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贺礼文上车离开,贺敬珩眼里的戾气才退下去些许, 他抬手搓着那家伙方才拍过的地方, 面露厌恶。
刚来到洛州, 人生地不熟,连“贺敬珩”这个新身份都得慢慢适应,自然得处处收敛——但对于贺礼文, 他的忍耐力也就只有这么多。
身边的贺宅管家郑海将一切看在眼里,上前一步打圆场:“贺总一直很忙, 难免顾不上家里的事,少爷有什么需要的, 尽管和我说。”
贺敬珩点点头,拎起书包走了几步, 又扭头叫住对方:“……能帮我置办点健身器械吗?”
揣着侥幸心和戒备心, 他在贺家老宅住下, 彼时的眼界与心境, 只能滋生出一种最简单也最直接的自我保护方式:把身体练结实,挨揍的时候能扛得住, 如果被欺负、被刁难,也有底气反击。
郑海疑惑:“健身器械?具体是要哪几种?”
贺敬珩一愣:“就是, 健身房里那些……”
事实上,他根本叫不出几样健身器材的名字,也担心叫错了,惹人笑话。
略显局促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贺敬珩转身要走:“不方便就算了。”
郑海好脾气地笑了笑:“自然是方便的,贺宅负一层就有健身房,只是老爷不大用罢了,少爷放学以后可以过去看看,是否还要添些新的器械;我再去联系几位健身教练,如果有需要,就让他们定期上门指导。”
贺敬珩道了句谢,快步走进学校。
有了“贺家少爷”的身份,一切似乎都变得轻而易举……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缓过神,走进教室。
早读时间还没到,原本还在嬉笑吵闹的同学们,在看见他的时候,齐齐安静了几秒钟。
紧随其后的,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真是锋源集团的太子爷?帅是帅,不过,那张脸看起来好凶哦……”
“是啊,听说是贺家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
“私生子吗?”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没有妈妈,而且他爸爸还和好几个女明星传绯闻呢。”
“啊,好可怜。”
“拜托,他脚上那双球鞋可是全球限量款,手表看起来也好贵——那种要啥有啥的大少爷,哪儿轮的到我们说‘好可怜’啊?”
“嘘,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了。”
那些声音如同清风过耳,贺敬珩连一个眼神也没多给。
作为从小镇而来的转校生,他的出现,起初并没有在学校里引起太大轰动:只有班里几个男生过来称兄道弟、招呼他去打篮球,以及几个女生课间堵人索要联系方式……没过几天,不知谁将“他是贺名奎的孙子”这件事抖了出去,他们再看贺敬珩的眼神,就都变了味。
那个年纪的初中生,并非人人在意家庭背景,但能挤进国耀中学的,多少都对此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贺名奎的孙子,显然在列。
当然,也有企图通过“交朋友”来拓展交际圈的家伙。
刚在座位上坐下,贺敬珩就被班里一个“二代”模样的男生缠住。
那人的嘴挺甜,只是举手投足老神在在,根本不像一个初中生:“贺少,加个微信呗?周末我们哥几个出去玩,你一起来呗……”
他凉凉发问:“要去哪里?”
男生一听有戏,立刻摸出手机:“贺少想去哪里玩,我都能安排。”
那人看着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贺敬珩错开目光,并不想接受这样目的性极强的讨好:“我哪里都不想去——你们别一窝蜂挤在这里,碍眼。”
误以为自己压错了宝——这位失而复得的贺家少爷并不是“玩咖”,那人顺势话锋一转:“留联系方式也不光是为了出去玩,贺少你初来乍到,学习方面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私下问我……”
贺敬珩正酝酿着拒绝的话,耳边忽地响起一声轻笑:“顾彬,没记错的话,你上次月考的班级排名是年级倒数吧?”
贺敬珩睨了一眼,发现是坐在侧前方的男生。
明明用了很温和的语气,但那句话却像是最锋利的小刀,刺得顾彬无地自容:自己就只能考那几分,哪有资格辅导转学生的功课?
顾彬咬了咬牙,无能狂怒:“周岑!我跟贺少说话,碍着你什么事了?”
名叫周岑的男生这才转身望过来,清秀脸上仿佛写了“人畜无害”四个字:“你也知道人家是‘贺少’啊?”
顾彬愣了愣,很快回过味儿来——周岑这是在提醒他别得罪人。
尴尬地挠挠头,他收起手机,嘀咕着“作业还没写完”,便领着几个“小弟”飞快逃离了是非之地。
周岑刚要别过脸,就听见了贺敬珩的抱怨:“……能别这么叫吗,很奇怪。”
贺少。
在贺宅里被那些人叫“少爷”也就罢了,为什么在学校这种地方,也要被同龄人这样称呼?
周岑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行啊,但我们班男生不是‘少’就是‘狗’,如果你不介意大家喊你‘贺狗’,那我一会儿就去跟他们说。”
话音还没落定,站在讲台上的卫生委员就扬起嗓子喊了一句:“周少,你是今天的值日生啊!一会儿别忘了擦黑板!”
被点名的“周少”远远应了声。
贺敬珩:“……”
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默了几秒钟,他才挤出一句“算了”。
贺少就贺少吧。
总好过被喊“贺狗”。
周岑笑了笑,顺势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周岑。”
“贺敬珩。”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贺敬珩。”
贺敬珩等着下文,没想到,周岑并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而是转身借着课本扉页作掩护,悄悄刷起手机。
借着身高优势,贺敬珩瞄到了这家伙是在看乐谱。
思考片刻,他长臂一挥,轻戳了下对方的背。
周岑疑惑地再次回头。
贺敬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以后要是有不明白的事情,我就私下问你。”
*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轻而易举被周遭环境所影响。
贺敬珩必须承认,在贺名奎的庇佑下,他得到了充足的阳光和雨露,那些都是肆意生长的资本。
但他没有放任自己。
毕竟,身边就有贺礼文这样的参照物——那种埋在骨血里的憎恶,如同牵引风筝的线,让他无法随意飘远。
用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国耀中学的生活节奏后,“贺敬珩”这个名字,似乎变得无处不在。
光荣榜,或是通报栏。
好在,有周岑帮忙周旋师生关系和人际关系,性格愈发凉薄、不羁的贺家少爷才能将很多事都维持在微妙的平衡线上。
然而。
再靠谱的好朋友偶尔也有“犯迷糊”的时候。
这天午休,两人结伴前往食堂。
打好饭后,贺敬珩一如既往走向角落里的位置,周岑却端着餐盘,示意他在最热闹的用餐区坐下。
贺敬珩没说什么——能坐下来吃一顿学校食堂的饭,对几年前的他而言,就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
但是,很快他便发现了不对劲。
周岑心不在焉地解决着餐盘里食物,就连平时从不沾的蒜末都没注意到、直接松进了嘴里,还频频抬眼看向一点钟方向。
平均三分钟一次。
贺敬珩眯起眼睛,循着好友的目光微微偏过脸:有一桌女生就坐在不远处,叽叽喳喳地评价着食堂里的饭菜,面朝他们的一共有三人,自己的注意力则完全被中间那个笑容甜美、表情丰富的女孩所吸引……
齐刘海,双马尾,眼睛很大。
腮帮鼓鼓的。
应该是刚吃下一颗藕圆。
样貌算不上美艳,却能在某个瞬间,让其他人统统成为陪衬。
许是被他人的情绪所感染,看见那个陌生的小姑娘笑得正欢,贺敬珩也忍不住扬起唇角。
谁料就在下一秒,她居然毫无预兆地望了过来。
贺敬珩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接着,鬼使神差想起了南坛巷里唯一一家精品店……
那家店的玻璃橱窗里放着一只身穿公主裙的手工布娃娃,店主或许根本没有卖掉它的打算,所以,娃娃的标价令人咋舌,彼时的赵默承担着给串串店买菜、处理厨余垃圾的活计,每天都得在那条路上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走,一遍又一遍地打量那只看上去无忧无虑的布娃娃。
他知道那是女孩子喜欢的玩具。
但不妨碍自己向往那样的“精致”和“昂贵”。
眼前不知姓名的小姑娘和那只布娃娃很像,勾出了他藏匿在心间的无限向往。
只可惜,视线短暂接触数秒,女孩笑容一僵,目光飞快挪开寸许,硬生生落到了对面的周岑身上,笑声也刻意抬高分贝,像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周岑也很大方地回应以微笑。
被巨大的失落所吞没,贺敬珩清醒过来:那个女孩与周岑是旧识,并且,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他强迫自己重新坐好,佯装不在意地询问好友:“女朋友?”
周岑一怔,随即快速否认:“当然不是。”
贺敬珩波澜不惊地继续审问:“喜欢她?”
他绝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今天、但此时此刻,就是很想弄清楚周岑与那个女孩的关系——至于这究竟是出于对好朋友感情生活的关心,还是别的什么,那便不得而知了。
这一次,周岑没有否认,而是含糊其辞地介绍道:“……就是住在楼上的邻居,挺有意思的一个小妹妹。”
贺敬珩一挑眉,拖长尾音“哦”了声。
嗔怪着剜他一眼,周岑继续道:“没想到,宁宁今年也进了国耀念书,刚搬去雅都名苑的时候,明明她才一点点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贺敬珩条件反射般重复了一遍:“宁宁?”
“她叫阮绪宁。”
“哪两个字?”
“情绪的绪,安宁的宁。”
拨弄了一下餐盘里的梅干菜烧肉,贺敬珩“哦”了声,故意顺着周岑先前的话继续往下说:“青梅竹马在一起念书不好吗?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们以后在学校也能经常见面了?”
“我又不会经常去找她的。”
“也许,人家会经常来找你呢?”
“贺敬珩,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吃饭吧。”
莫名其妙被调侃一通,周岑没再接话,只低头猛喝海带汤。
回味着方才烙印在脑海中的甜美笑容,贺敬珩勾了勾唇角,由衷感慨道:“你们两个,还挺般配的。”
第70章 也曾有好运(2)
再一次见到周岑口中那位“邻家小妹妹”, 是在一个并不特别的清晨。
朗朗读书声自身后传来,读的还是“关关雎鸠”之类的古文,独自站在全校通告栏前的贺敬珩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稍微挪动了一下早已微麻的右腿。
他在罚站。
姑且说是罚站吧。
其实也没有犯重大错误,不过是早上骑车路过学校后门时, 发现一只小猫的脑袋卡在了铁丝网缝隙里,小爪子扒拉不开, 急得喵喵直叫,怪叫人心疼的, 他下车转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工具, 索性徒手掰开铁丝网、放走了小猫……
没想到, 这事儿传到班主任耳朵里就变了味。
面对“蓄意破坏学校公共设施”的罪名,贺家少爷懒得解释太多,用一句“看着碍眼”含糊应对, 结果就被发配操场跑圈,再去通告栏边反思到早读结束。
这种程度的惩罚对贺敬珩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特别是看见不远处挥动扫帚、认真打扫包干区卫生的阮绪宁……
他甚至觉得,在这里罚站是一种褒奖。
说来也巧, 这周的户外包干区正好轮到阮绪宁的班级,而她又被分到了学校通告栏这一片。
许是为了方便干活, 小姑娘将垂在身侧的双马尾扎成了两个团子, 刘海也用一枚兔子头形状的发卡固定在一侧;每每动作, 校服裙摆便在膝盖处荡啊荡, 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可爱。
两人虽然没有在学校里正式打过照面,但早已在周岑的描述中熟识。
打扫到贺敬珩身边的水泥地时, 阮绪宁怯怯抬起脸、偷看了他一眼——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走神之际,手里的动作就变得没轻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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