:“嬷嬷你就等着晚上喝鱼汤吧!”
鱼饵是下人都准备好的,连饵都先挂好了,沈芙要做的,只是挥竿而已。
这鱼嘛,沈芙虽然从来没有钓过,但她也知道,这钓鱼只要耐心一点,饵放足了,不怕鱼不上钩。
天气虽然还有些凉,但天高云淡,环境清幽静谧。溪边垂钓,别有一番景致。
钓鱼对沈芙来说,是可以让她静下心来的事。在这个午后,她可以暂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将那些烦恼与不甘都抛在脑后,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鱼有没有上钩。
安宁的时间匆匆如流水,耐心坐了一下午的沈芙,果然钓上了两条巴掌大的鱼。
至少做个鱼汤是够了。
只是等沈芙兴高采烈地拿着鱼回去,却发现跪了一地的下人,气氛安静而压抑。
她看向脸色不太好的方嬷嬷,问:“这是怎么了?”
方嬷嬷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跪在地上的刘嬷嬷低着头道:“是老奴自作主张,给王府传了信。请世子妃责罚!”
“世子妃一个人前来,还带着小世子,事关重大,若出了什么事,奴婢们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也请世子妃体谅奴婢们的难处吧!”
刘嬷嬷说完,地上其他跪着的婢女们纷纷磕头,齐声道:“请世子妃体谅!”
沈芙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才没什么语气道:“你们还真是大胆。”
刘嬷嬷等人头更低了,跪着不敢起身。
“所有人都要我体谅,是因为我太好说话了,还是因为我太好欺负了……”沈芙眼睫慢慢垂下,“可是谁来体谅我呢?”
下人跪了一地,可沈芙也没再看。将钓到的鱼丢下,转身要离开。
只是刚踏出门口,身影消失在门后没过一会儿,她又慢慢退了回来。
眼睫颤颤,嘴唇紧抿,紧紧盯着身前高大的身影。
燕瞻一身深黑的锦袍,脸上表情很淡,锋利的眉骨上还沾着忽下的雨。
“去哪儿?”他沉声问。
看见燕瞻的身影,方嬷嬷抱着孩子的手都紧了紧。担忧的视线又落在沈芙身上。
沈芙没想到燕瞻会赶来得这么快。
她从离开安王府到现在,也只过去了大半日而已,这还真是个失败的逃跑。
从燕瞻到来,沈芙就知道他脸上的表情看着平静,实则已经怒极。
其实从嫁进安王府到现在,沈芙时时屈服在他的强势和冷厉之下,被压制,不敢反抗,事事低头。
特别是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换做是平常,她早就低头认错了。
可是这次,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想再认错,不想低头,不想讨好他了!
“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沈芙直直望着他,视线没有任何闪避。
可是却吓坏了一地的奴仆。
听完沈芙的话,吓得浑身颤抖,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相信世子妃竟然敢这么对世子说话!
燕瞻找了她大半日,有多担心,就有多怒。只是他一贯情绪不露,让人难以分清而已。
但跟着他许久的下属都知道,这是他已经怒极了的时候。
世子妃还敢顶嘴,简直是不要命了。
“出去。”燕瞻淡声吩咐。
所有的下人都出去,孩子也被带了出去,门被重重关上。
只剩一室寂静。
沈芙依然倔强地望着他。
“去一个没有我的地方?”燕瞻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偷偷离开王府,将王府上下弄得人仰马翻。你以为你现在是几岁,还这样胡闹不可理喻!”
“是我对你太宽容了让你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你一个势单力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敢跑出来?你母亲的教训你还没有吃够是吗?!”
燕瞻已经不知道是怒,还是后怕。
他现在只恨不得重重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说的每一句话都冷得要命,不留情面,令人胆寒。
“你凭什么说我的母亲?”沈芙仰着下巴与他对视,“我是不理智,无理取闹,不讲道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没有那么广阔的胸怀,没有长远的目光,我只是要替我母亲求一个公道,这也不行吗?事到如今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本来就看不上我一个庶女,也好,我们和离,至此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沈芙转身要走!
是下定了决心和离。
“一而再地威胁我,不过是觉得我会为此妥协。”燕瞻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随着她一再地提和离而到了无法控制的边缘,以至于让他几乎失去了冷静。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时刻。
“你离家出走想做什么我很清楚,而你所谓的求一个公道若只是杀人泄恨,那在我眼里确实——微不足道!”
“啪”地一声,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燕瞻的脸被打偏。
房间里顿时死寂下来。
沈芙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敢打他一巴掌,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理由被戳穿,又或者是他说她要的公道微不足道,让沈芙完全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竟然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可是打完以后连她自己都吓到了。
她竟然,打了燕瞻?!
别说是沈芙,就是门外候着的青玄等人,也已经惊得魂不附体,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紧握住自己生疼的手心,恢复理智的沈芙惊颤地看着燕瞻。
先是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再是打了他一巴掌,哪条罪名都足够定她死罪。
大概这段时日他对她确实太过忍耐了,让沈芙得寸进尺,早已忘记了他当初狠厉而骇人的模样。以至于失去理智到,敢打他一巴掌。
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后宅妇人敢打自己的夫君的。
她真是疯了。
沈芙湿润的杏眼睁得大大的,紧紧抿着自己的唇,心里有些绝望以及后悔。
等待他的发落。
燕瞻微微叹了一口气,垂眸静静地看着她,深厉的眉骨蹙起,冷声道:“够了吗?”
他拉起沈芙的手,面无表情:“若是觉得不够,就继续。”
见他竟然完全没计较。
沈芙下意识抬了抬眼睫,又连忙低下去。
哪里还敢再打他一巴掌,死死咬着唇瓣,
“我只是气极了,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你的血海深仇,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我好不容易等来沈家得到报应的一天,结果你告诉我,你因为一些原因,要将害死我母亲还要害死我的凶手救下来,说我要求的公道微不足道,你让我怎么理智怎么冷静?”她的眼泪忽然似滚珠,一颗一颗不断掉落。
燕瞻看了她许久。
“是我失言了。”他慢声道,“杀了沈无庸只是一时泄恨,但文氏通敌一事另有隐情,你母亲生前的愿望是为了文氏平反。我留下沈无庸,并非是因为二皇子的要求,亦是为了文氏。”
沈芙摇了摇头:“若要为文氏平反,母亲把关键证据都留给了我,我可以替文氏申冤。留沈无庸一命又有何用?”
“很多事牵扯太多。二十多年前文氏蒙冤,背后牵扯到了什么你可知?如今朝堂波谲云诡,我与二皇子关系复杂,非你眼见之实。你受我牵连已受过无妄之灾,皇室秘辛你现在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沈无庸不是不杀,是不能现在杀。我不能保证沈无庸什么时候可以偿命,却可以保证,”燕瞻抬手想为她擦去眼泪,皱了皱眉,又收回了手,“你要求的公道,会有得偿所愿的一天,文氏也会有平反的一天。等文氏平反,我会将他带到你面前,任由你处置。千刀万剐也好,粉身碎骨也罢。”
他将事情的利害关系说得明白。
沈芙眼泪从眼尾落下。
很快她慢慢抬眼,直直看着燕瞻,神情渐渐冷静下来。
“我知夫君没有将事情说清楚是因事关重大,亦是怕我知晓太多有危险。可是夫君不明白,这事于我是血海深仇,夫君不能一句为我好就将我蒙在鼓里。我应该有得知真相的权力,对吗?”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却似乎重重落在了燕瞻心上。
他望着她湿润而坚定的眼。
沉默了许久。
“是我的错。”
他说。
嗓音沉静。
看着她的眼睛,燕瞻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各种挣扎反抗,其实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他以为是为她好,却忽略了这种好她需不需要。
是他,考虑欠妥。
“昨日是我该和你说清楚,那是你的母亲,于你是切肤之痛,无法抹灭之仇。没有体谅你的痛苦与无助,是我的不对。”燕瞻背过身,看着窗外初现的月亮,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兵荒马乱的一天,大概是燕瞻这一生,最为不安的时刻。
将留下沈无庸的原因解释完,沈芙抿着唇,大概是接受了这个原因,没再说话。
燕瞻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却忽然闭了闭眼。
昏暗夜色将他的眼眸勾勒得更加沉郁。
除了理解了沈芙大闹的原因,他的心底始终还残留了一丝不安。
对于她忽然不见的不安。
而这份不安压在心底一直到了现在,无法宣泄。
“那你呢?”他忽然道。
“……什么?”沈芙的声音有些迟疑。
57/87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