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说的直觉让他甚至连身体也出现了排斥反应。
宸王瞧着他凝重的神情,轻嘲了声, 幽幽然道,“方才小姑娘可是说要嫁给你的。”
“太子妃二婚, 本王从未听过先例。”他故意拖着调子“哦”了声,“本王忘了,半年后,你要迎娶黛丝提公主。”
祁乾没应声,屋里安静得很,宸王嘲讽失败,突感没趣,摆了摆手:“罢了,聘礼本王隔日会差人送来教坊,届时跟随一道回宸王府,左右教坊也当不了娘家。”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哪知祁乾忽然道:“你应该知道,祁国暗处纷乱涌动,早已争得头破血流,东漠或许等不了那么久。”
宸王动作一顿,重新坐回椅子里,眉梢微挑:“与本王何干。”
祁乾指骨收紧,体内不受控制的躁动涌上心头,他为了克制,极力压抑情绪,以至于出口的话语似牙缝里挤出。
“事到如今,皇叔还要继续藏下去?”
宸王笑了:“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想试探本王,这个储君你果真是当得轻松,你父皇可不会像你这般耐不住性子。”
“他当年……”他的话戛然而止。
祁乾等了半晌,却见他盯着某个方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狐疑地顺着视线一道望过去,一只血淋淋的手赫然举在半空,尚未凝固的血液顺着手腕滑落至小臂。
少女独有的软糯,在耳畔响起:“麻烦可以先救救我,再回忆往昔吗。”
孟萝时意识重聚,还未彻底清醒,喋喋不休的争吵便涌入耳内,等她好不容易从跨越两个时空的恍惚中缓过来。
发现下身黏糊得厉害,像是躺在泥潭里,双腿都陷在潮湿黏腻的泥水里。
伸手一摸,满手血。
她用仅剩的还未崩塌的理智,冥思良久,没想明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鬼情况。
来月事能来到流血成河到这种程度吗?
空气几乎凝为实质,似巨大的玻璃罩将人隔绝,三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
孟萝时看了看自己举起来的手,又看了看沉默的两个人,一时间觉得自己更像小丑了。
她把被子掀开,腥臭的血味铺天盖地地蔓延,不由分说地钻进鼻息。
宸王撇开脑袋用袖子掩住鼻子,祁乾也不声不响地后退了一步。
孟萝时:“呕……”
她干呕了一会儿,气息虚弱地仰头望着祁乾,悲切地质问:“你不爱我了吗祁乾,为什么要后退,你知不知道,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祁乾眉心突突跳,空气中的血腥味像在炎热的夏季放了两日般,变质发臭,臭得大脑偶尔会出现眩晕。
他一言难尽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血。”
祁乾认定恪守礼规的怀瑜做不出这种事情,便下意识将出格的荒唐事都压在另一个性格上。
孟萝时莫名其妙被扣一顶大锅:“我弄的?大哥,我才刚睡醒,你双标的也太夸张了吧。”
祁乾猛地看向宸王,眼里带着询问。
宸王轻咳了声:“皇侄,的确是你有失偏颇。”
孟萝时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将鲜血淋漓的手在被子上擦了擦,然后探进里衣去摸小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半张纸都没有。
入冬后,教坊的演出减少一半,新舞也一直没有排,舞姬们悠闲又无聊,孟怀瑜也不例外。
因而这段时间,孟萝时每次来古代,不是吃就是睡,睡着睡着就会被闹钟吵醒,继而返回另一个世界上班。
她这时才发现怀瑜其实很久没有写纸条,告之近况了。
“谁能解释一下,发生什么了。”
宸王微眯起眼,审视着床上仿若从地狱里爬起来的少女,脑中是先前祁乾所说的失魂症,狐疑道:“你不记得了?”
孟萝时歪了歪头,坦言道:“我有失魂症,同时拥有两个性格,性格转换时,中间会沉睡半盏茶的时间,我并不清楚另一个性格所做之事。”
宸王不信邪地看向靠在屏风上按压额角的祁乾。
“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嗯。”他疲惫道,“很明显。”
宸王“呵”了声,眸内倏忽间浮现出兴致,捏着鼻子弯腰凑近,仔细瞧着少女的脸端详了一阵。
脸颊上的脂粉被他捏脸时蹭掉了不少,眉梢上是无意间蹭到的血渍,凝固后像厚厚的痂,发暗变黑。
一双眼睛倒是异常明亮,似清澈流动的溪水,一眼便能望到底。
他伸出手想要触及那双眼睛,却猛地被抓住手腕。
祁乾警告道:“别碰她。”
宸王甩开手,直起腰身俯视着犹如幼兽的孟萝时,意味不明道:“真有意思,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病。”
孟萝时面对宸王似笑非笑地注视,牵强地扯着唇笑了笑。
“要告诉你也无妨。”宸王坐回椅子里,双脚搭上玉狮子,指尖撑着额角玩味道:“宫宴是你提出的指婚,给本王一个理由。”
孟萝时困惑道:“什么理由。”
宸王眼眸半弯,嗓音却刹那冰寒:“利用本王的理由。”
窗户吱嘎一声被风吹得摇晃,带着凉意的风不断带走屋内的血腥味,阳光被飘过的乌云遮盖,屋内的最后一缕光彻底消失。
孟萝时眼睫轻颤了下,继而缓缓地垂下眼,望着床上的血,一时陷入了沉默。
宫宴那日的事已经超出她所能掌控的范围,就像渺小的提线木偶,线扯动后,她无法自控。
起初是为了避开皇后紧追不舍的逼迫,后来是为了明哲保身,再后来……
“王爷长得好看。”孟萝时抬起眼笑盈盈道,“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左右总要嫁人,选个样貌好的,赏心悦目,瞧着便开心。”
“至于王爷所说的利用,请恕怀瑜不明白。”
宸王盯了她一会儿,嘴角的笑意更大了,连带着眼睛也染上了少许:“你瞧着与另一个性格不同,倒也是个黑心肠的。”
他放下撑着额角的手,转而看向祁乾,语气薄凉:“你们两个倒是般配。”
祁乾神色晦暗:“皇叔谬赞。”
“呵。”宸王冷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本王懒得管,但若是手脚不干净来碍本王的事,就别怪本王不念着亲情和旧情了。”
孟萝时弯着眉眼,笑得明媚:“没事的,等圣旨下来,我和王爷便是夫妻,俗话说得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举起双手,将两根食指并在一起,莞尔而笑:“夫妻一体,心连心,谈何而来的不干净。”
宸王睨了她一眼,幽幽道:“圣旨已经昭告天下。”
他想起什么,视线又挪向安静到不像话的祁乾,戏谑道:“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要迎娶黛丝提公主了。”
孟萝时:“?!”
坏了,她的太子妃位置。
“婚期是什么时候?”她从床上爬起来,跪着到床沿,看着祁乾的眸内含着浓浓的质问。
祁乾:“半年后。”
孟萝时凝眉,低声重复了一遍:“半年。”
她没记错的话,身为储君成婚需要的六礼相较民间更复杂和繁
琐,光是婚服半年兴许都无法赶制完成,为何这般急切,况且……
“王爷愿意娶我?”孟萝时抬眼看向宸王,当初宫宴一众人里选中他,抱着几分赌的性子,赌输了?
宸王挑了挑眉:“为何不愿,左右不过一个侧妃,你想要给你便是,本王没那么小气。”
孟萝时:“……你在宫宴上不是这么说的。”
“哦,本王反悔了,你待如何。”
孟萝时:“……”拳头紧了。
宸王饶有兴趣地看着跪坐在床上愤懑的少女,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椅子扶手。
自宫宴那日起,他隐隐觉着十来年没见的小孩与他所接触的人大有径庭,或者说,这个自孟怀瑜身体里诞生的另一个性格。
眼睛里充斥的自由和无拘无束,全然不像中原的人。
“前几日德安候进宫,在皇兄面前闹了一通,知晓你怀有身孕……”他噙着淡淡的笑意,将这几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特别是教坊的人冲到宸王府,大声囔囔着她命不久矣的经过,特意着重强调。
听完后的孟萝时脑袋近乎要埋到床底下。
她扒拉着被血浸透的裤子,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合着是来瞧她临死前的最后一眼。
“晚些本王让人送些药材过来,你一并吃了补身体,别还没嫁到王府,人先死了。”他说着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瞧不见的灰尘。
“聘礼近两日送到教坊,至于婚期,本王瞧着下个月的初十不错,就定那日吧,左右也不过是侧妃入门,不需要太过隆重,用不着费时间准备。”
他看向自闭的孟萝时,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说是吧。”
孟萝时揪着裤子,不想应声,她的计划是当太子妃,不是真的要如皇后的愿,进宸王府。
“她不会嫁,皇叔用不着费心思,有准备聘礼的时间,不如先想想如何应对东漠。”
宸王扬起唇,轻描淡写道:“这是储君需要担心的事,与本王何干,还是说……你不想当祁国的储君。”
第89章
祁乾掌心用力, 指甲掐住手心的肉,刺痛感勉力压下他翻涌的情绪。
“祁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能者居之, 皇叔应该明白小侄的意思。”
屋内气氛凝重,伴随着愈加浓臭的血腥气, 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呕……”
干呕声响起的刹那,针锋相对的两人齐齐地望向伏在床沿边的少女。
只见她吐了一会儿后, 把沾满血的手又往鼻尖处放了下, 剧烈的呕吐声再次响起。
“呕,这血放了呕,多久了,滂臭,呕……”
宸王无语地摇了摇头, 看向满脸担心却没往前一步的祁乾, 冷淡道:“本王对你们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不感兴趣。”
“任性妄为产生的后果, 你们若是自认为承担得起,那尽管玩, 用不着来提醒旁人。”
“毕竟小孩囔囔着要拉屎, 很可能已经拉了一裤兜。”他摊开手,无奈至极, “我嫌脏。”
祁乾眼眶泛着微红,眸色幽深,像是盛怒的豹子碍于某种原因死死压制,戾气无处可泄, 以至于瞧着些许骇人。
“皇叔既嫌脏,又何必横插一脚, 惹满身腥。”
两人的身量相差无几,屏风后的光线本就暗,相持不下的两人挡住了仅剩的阳光,无形的风暴席卷,在暗处较劲。
孟萝时撑着床架,仰头看了两人片刻:“陛下知道你们在这里探讨他的帝国快亡了,并且如何瓜分这件事吗?”
祁乾:“…………”
宸王:“…………”
房门“砰”的一声被甩上,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在散架的边缘摇晃。
宸王走后,屋里仿佛被按了静音,嬷嬷轻手轻脚地将先前准备的温水端进来,在安静到令人窒息的氛围里把水盆放在宸王先前坐过的椅子上。
嬷嬷小心翼翼地瞄着两人的脸色,心里一阵嘀咕,但又想起宸王的嘱咐,战战兢兢道:“姑娘身上的血,老奴帮姑娘擦拭一二吧。”
孟萝时依旧跪在床上,思绪紊乱得厉害,她想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剧情脱了轨。
东漠的骑兵虎视眈眈地垂涎着中原的肥地,就等着里应外合将觊觎多年的肉尽数吞下,皇帝为何还要让祁乾和黛丝提成婚。
是怕祁国亡得不够慢吗?
得不到回应的嬷嬷举着沾湿的布巾,无措又尴尬:“姑娘?”
“东西放下,人出去。”祁乾忽然开口。
嬷嬷头也不敢抬,低声应道:“是。”
祁乾拿过挂在盆边的布巾重新放进水里全部浸湿再拧干,递到孟萝时面前,嗓音低沉:“把脸上的脂粉和血擦干净。”
沉浸在思绪里的孟萝时猛地回神,眼底的困惑化开后,整个人显得有些呆,纳闷道:“你爹疯了吗,他晚上真的能睡得着觉吗。”
祁乾轻蹙了下眉,少女的肤色本就白皙,为了掩盖气色又扑了层脂粉,苍白得近乎像从地里爬起来的尸体。
配上眉骨凝固的血渍,诡异到让人心生胆寒。
“你又不是海边的渔民,管他睡不睡觉。”他坐到床沿边上,将布巾罩住她的脸,不遗余力地揉搓着,像擦拭着一块陈年污渍。
孟萝时疼得往后躲,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字眼:“唔,痛,泥松开。”
祁乾生出了几分不耐烦,将布巾翻了面,按着她的后脑勺又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直到脸通红泛着几缕红血丝才罢休。
“好了,干净了。”
孟萝时捂着刺痛的脸,退离他三丈远。
动作间腿间涌出一阵暖流,晕染覆盖着发暗的裤子,甚至在床单拖曳出一条浅浅的痕迹,与鸡和猪的血格格不入。
祁乾古怪地看着那抹新血:“把你裤子里的血包拿出来。”
孟萝时莫名其妙道:“我没藏血包。”说完后,她想着怀瑜先前可能藏过,“就算有也流完了。”
她不像褚祈一和怀瑜般不清楚小产的出血量,作为恶补了十来部宫斗剧的女人,她非常清楚只有难产血崩才会有这种异常恐怖惊人的血量。
几乎是产妇全身三分之二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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