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
孟怀瑜眼睫颤动,她放下帘子,声音冰凉:“你想多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还没展开就已结束,唯有聚堆在一起的百姓意兴盎然的猜测讨论,似看了一场盛大的戏。
城内的搜捕还在继续,甚至因迟迟找不到人,闹得声势浩大,朝堂每日都是抓捕凶手的言论,奏折一封接着一封。
马车相安无事地走了八天抵达冀州城门。
横行的瘟疫使冀州城只进不出,守城的官兵寥寥无几,最中间的大门用厚重的圆柱封住,只留侧边仅能通行一人的小道。
马车无法入城,几人只能下车步行。
“孟姐姐小心些。”褚祈一扶着孟怀瑜跳下车板,他指着面前的小通,“只能从这边进,且进去后便不能出。”
他犹豫着问:“当真要进冀州城吗。”
孟怀瑜抬头仰望高耸的城墙,目光所及的位置刻着冀州两个大字,她其实不能理解小姑娘为何一定要来冀州。
冀州的瘟疫虽然严重,但据说已经得到控制,治愈的药也已研发,来此仿佛只是为了见谢承安一面。
小姑娘好像……对谢承安有着别样的感情,但她说不好这种别样的感情是不是喜欢。
她提起及地的裙摆,嗓音轻轻柔柔:“嗯,走吧。”
随行的鹿岛杀手带着马车原路返回,进入冀州城的只有他们三人。
街道上空无一人,侧边有空置的摊位,前几日落的雪未清扫,覆盖着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鞋底踩上去会发出吱嘎的破碎声。
触目皆是冷清,宛如空城。
“原以为冀州城内乱作一团,没想到不止不乱,连鬼影子都不曾有一个。”
孟怀瑜扫视着面前的景象,平淡道:“瘟疫最怕便是淆乱,以及大批人聚集,他们不出门反而能隔绝瘟疫传播。”
胥黛瞥了她一眼,将滑落的包袱提到肩上:“用不着你来说。”
虽说在车厢里单独相处了整整八日,但两人因动过手的缘故,始终无法和平相处,说不了几句就要呛声。
有时是孟怀瑜被呛住,有时是胥黛,还有小部分时间则是孟萝时。
知道谢期如今住所的只有褚祈一,但冀州他第一次来,以至于他背着大包小包带着两人在居民区绕了两圈都没找到谢府在哪里。
孟怀瑜走的小腿发酸,她看着晕头转向的小少年,忽然想起另一个同样晕头转向的小姑娘,试探道:“你也不分东南西北?”
褚祈一愣住,他迅速反驳:“不可能。”他挠着后脑勺望了眼周围的建筑,颇为不好意思,“只不过陌生的地方,我总感觉长得都十分相像。”
孟怀瑜:“…………”
胥黛一把扯过他翻来覆去查看的地图:“不认路你拿什么地图。”
她扫了两眼,又比对了下目前所在的位置,冷声道:“走这边。”
一炷香后,几人站在冀州城内有名的商贾谢家门口,确定府匾上的谢字是谢期的谢后,才叩响了大门的门环。
然而迟迟没人开门。
胥黛拧眉盯着门口石狮子上的灰尘,心下一阵不安:“冀州如今安静的诡异,大人该不是出事了。”
孟怀瑜同样也看到了未擦拭的灰尘,且角落里结了小小的蜘蛛网。
虽说瘟疫肆虐,不建议出门,但身为城内的大家族相比瘟疫更重视的反而是表面的颜面,府邸大门身为谢家的门面,不可能任由它生灰结网。
她道:“轻功翻过去瞧瞧吧。”
胥黛扔下身上的包袱,足尖一点轻巧地翻过围墙。
她一走,孟怀瑜便将还在敲门环的褚祈一喊了回来,问道:“谢承安什么时候联系你,给的地址。”
褚祈一一头雾水,他坦言道:“离开京州城那晚给的,大约个把月。”
他看着孟怀瑜遽然蹙起的眉头,更不解了:“怎么了,地图有问题?”
孟怀瑜摇了摇头:“地图没有问题,这里确实是谢府。”
只不过原本居住在里面的人怕是有问题。
小姑娘曾说过谢承安从慕德漠草原逃难回谢家后,因上一辈产生的恩怨受了不少苦,此次回冀州也是为了复仇。
如果成功,那这座府宅应当是空宅。
胥黛回来得很快,轻功落地的瞬间揪住了少年的衣领,神情冰凉:“这是处废宅,没有一个活口,大人究竟在哪里。”
褚祈一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腰侧的刀,银光在空中划过,两人的距离刹那拉开。
“地图本就是谢期临走前交予我,至于他是否更换住址便不是我所知之事。”
胥黛神色阴沉,扫了眼另一侧的孟怀瑜:“一丘之貉。”
她捞起地上的包袱,运起轻功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檐内。
褚祈一手中的刀转了一圈,继而回鞘内,一言难尽道:“脾气真差,要不是谢期的暗卫,一开始便不可能合作。”
孟怀瑜也拿起地上的包袱拍了拍表面的灰尘:“事关谢期,她自然着急些,走吧。”
褚祈一哒哒哒地跑到她身边,接过包袱一道背在身上:“我们现在去哪里。”
“药房或者医馆。”
“哦,好。”
两人走出密集的居民区域,冀州城的占地面积比之京州更小些,但长时间的足不出户让空荡的城内瞧着好似比京州还要大。
街道上的店铺几乎都是关闭的状态,偶尔有一两家开了小小的缝隙,做些吃喝的买卖。
“冀州有瘟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怎的还往城内跑。”掌柜用帕子捂住嘴巴,一手扒着门小声道,“你们那,再往东走个半盏茶,就能瞧见一家名为善药堂的医馆,谢公子就在善药堂里。”
孟怀瑜从钱袋子里取出几两碎银递给他:“多谢告知。”
掌柜瞬间离她三丈远,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托盘,放到孟怀瑜手的下方,讪笑道:“您放这里。”
孟怀瑜瞧着他流露出的惧怕,轻叹了一口气,把银子搁在托盘上。
“不过你们找谢公子做什么。”
孟怀瑜半真半假道:“我们是他在京州的好友,听说冀州瘟疫很严重,来此帮忙。”
掌柜的一听,忽然觉得托盘上的碎银变得沉重,他尴尬地扯了扯唇:“既如此,你们快些去吧,天黑了不好走。”
孟怀瑜抿着唇,微笑道:“告辞。”
重新走回空无一人的街道,褚祈一忍不住问道:“为何要给他银子。”
孟怀瑜垂着眼把钱袋系回腰间,继而不急不缓扫过两侧紧闭的店门:“想在瘟疫里吃口饭不易,况且城门封锁,草药进出也成了问题。”
“这些钱我拿着也没什么意义。”
教坊里的一百六十五两七文是小姑娘想要去江南小镇定居,平安度世攒下来的钱。
总有一天,小姑娘会离开这个世界,她亦回京州,回到那个牢笼里,既如此不如给真正需要的人。
褚祈一摸了摸鼻子,想起这次任务谢期给的赏金,一时默了音。
冬日的日头短,灰黑的云一层叠一层遮住西斜的太阳,枯叶打着卷围绕在两人脚边,再被踩进碎冰里。
善药堂早早就在门口挂上了伞灯,橘红的烛光成了清冷街道上唯一的亮光。
热闹的闲聊从半掩的门内传出。
“大夫说我再吃两日这疫病就好全了。”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随后是其他声音的附和。
“我也是,再吃两日,我就能回去瞧我娃了。”妇人感慨着,“说起来,也不知我家那口子有没有把娃儿照顾好……”
孟怀瑜推开虚掩的大门,门的衔接处似乎从未修缮过,发出了沉重的转动。
刹那间,院子里交谈的热火朝天的百姓皆朝门口望来,极度安静让“吱嘎”叫喊的大门像是有回音。
孟怀瑜按住还在吱吱移动的门,用不轻不响的嗓音问道:“我们来此寻谢期谢公子,不知道他可否在善药堂。”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蔓开。
“谁啊,你见过吗?”
“没见过,不是冀州城人士吧,找谢公子作甚。”
“你瞧他们大包小包,怕是外地来投奔亲戚。”
“冀州瘟疫现在谁不知
道,怎么有胆子敢进城,也不怕染上疫病。”
“……”
讨论越演越烈,有个离大门最近的妇人用袖子捂住口鼻,走到孟怀瑜三尺外的地方,皱着眉问:“你们来此作甚。”
孟怀瑜温柔地弯着眉眼,把之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我们是谢公子在京州的好友,听闻冀州瘟疫横行,特来此帮忙。”
她的声音不轻,还在讨论的其他百姓也听见了。
空气再次安静,然后是热情的欢迎,帮忙提包的提包,帮忙倒水的倒水,就连孩童也过来好奇地看了两眼。
“你看这事闹的,姑娘早些说是谢公子的好友不就成了。”
“是啊,快进来快进来,外边冷。”
“坐这里烤火暖身子,谢公子在后院呢,我去帮姑娘唤来。”
孟怀瑜没有张嘴插话的机会,百姓们一拥而上,没一会儿就将她按在火炉边,手里还被塞了一块暖和的糕。
她低头瞧,只见扎着两个小辫的女童害羞地朝她抿唇一笑,怯生生道:“软软的很好吃。”
“谢谢你。”孟怀瑜弯着眼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褚祈一坐在她身边,不满地嘟囔:“我怎么没有这个待遇。”
闻言,孟怀瑜将糕掰成两份递给他,柔声道:“你也有。”
糕点很甜,许是一直放在蒸炉里温着,外层沾着水珠有些化开,触及也湿漉的厉害。
孟怀瑜在女童和一众百姓的注视里,吃完了糕点,又喝了他们递过来的茶水。
最开始问话的妇人满眼高兴地说:“你别怕,大夫说了疫病能治好,先前这个院子里好多好多人,现在许多人都治好回家了。”
“我们白日里也会帮忙打扫煎药,你们不用担心。”
“黄婶子说得对,你们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院子里有我们就够了,等疫病都好全了,会有庙会,你们可一定要多待一段时间,别错过。”
孟怀瑜面露温柔地点头,她瞧起来便是婉婉有仪的闺阁姑娘,一举一动间满是礼数。
相较于另一个一口就能吃掉半块糕的冷寂少年,大家便没那么热情了。
谢期被急急忙忙地唤过来时,前院的百姓将两人围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问着京州的特色食物,京州的房子价格等等。
他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提高音量道:“大家散一散,别聚在一起。”
百姓们很听谢期的话,几乎是一秒的工夫,人群乌泱泱地散开,意犹未尽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也胆大地出声解释道:“我们只是关心孟姑娘,没有恶意的。”
谢期点头:“我知道。”
他说着走到孟怀瑜身前,眉心微微蹙起:“孟……怀瑜?”
虽说谢期已被罢职,但好歹也曾是教坊的副使。
孟怀瑜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见过谢大人。”
第113章
谢期搀扶的手一顿,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托住她的小臂将她扶起来:“我已不是教坊副使,不必多礼。”
孟怀瑜温声解释道:“怀瑜在教坊受大人两年多的照拂, 自然不能落了规矩。”
谢期收回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视线转向站在她身侧的少年,“与约定的时间早了三天。”
“走的大道, 并未遇到劫匪便走得快了些。”褚祈一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也没想到他们驾车这么快。”
来冀州的路程,随行的鹿岛杀手会与他换班,他们的驾车的速度非常快,且平稳,他便也没多说什么, 想着尽早到冀州落脚休息。
谢期拿过他身上一部分包袱帮他分担重量, 一边朝着后院走:“善药堂的空房不多,前几日勉强挤出了一间。”
他看了眼孟怀瑜:“委屈你与胥黛挤一间屋子。”
孟怀瑜脸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意, 轻声道:“大人不用客气,怀瑜此番来此本就是借大人的光, 哪里来的委屈一说。”
“…………”谢期沉默了片刻, 他在这番话里听出些许茶味,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因而半晌都没出声,只尴尬地笑了笑。
后院相较前院更为逼仄,穿过月洞门后,便能看到屋子紧密的连在一起, 只在屋前圈出一小块空地作为休闲的去处。
然而唯一的休闲之地还放满了各种药罐,似乎是怕下雨, 上面支了一块防水的油布。
空气里弥漫着浓稠的中药味,侧边角落有个大缸,褚祈一嗅着味道过去,只见里面满是药渣,占了大缸三分之二。
空置的房间在正数第三间,房门敞开着,谢期带着人进去时,胥黛正在拍打被褥。
他温声道:“接下来几日,你同孟姑娘同住。”
面对主子的要求,胥黛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乖顺地点头,甚至朝孟怀瑜露出友好的笑容。
孟怀瑜仿佛也全然不在意这一路上发生的争持,温柔道:“叨扰了。”
无形的对峙在狭小的屋内蔓延,谢期察觉到两人奇怪的氛围,皱了皱眉,后院实在挪不出房间,距离善药堂最近的客栈大约要走半盏茶。
他忽地想起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少女白皙纤长的脖颈。
87/95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