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瑜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无语凝噎了好久后,无奈道:“你家里还在跟你要钱。”
黎巧仰头叹息道:“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他们的吧。”
微风将帘子吹开,孟怀瑜看着一闪而过的街道,忙碌的小贩与匆匆而过的行人,短暂地在她视线内停留。
“对了。”黎巧忽然道,“有件关于胥黛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孟怀瑜转眸看向她:“你说。”
黎巧抬手比了个数字:“得先给钱。”
孟怀瑜:“…………”
“你憋着吧,我不想知道了。”
黎巧拉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十两银子买一个胥黛的秘密,不吃亏。”
孟怀瑜从钱袋里掏出十两银子给她:“说吧。”
“胥黛会武功,且还不低。”黎巧开开心心地把银子放进袖内,神秘莫测道,“我亲眼看见她在屋檐上飞来飞去,跟话本子里写着武林高手一样。”
“胥黛。”孟怀瑜轻喃道,她眼眸微眯。
通过小姑娘的视角,她瞧见过胥黛来后院讨要她的衣裙,但被秦姑姑先一步拿走了。
因事情太多,这件事就被她暂且放在了脑后,今日黎巧要是不提,她甚至都快忘了这件事。
“十两银子,不亏吧。”黎巧道,“教坊的舞姬会武功,我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而且你先前说她在收集我们的衣裙。”
“我暗中观察过了,她有一段时间总是往后院跑,手里拿着一两件衣裙,都是往常她从来没穿过的款式,应该是别的姐妹的。”
黎巧一顿分析:“你说她是不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来搞垮我们教坊的。”
孟怀瑜头疼地揉着额角,眼皮怦怦跳,荒唐道:“你平日里少看点话本子吧,算我求你。”
黎巧鼓了鼓腮,不服气道:“明明很有道理。”
孟怀瑜坐到对面,侧身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疾驰而过的风景,缓慢道:“坊里其他姐妹知道她去后院拿取别人的衣裙吗。”
黎巧:“不清楚,我逢人就问,除了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两个姐妹,其他人都没丢衣裙,应该……不知道吧。”
孟怀瑜沉默了下,看来整个教坊都通过黎巧的嘴知道了这件事。
虽然跟她预想得天差地别,但结果相同。
她看着傻乎乎的黎巧,深深地叹了口气,往后再想传播些事情,得换个人选。
马车缓慢地停下,太监高昂尖利的嗓音拖着长调响起。
“马车已到宫门口,剩下的路请各位姑娘步行至内坊。”
黎
巧从袖子里翻出面纱戴上,钻出马车:“到了。”
孟怀瑜跟在她身后,落地后,快速打量四周。
停在门口的并不只有她们教坊的马车,还有几天前就出发前来京州的其他教坊舞姬,几十辆马车停靠在一起,场面颇为壮观。
黎巧拉着孟怀瑜与其他舞姬站在一起,任由等候在宫门口的太监清点人数,查看令牌。
“我听说此次入宫的舞姬一共有十七个,比以往都要多。”
孟怀瑜幼时经常进宫,只不过那会儿是以孟家嫡女的身份,宫内的宫女太监或多或少都会卖她一个面子。
今非昔比,往日的一切如泡沫轻易一捏就碎了。
舞姬们排队在太监的带领下穿过护城河,如长龙般进入富丽堂皇的皇宫,红墙黄瓦,高高隆起的宫墙几乎遮挡了一半的天空。
偶尔有栖息的鸟群,伫立在墙头叽叽喳喳地看着墙内的人类。
内坊的位置在皇宫东北,穿过一道道宫门和御路,教坊两个大字出现在舞姬们的眼里,敞开的门内是凌乱交叠的丝竹乐和鼓鸣。
孟怀瑜偏头看了眼临靠的才秀宫,半开的缝隙里是一只只好奇的眼睛。
趁着门口姑姑检查令牌的工夫,黎巧再次小心翼翼地凑到孟怀瑜身边:“我放弃之前的想法了,在教坊里混吃等死,也挺好的。”
孟怀瑜收回视线:“你不想要免费的丫鬟了?”
黎巧指着高耸的红墙,低声道:“内坊还没我们外坊的后院大,房子小就不说了,墙还高得离谱,你看那鸟都不高兴进来筑窝。”
孟怀瑜将令牌递出去:“总有人喜欢的。”
黎巧丧气道:“幻想中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我的梦破碎了。”
话语间,两人跨过门槛进入内坊,偏小的正正方方的院子,正中间用红绸圈了一块用于排练的舞台,两侧则摆放着桌凳,有舞姬正在习琴。
一下涌进来十来个人,显得内坊更小了,连站脚的地都快没了。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嘈杂似一壶烧开的水。
姑姑抬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大声道:“所有人安静。”
下一刻,只剩下虫鸣,现场所有舞姬的目光凝聚在姑姑身上,等待她的吩咐。
“你们是第一批到内坊的舞姬,路上的还有一批,内坊房间不够,一部分人将住到隔壁的才秀宫。”
“接下来,我报到名字的舞姬跟我走,剩下的听从张嬷嬷的安排。”
她说着展开手里的卷轴:“庄名姝、汤湾、胥黛……”
报出一个名字,姑姑便会用锐利的眼神扫一遍站出来的舞姬,然后再继续报下一个。
第一批舞姬共十一个人,被报到名字的有五个。
孟怀瑜和胥黛也在其中。
黎巧等了许久没等到自己的名字,依依不舍地拉着孟怀瑜的小臂:“姐妹,我们要被分开了。”
作为搭档了大半年的搭档,孟怀瑜拍了拍她的肩膀:“皇宫不比教坊,管好自己的嘴,多吃,少说话。”
胥黛不知何时靠过来:“我们还挺有缘分。”
孟怀瑜笑眼弯弯,并未再说话。
“点到名字的姑娘请随我来。”姑姑挥了挥手里的卷轴,朝着门外走。
除去孟怀瑜和胥黛还有三个姑娘其中两个为扬州舞姬,还有一个襄州,五个人像懵懂的雏鸟跟在姑姑身后。
躲在才秀宫大门后的眼睛已经消失,孟怀瑜迈上台阶,忽然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猛地回头望过去。
左侧靠近高墙的大树上,一个玄衣服饰的少年正蹲在里面。
四目相对,少年惊骇地差点从树枝上滑下来,他捂住嘴巴,用另一只手做手势。
孟怀瑜看了眼他腰间佩戴的匕首,泛黄树叶遮住了一半的鹿字。
她默不作声地转回头,跟随队伍迈进才秀宫。
“跟着你的人有很多,你就不怕他们打起来。”胥黛忽然走到她身边。
孟怀瑜抬眼看向笑容恰到好处的胥黛,莞尔道:“你不是也是其中一个。”
她可没忘记除了秦姑姑,胥黛也是想从她衣裙里得到信息纸张的人。
“我就知道黎巧那张嘴,什么都藏不住。”胥黛含笑的眸内划过杀意,“那天就应该抹了她的脖子。”
孟怀瑜:“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背后的人是谁,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妨碍我,不然别怪我将矛头指向你。”
“你孟怀瑜的矛头难道不是早就对准我了。”胥黛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耳畔,“放心,我不是害你的那批人。”
孟怀瑜眼睫微颤,并未说话,任由胥黛从她身边走到前面。
才秀宫比内坊大三倍还不止,内有人工池塘,小厨房以及亭台,似小型的宅院。
姑姑推开几扇房门,朝着五人道:“两人一间房,接下来的七日你们都将住在此地,这里是秀女和才人的寝宫,平日里排练莫要打扰到主子们。”
“膳食每日都会送到各位房内,平时有任何需要去找内坊的张嬷嬷。”
姑姑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面前的五人,在孟怀瑜的身上停留了一茬。
语气严肃了几分:“各位需牢牢谨记,这里是皇宫不是外坊,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都掂量清楚。”
五人齐齐应道:“谨遵姑姑教诲。”
姑姑走后,扬州来的两位舞姬选了第二间房,襄州那位为第一间房,剩下胥黛和孟怀瑜默认第三间。
房间不大,靠边两张床,中间是桌椅,侧边两个梨木衣柜,还有几个并排的矮柜,空气中散着一股经久不通风的霉味。
孟怀瑜打量了一圈房间,而后走到衣柜边蹲下,视线内木板因潮湿而扭曲,鲜绿的苔藓攀附其上。
极度安静下,还能听见类似指甲挠门的声响。
“据我所知,距离上一次选秀还是四年前。”胥黛站在她身后,缓慢道,“这里的空房,应该四年没住过人了。”
“会生病的。”孟怀瑜低声道。
胥黛没听清:“你说什么。”
“霉味太严重了,住久了后很容易生病。”孟怀瑜站起身,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连带着被子也一并拿出去放在架子上晾晒。
胥黛靠在门框上看着忙碌的少女,上挑的眼眸内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孟怀瑜站在阳光下微微仰头,金色的光晕绕出身形,周围是从被子上漂浮出的尘埃。
第二批的舞姬是酉时到的宫内,一共六人,全部入住于才秀宫。
常年没有新人的才秀宫一瞬间热闹非凡。
孟怀瑜用完晚膳后,出门消食,此时月亮已悬挂天际,繁星映于四周。
她走到池塘侧边的假山后,轻拍了下假山道:“出来。”
只有虫鸣回应她。
孟怀瑜等了一会儿,少年依旧没出现,她耐心道:“你的衣摆在假山外面,挺明显的。”
话落,她眼睁睁地看见那抹玄色衣摆从视线内消失。
少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踱步到她面前:“孟姐姐。”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少女的嗓音偏冷,褚忻一连头都不敢抬,声音压得更低:“知道。”
“那你还敢跟进来。”孟怀瑜质问道,“不想活了。”
“我怕孟姐姐会有危险,而且你身边跟了那么多人,他们也都进来了,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末尾,在孟怀瑜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下,默默静音。
孟怀瑜眉心突突跳,看着面前这个与怀瑕相同年龄的少年,一时无言。
褚忻一瞄了眼孟怀瑜,然后迅速低头:“我的隐匿一向很好,不会有人发现我的。”
闻言,孟怀瑜轻嗤了声。
“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还是当你是隐形人。”
褚忻一小声地顶嘴反驳:“除了你之外她们都没发现我,我中途还去御膳房吃了糕点。”
孟怀瑜气不打一处来:“出宫,现在。”
“不要,我好不容易进来的。”
孟怀瑜凝视着他,面无表情道:“别让我讨厌你。”
褚忻一僵住,他缓缓抬头,触及她的目光不由轻颤了下,慌乱一瞬而过:“我,我明天就走,晚上宫门关了,
我很难出去。”
孟怀瑜:“若是骗我,往后我不会再理你。”
褚忻一立刻伸出手指发誓:“我发誓,绝不蒙骗孟姐姐,否则……”
“不用发誓。”孟怀瑜及时打断他的话,“夜深了,这里空房间很多,自己找房间睡觉,半夜不要出来瞎跑。”
“好。”
孟怀瑜转身回房,心中暗叹,不愧是小孩,真好吓唬。
第29章
隔日。
天蒙蒙亮, 灰蓝的云层染上少许金色晨曦,雀鸟于院中的枝丫上鸣叫,厚重的钟声一圈圈荡开。
寂静无声的一座座宫殿相继亮起烛火, 似长龙翻越。
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胥黛悄无声息地迈入房间, 看了眼床上睡得香甜的孟怀瑜,她的睡姿比之前半夜, 有质的突破。
两只手作投降式放在脑袋两侧, 一条腿屈起,另一只脚则搭在床沿,被子也歪七扭八地落地一半。
胥黛轻手轻脚地脱下夜行衣,而后躺上床,佯装出还在睡觉的模样。
屋外的钟声还未停歇,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 吵得小姑娘不由皱眉,她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试图隔绝声响。
鼻息被霉味笼罩的一瞬,她忽然清醒了几分, 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梦境与现实交汇间, 孟萝时喊道:“妈,咱家被子长蘑菇了。”
空气极度安静, 没有人理她。
孟萝时恍惚地边揉眼睛,边去找床头的手机,指尖却蓦然触碰到了冰凉坚硬的木板,倦意瞬间消失。
“这又是哪儿?”
古香古色的房间稍显逼仄, 房梁上悬挂的纱幔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本该艳丽的颜色泛黄发暗, 角落里甚至还有大量蛛丝。
细听之下,还有老鼠钻洞挠柜门的刺耳声。
目之所及只有桌椅和床铺还算干净。
孟萝时扒拉了下凌乱的发丝,偏头看向另一张床上闭着眼的胥黛,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脱掉中衣,取出小衣口袋内的纸条。
被纸张包裹的药丸也一起掉在床上。
孟萝时借着屋外的光,快速翻看纸张上的信息,震惊地张大了嘴。
秉着礼貌的态度又打量了一遍堪比双人宿舍的房间:“再破旧一点,都能当冷宫了。”
她把药丸放回口袋内,披着外衣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恼人的钟声消失,微风吹动树梢,两只雀鸟歪着脖子盯着底下的人类,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讨论什么。
孟萝时找到一盏还未熄灭的烛火,将纸团点燃扔在树下,等燃烧成灰烬后用断枝扒拉,混合进泥土内。
早晨的气温偏凉,她打了个寒颤,拢着外衣跑进了屋。
没注意到侧边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隙,有双眼睛隐匿在黑暗中,注视着院中。
卯时末,所有舞姬于内坊集合,一一点名后,嘱咐这七日需要注意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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