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将进行第一次排演,请姑娘们在这几日抓紧练习。”
“切莫擅自离开内坊,暂住于才秀宫的姑娘们平日里也莫要与主子们接触,宫宴结束第二日会有马车送各位回教坊。”
站在最前方的姑姑手握卷轴,目光深沉地扫过低垂着脸,神色各异的姑娘们,轻叹了口气。
“这七日莫要贪吃懒做,恪守本分,不要动歪念头,记住自身的身份,来此的目的,我希望来时十七人,返回时仍十七人,望姑娘们谨记于心。”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姑姑教诲。”
孟萝时站在队伍的最后排,余光扫过周围或坐或站的内坊舞姬,相比外坊舞姬的好奇和疑惑,她们似乎已经习惯,脸上更多的是麻木。
节目单子悬挂在屋檐下方的架子上,每个节目底下都写满了名字,孟萝时在人挤人中,努力地找自己的名字。
中秋宫宴暂定八个节目,她排到了两个,其中一个为伴舞,另一个则是主舞之一。
黎巧垮着一张脸:“为什么我要上三个演出,这名单是谁拟定的。”
孟萝时:“说明你能力很强。”
她宽慰似的拍了下黎巧的肩膀,“这是对能力者的褒奖。”
“胥黛只有一个演出。”黎巧平静到可怕,“按你方才所说,京州教坊第一舞姬这名号,是不是得换我坐了。”
孟萝时愣了下,钻进人群里又去看了一遍名单,果然第六个节目单里的主舞之一便是胥黛。
她不信邪地翻找了好几遍,丧气地同黎巧说:“回去后,咱一起推翻胥黛吧。”
黎巧眼眸微亮:“能分免费丫鬟吗,我要的不多,两个。”
孟萝时:“行,掰你。”
“我听见了。”胥黛的声音从两人头顶响起,“麻烦下次背后说人时小点声。”
孟萝时和黎巧同时僵住,抵在一起的脑袋默默挪开。
黎巧战术性挠头:“那个,好像有人再喊我,我先走了。”
她留下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飞快逃离现场。
孟萝时尴尬地轻咳了下,脚尖踢着地面,以此来躲避胥黛的目光。
“你很想要丫鬟的话,我可以花钱帮你雇一个。”胥黛垂眸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姑娘,嗓音温柔,“但你要帮我一件事。”
孟萝时将手背在身后,面朝阳光:“你先说什么事情。”
“很简单。”
胥黛走到她的身侧,伸出指尖朝着东边的方向:“留在这里,不再回教坊。”
孟萝时:“?”
她望着东边的方向,眼眸暗下:“以舞姬的身份想要留在东宫唯一的方法便是做妾。”
孟萝时视线转向胥黛:“你想让我给太子做妾,为什么。”
胥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孟家嫡女的身份能当太子妃吗?”
“能。”孟萝时肯定道。
原主的父亲宣威将军,手握重兵半生戎马,以血肉之躯驻守祁国疆土,护佑边境不受外敌侵略。
若连将门之女都不配,那这太子妃之位是否捧的太高了些。
胥黛微微一笑:“你不妨再想想这个答案。”
孟萝时皱了下眉,不解地看着她,一时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别这么看我,昨日我便说过,我绝不是害你的那批人。”胥黛从袖内取出一枚素白发簪,放在她面前,“留在这里,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反之……”她语气沉下,“别怪我把你的秘密捅出去。”
孟萝时微怔,视线下垂,瞧着那根发簪好一会儿。
她突然想起胥黛曾在后院找寻装有信息纸张的衣裙,几日后,原主说有人拿走了她留下的信息纸张。
即使暗中的人对此有所怀疑,没得到确凿的证据,便无法拍板定案。
那么胥黛……口中的秘密会是什么。
“拿一个莫须有的秘密来绑架我,会不会太草率了。”孟萝时弯唇轻笑,“你怎么能确定,你口中的秘密一定能对我构成威胁。”
胥黛微挑眉:“要赌一把吗。”
孟萝时抬眸望着院中的大树,秋意渐浓,树叶泛黄随着拂过的风歪歪扭扭地飘向角落,在日光照耀下变成脆弱的枯叶。
胥黛等了很久,久到她认为少女不愿赌,收手打算收回发簪时,尾尖却猛地被捏住。
少女软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不喜欢赌博,但你的建议我收下。”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面色也在一瞬间转白。
第30章
胥黛微怔, 笑容自嘴角蔓延开:“我果然没看错你,孟怀瑜。”
不,你看错了。
孟萝时把发簪放进袖内的小口袋:“到午膳时辰了, 我先回房了。”
她疾步离开内坊,回到才秀宫的屋内, 面无表情地把门窗全部关起来,然后靠在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后颈不知何时被密密麻麻的汗珠占据,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心, 黏腻的汗覆盖着红色的月牙,连带着心口的颤动也还未彻底消失。
她缓慢地调整呼吸,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饮下,混乱的大脑稍显
清醒。
这与上次灵魂仿佛要被随时挤出体外全然不同,身体的情绪不受她掌控, 紧张和急切化作水流几乎要把她的心脏淹没。
漫长的沉默里, 她差点窒息在胥黛面前。
直到她试探性地握住那根素白银簪,那股铺天盖地地浪潮才尽数褪去。
孟萝时后背抵在桌角, 取出素白银簪,没有任何装饰, 制作很粗糙, 像失败的残次品。
尾部的打磨甚至只完成了一半。
胸膛内的心脏跳动再次加快,孟萝时眉心微蹙, 将发簪举至半空:“你在紧张,为什么,这根发簪真如胥黛所说存在秘密?”
房间静寂无声,没有人回答她。
孟萝时反复端详发簪, 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件东西存在,但很明显这根未完工的发簪不是原主的所有物。
她望着空气中的某处虚无:“是你母亲的簪子吗?”
身体依旧毫无异样。
“你父亲的发簪?”
她将家里的人报了个遍, 直到说出怀瑕这个名字时,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孟萝时讶异地将手放到眼前,片刻后,猛地站直身体。
大脑内的某根线在此刻断裂,孟怀瑜能在她占据身体时,影响身体的控制权,这和当初她漂浮在半空如同观众般观看天差地别。
“你也在身体里,你没有被我挤出去。”
一体双魂?这可能吗?
孟萝时下意识咬着下唇,CPU在头脑风暴中逐渐过载。
“吱嘎。”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炙热的阳光争先恐后地从门缝内钻进来,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闻。
孟萝时抬头,只见胥黛笑意盈盈地站在房门口,身侧是端着饭菜的宫女。
“你脸色不好,需要去请太医来瞧瞧吗?”
孟萝时垂眼遮掩眸内的情绪,指尖转动银簪:“这根簪子你从何处得到。”
胥黛望着正将饭菜一一摆放上桌的宫女,并未回答。
直到宫女恭敬地朝两人行礼告退,她才将房门阖上,斩断一室阳光。
“我以为你会先问令弟是否还活着。”
随着话音,那股窒息的浪潮再度席卷,攀附至孟萝时的脖颈,她忍不住用手扣紧桌角,指甲几乎要陷进木板。
她一字一句,咬着牙道:“所以答案呢。”
胥黛坐到椅子上,环视着桌上的菜:“放心,他还活着。”
说着,她顿了下,抬眼看向孟萝时,笑道:“只要你留在东宫,我会告诉你令弟的具体位置。”
孟萝时:“太子让你这么做的?”
胥黛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坦然道:“不是。”
“那你为何一定要我留在东宫。”孟萝时凝重道,“进宫容易出宫难,你想将我困在宫内。”
胥黛面色平静地吃着菜,久久没说话。
孟萝时掌心用力到整个桌面都在发抖,汤水不可避免地溅出,胥黛眉目微挑:“气到整个人发抖,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她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你没发现,你在教坊生活得格外容易,一个月上工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即使用酒壶砸了客人的脑袋,事后也没受惩戒。”
胥黛唇角上扬:“教坊那么多姐妹,可没有一人受到过这样的优待。”
孟萝时皱眉:“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受到优待。”
身体的异样渐渐消退,她松开桌角,缓慢道:“起初进入教坊,我跳错舞步被姑姑罚跪了一整晚,不愿意陪客,关在三楼的黑屋内啃馒头四五日,掌心被戒尺打烂掉,发炎流脓两个月才好……”
孟萝时细数着这两年在教坊所受到惩罚,语气渐重:“你眉毛底下两窟窿是一点不用啊。”
胥黛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流转着孟萝时不懂的情绪。
半晌,忽然弯起眼笑了起来。
“我和黎巧跳错舞步时,被用不留疤的鞭子抽打后背,找借口告假不愿陪客时,关进黑屋禁食禁水十日,期间只给几口/活命的汤水。”
她把掌心摊开放在孟萝时的面前,白皙的手心内是交错的伤痕,覆盖着纹路,增生的白色痕迹尤为明显。
“我是八年前入的教坊,黎巧是六年前,时间不会减淡惩罚的力度。”她的语气轻而慢,在孟萝时的耳内却如震雷响,“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优待吗。”
孟萝时久久不能言语,她回想着在教坊的两年,虽艰辛但却与胥黛口中的艰辛全然不同。
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受到了优待。
“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吃喝不愁,不用应对那些难缠的客人,于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你没有理由拒绝。”
孟萝时下意识反驳:“那与后院里被豢养的女孩们有什么区别。”
胥黛似乎愣了下,望着桌面上的饭菜出神。
“我听说你同大人提议要给她们请两位夫子。”
孟萝时回想着今早看到的纸张内容,点了下头:“对。”
胥黛再次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平静道:“饭要凉了,你不吃吗。”
“?”
孟萝时不解地看着她。
胥黛没再说话,低头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饭菜,房间很安静,安静得让孟萝时觉得喘不过气。
她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金色的阳光铺天盖地的洒进室内,驱散阴霾。
饭后,两人保持沉默一道去往内坊排舞。
一连好几日,孟萝时在睁眼排舞,闭眼睡觉的非人折磨里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再度从现代化的房间内醒来后,孟萝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关掉吵闹不已的闹钟,下床洗漱。
孟爸孟妈上班,孟玉时上学,因而家里除了跑来跑去的小狗,格外安静,客厅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孟萝时拿着笔记本,边吃边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记录。
连续两晚古代世界内的生活几乎都在排舞和演奏乐器,平静得令她偶尔会起鸡皮疙瘩。
她总觉得原主不会真的听信胥黛的话,善罢甘休地待在东宫内做妾,可这又关系到孟怀瑕的消息……
孟萝时咬了一口汤包,期盼今晚入梦原主依旧还在排舞,不要整幺蛾子,她真的不想在东宫尔虞我诈。
“小小,姐姐也要出门上班了,晚上见。”
她把盘子放进厨房水槽,换下睡衣拎包出门上班。
工作室一楼的接待区依旧热闹非凡,许多特意从外地前来的游客会根据网上的攻略来此拍照打卡。
孟萝时打完卡后,抱起趴在大理石上的猫咪去往二楼。
“萝时,你终于来了。”胡荔睡眼惺忪地转着椅子。
孟萝时将猫咪放在工位上,拿着杯子去茶桌泡咖啡:“你是一晚没睡,还是熬了大夜。”
胡荔呵呵笑了两声:“笑话,我要是熬大夜,还能这个点出现在公司?”
孟萝时倒水的动作顿了下,转身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真牛。”
胡荔仰头靠在椅背上,不疾不徐道:“曾宏那个事,算是处理完了,不过许乐瑶花给他的钱,估计很难要回来。”
“花了多少钱?”
胡荔比了个手势:“只算转账和礼物,大概这个数字。”
孟萝时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道:“都抵得上我的代步车了。”
“是呀。”胡荔感叹道,“你说这钱花哪里不好,花渣男身上了。”
孟萝时打开电脑,看着舔毛的猫咪:“话说他到底坐牢没有。”
“警察叔叔说,可能会坐两三年吧,具体的还得半个月后开庭了才能确定,现在就是暂时的拘留。”
胡荔叹气道:“你都不知道我周六陪许乐瑶见到了多少漂亮姐姐。”
孟萝时无奈摇了摇头,点开桌面的文件夹,里面是用于端午活动的样片,她默默地把有曾宏的照片删掉。
“哦,你那个问题我帮你问过了。”胡荔忽然道,“曾宏说他就是想吃软饭,但又不想只吃一家,多找几个比较刺激。”
孟萝时:“?”
她差点手滑把整个文件夹都删掉。
德安侯总不能也想吃别人家的软饭,孟家都家破
人亡了。
果然,寄希望于别人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更忧愁了,一个德安侯还不够,又多了个太子,这俩还是青梅竹马,她一点都不希望原主困在后宫钩心斗角,彻底变成他人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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