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时抢救输血,没有人能活下来。
“那这是什么。”
孟萝时顺着他的目光终于看见格格不入的新血,她张了张嘴,尴尬道:“来月事了,方才宸王说我喝了堕胎药,大抵是那碗药的缘故,才会……”
她欲言又止地扯了扯裙摆,把血渍遮住,与以往不同,药物导致的月事提前,并没有腹痛感,因而她醒来后没太在意。
“这个孩子本就不存在,眼下在外人的眼里算是彻底没了。”她挠了挠脸颊,一时间觉得气氛尴尬到让她不自在。
祁乾眉心一跳,心底压着的躁动再次涌上来,他站起身沉默地捞起水盆里的帕子,洗干净后道:“过来。”
孟萝时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手里的帕子:“我自己来。”
她接过手帕擦拭着手上的血,但血渍凝固后非常难擦,即便将帕子染红,也没有完全擦干净。
眼见着祁乾的状态逐渐不对劲,她连忙道:“晚些我会沐浴,把身上的血渍洗干净。”
祁乾看着她脸颊处被蹭上的碍眼红痕,猛地背过身,取出黑色罐子,倒出两粒药丸吞下。
好半晌,起伏不已的胸口才渐渐平息:“我不会娶黛丝提,太子妃的位置只会是你。”
孟萝时看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这是你答应我的事,作为交易,你想让我永远陪着你,你当然得做到。”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二婚的话,我倒是可以去一趟宸王府。”
祁乾遽然转身,漆黑阴沉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犹如毒蛇绕颈而上,一点点收紧掠夺呼吸。
孟萝时呼吸一滞,干笑道:“我只是想去瞧瞧他是否真的如外界传言般纨绔。”
“别用怀瑜的身体做孤不喜之事。”祁乾嗓音幽冷,透着些病态,“挑断脚筋,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孟萝时抿了抿唇:“我知道。”
对于祁乾究竟有多变态,从被掐脖子那一刻起,她便有所领悟。
病人的要求,顺着些总归是没错的。
她乖巧地保证道:“我会乖乖待在教坊,吃喝睡,
绝不惹事。”
祁乾泛红的眸子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最好如此。”
送走最后一尊大佛后,孟萝时缓缓吐出一口气,颓废地摊在床上,望着床顶视线逐渐涣散,她有些分不清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怀瑜不知何时开始不再给她留信,小拇指也归于平静,不像以往般总在关键时刻抖动,做出一些她并不明白的提示。
遗留在身体里的疲惫在她来这个世界后,清晰地传达给她,让她偶尔会产生极其消极的想法。
现在她在祁乾身上也感觉到了。
明明很痛苦,却压抑着不能爆发也不能倾泻,尽数压在心底,宛如气球般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膨胀,直到撑破为止。
破了之后呢?
“怀瑜,复仇成功后,你真的会开心吗。”她疲惫地闭上眼,声音轻又涩,“祁国亡了,孟家大仇得报,那你呢。”
“太医说你只有两年寿命,哦,现在连两年都不到了。”
“你或许会死在永康三十一年,而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会变成一个梦,一个真实又虚假的梦。”
孟萝时无法言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她觉得至少不应该是这样。
她看完胡荔推荐的宫斗剧后,试图找出其他既能复仇,又不会伤害身心的办法,越深入越意识到如今的情况,无解。
从怀瑜取下挂在横梁上的白绫开始,复仇变成了活下去的信念,变成了在京州行走的动力。
如果没有这笔仇恨支撑,或许早在一开始,她就会跟孟家其他人团聚。
坟头草都几丈高了吧。
太阳西斜,霞光铺天盖地地笼罩,植被披着光似沾染了墨意的纸片,在微风下轻轻摇晃。
冬日昼夜颠倒拉长,夜晚降临的时辰越来越早,教坊的烛火换了一盏又一盏。
华贵奢靡的马车陆续停靠在门口,随着人潮涌动消失,行人熙熙攘攘或驻足观望或匆匆离开。
戌时一刻,链接圆台与屋檐的纱幔垂落,悬在半空吹的寒风纷纷扬扬,丝竹乐从四面八方响起。
舞姬踏着鼓点声迈入圆台,在欢呼雷动的喝彩中翩跹而舞。
陶氏自嫁入侯府后,近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时坐在舞台下方,颇有梦回十年前的恍惚感。
“我犹记得第一次与国子监的同窗来此,这里还没有圆台,装饰也大不相同。”她视线转向桌对面正在斟茶的少女,眼眸微弯。
孟怀瑜把茶杯递到陶氏面前:“即使是许愿池里的王八也不是万年不变的,教坊迎合客人,若依旧同十年前般,怕是早就关门了。”
陶氏接过茶杯,轻轻吹了一口,茶香味随着不知名的熏香一道钻出鼻息,她神情温和:“你身子如何了?”
“好全了,谢夫人关心。”
陶氏瞧着她淡然的神色,不由叹气:“你得此一遭,大半由侯爷致使,若他早早放下对你娘的执念,或许这个孩子……”
她垂下眸,渐渐默了声。
自那日落胎后,京州的流言蜚语似柳絮漫天遍野地飘,更甚者连夜出了话本,茶馆的说书先生都编造了好几个虐恋情深的故事,讲得口干舌燥。
孟怀瑜轻声道:“夫人言重了,下月初十我便是宸王侧妃,左右这个孩子也留不住,趁着还未成型,早早断了对彼此都好。”
陶氏于心不忍地看了眼她的肚子,衣物宽大瞧不出什么来,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良久后,又是深深一叹。
“这样也好,与前世背道而驰,你会活过永康三十一年。”
第90章
少女敛着神色, 漆黑的眼瞳内是影影绰绰的烛火,随着拂过的晚风摇晃,像是随时要熄灭。
她语调轻轻柔柔, 似头顶飘动的纱幔:“或许吧。”
小姑娘先前问她,报完仇后何去何从, 她考虑了很久,存活在世总要有牵绊和依恋, 她想跟爹娘和弟弟在一起。
即使是假弟弟也没关系。
怀瑕会在某个地方平平安安又快乐地活着, 以一种她不清楚也不知道的形态,只要她不去打破幻想中的形态。
小姑娘说这是薛定谔的怀瑕,她不理解含义,想来也是好话吧。
“夫人预计何时生产?”她目光放到陶氏隆起的小腹上,目测已有五六个月, 丫鬟曾说过肚子里大抵是男胎。
是老夫人和侯爷都盼着的男嗣。
陶氏垂首, 掌心温柔地贴着小腹,轻轻摩挲着:“春三月, 不出意外的话是个好季节。”
孟怀瑜望着她涌上脸颊的慈爱,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一碗堕胎药流掉的不存在的孩子, 以一种虚假的方式短暂地在她肚子里待了两个月。
连死亡都闹得声势浩大。
“提前恭喜夫人喜得麟儿。”她挪开视线, 偏头看向圆台,身袭羽衣的舞姬们如落入人间的雀鸟, 羽翼受损,再如何挣扎着扇动翅膀,也回不去天际。
白色轻盈的羽毛盛着风,在半空中旋转, 飘向黑暗。
陶氏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了一会儿舞,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你先前说的在朝官员的污点, 我拟定了一部分,你先瞧瞧。”
孟怀瑜接过纸张,缓慢地展开,陶氏的字迹凌厉又板正,全然没有女儿家的柔和,字与字的间隔也像是特意量过般,整齐的出乎寻常。
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也出现在纸张上。
她指尖轻点茶杯中的水,点在那几个名字上,水洇开,墨意模糊了名字。
“把这几个人去掉吧。”孟怀瑜把纸张递还给陶氏。
陶氏快速瞥了一眼化掉的名字,没多问,点了点头,将纸张叠起来又塞回了袖子。
孟怀瑜跪坐着将茶水倒掉,重新温了一壶新茶,木夹与茶杯在琉璃碗内碰撞,发出清脆的丁零当啷。
“薛才人如何了?”
少女嗓音柔和,陶氏蓦然听出了几分急切,她抬眼看向垂着眼眸认真煮茶的少女,分明十七的年纪,正值青春气盛,却似凋零的花朵,以不可抗拒之势缓慢地枯萎。
花根埋藏在泥土里,在无人知晓处腐烂。
陶氏轻叹了口气:“快了,我托人送了药给她,她疯癫的最大缘由,是接受不了本该属于她的妃位,没了。”
“我让人同她说乖乖听话,便能再次册封,她正常了很多。”
孟怀瑜把煮出来的第一壶茶水倒掉,随后重新倒水,神情平淡如水。
“什么药?”
“能让人更疯癫的药,但对于薛才人这种本身就已经疯了的人来说,反而是镇静剂,不过……”陶氏顿了下,松开抚摸着肚子的手,嗓音沉下,“这种药吃久了活不了多久。”
孟怀瑜依旧没什么表情:“没关系,她本身就是要死的。”
她掀起眼皮看了眼陶氏的肚子,缓慢道:“不用觉得脏手,不管她能不能坐上妃位,皇后都不会放过她。”
似乎看出陶氏的疑惑,她轻笑着将新的茶杯推过去,弯起的眸内被笑意侵占:“一颗疯了的棋子,就像定时的火药,稍有不慎便炸个鲜血淋漓。”
“皇后不会放心让这种棋子留在身边,危及她唾手可得的祁国。”
陶氏不动声色地后挪了些,麻意顺着手臂蔓延上头皮,她忍不住地哆嗦了下,泛着阴寒的冷意像贴着后颈,随时会夺取性命。
她抚过手臂上竖起的汗毛,伸手去拿茶杯。
指尖却
被烫得刺痛了下,一时间那股被蛇类盯上的阴冷气息更重了。
“茶水烫,夫人小心。”温温柔柔的嗓音在对面响起,陶氏只觉得头皮更麻了,她现在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到底被迫参与进了哪里。
她们在跟皇室作对,在跟整个祁国的皇室作对。
一步错,满门死,她为了保住陶家的几个幼孩,陷入了更恐怖的圈套,套着她的脖子,稍有差错,便会勒紧。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死心的陶氏试探着问道,眸内透着期待,盼着能听到其他答案。
孟怀瑜盈盈一笑:“自然,夫人难道今时今日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一句反问将陶氏推进淤泥沼泽最深处,连挣扎都省去了工夫。
她僵硬着身体,望着少女温婉的面容连笑都笑不出来,陶氏自认为自己上一世在官场叱咤风云,见过的肮脏和勾心斗角足够让她看透人心。
但她忘了,这一世她在后宅也被困了很久,久到她认为相夫教子才是她本该的生活。
真是荒诞。
“是,先前我只以为帮你完成这两件事便好。”陶氏苦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说得对,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我下船。”
孟怀瑜静静地望着她,弯起的眼眸拉直:“夫人想下船?”
摆放在桌侧的四角琉璃灯内的烛火微微闪了下,橘光的光源随之更暗,仿若有巨大的影子笼罩,将两人囿于小小的方寸之地。
陶氏沉默了下,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表明了她的决心。
下船哪有这么容易,船外是波涛汹涌的海水,一望无际,分不清天际和海边,不靠岸的船只有死路一条。
少女的眼眸再次染上浅浅的笑意,又递了一杯茶过去:“帮夫人温好了,不烫手,花果茶不伤胎儿,要尝尝吗?”
陶氏微愣,低头看向面前摆放着的依旧滚烫的茶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姑娘压根没想着让她喝。
“多谢。”她接过果茶,抿了一口,水果和茶味融合,覆盖了涩味,她抬起眼皮瞄了眼神情温和的孟怀瑜,故作轻描淡写地问,“若我非要下船,你当如何。”
丝竹乐渐渐平息,舞姬拥着羽衣步履缓缓地迈下圆台,裙摆扫过台面,勾下几片羽毛纷飞。
孟怀瑜伸手抓住飘至身侧的羽毛,垂眸看了半晌后,忽地笑了:“夫人心底清楚,为何还要求一个死心的答案。”
她松开手,任由羽毛从掌心溜走,弯起的眸色幽深,似寒潭冰凉:“关副将前段时间死在隔壁小巷子里,你想知道关副将是如何死的吗?”
陶氏汗毛尽数炸开,贴在后背的阴冷仿佛揪住了后颈,她下意识地再次后挪,试图离少女远一些。
搓着手臂的鸡皮疙瘩,勉力弯起唇:“不想知晓,孟姑娘烂在心里,不用告知我。”
她伸手覆住肚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烦请孟姑娘别做得太过,陶氏的几个幼儿我也不是一定要保的。”
孟怀瑜噙着笑意:“夫人忧心了,怀瑜既然应诺,必保他们无恙。”
她站起身,偏头望向空荡荡的圆台,今日的最后一场舞结束,部分来此看演出的客人觉得无趣,陆续离场。
教坊与冬季一道变得清冷,奢靡的热闹同寒风般消弭。
“听闻今晚会有打梨花表演,夫人若有兴致,不妨再多坐片刻。”
陶氏仰头望着她,没应声也没拒绝,捧着那杯花果茶又喝了一口,少女弯着眉眼笑得温柔:“时辰到了,怀瑜告辞。”
陶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了半天没想通为何分明是她喊自己来教坊一叙,自己却还要花钱付陪聊的时间。
教坊舞姬都这般缺钱?
——
腊月初二,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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