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平坦的小腹高高隆起,仿若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产妇,就连马车内部的装饰和物件也与昨夜两般三样。
胥黛伸手摸了摸耳垂后并不服帖的缝隙,轻叹了一口气。
提着裙子将高热的少女扶起让她枕着自己的膝盖,似忠心的丫鬟,面露担忧道:“夫人,我们要出城了,你好点了吗?”
这是一会儿帘子被掀开后,她将要说的话,只不过怀里的少女因高热睡得很沉,不受外界影响,本该合作的戏,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马车路过一段颠簸不平的路段,震的浑浑噩噩的孟萝时止不住皱眉,她浑身热得厉害,汗意一阵阵地渗出。
浮浮沉沉间,她仿佛又进去了怀瑜所在的虚无世界。
黑暗充斥着这里每一寸,只不过大片大片的黑暗中有个少女跌坐其中,星星点点的光自她头顶洒下,让她成为这里唯一的色彩。
她张了张嘴,唤了一声“怀瑜”,但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似第一次被祁乾掐住脖颈时那般,只能站在遥远里,无声地望着黑暗里的少女,不能交谈,不能拥抱,连近距离地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孟怀瑜似乎感受到这里出现了第二个人,她转头朝孟萝时的方向望过来,身子也往前挪动几分,继而像是被无形的玻璃罩隔绝,再也往前不了分毫。
她抬起手按在挡住她往前的透明罩子上,温柔地朝小姑娘露出浅浅的笑意:“你来啦。”
这是她为数不多真心实意地笑。
孟萝时着急地指着自己正在张张合合的嘴唇,想同她说话,但奈何她所处的地方像默剧,任凭她尖叫还是嘶吼,都没有声音。
孟怀瑜温和地看
着她,神情透着慈爱。
“他们总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有星星落在里面,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孟怀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带着些回音。
孟萝时望着那抹小小的身子,张了张嘴又闭上,心说隔那么远,连脸都看不清,更别说什么眼睛了。
孟怀瑜看了她很久,然后收回按在玻璃罩上的手,提醒道:“你该走了,在这里久待会死。”
话落,孟萝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极苦的东西涌入喉咙,她难受地拧眉,还想再看一眼孟怀瑜。
下一瞬,困倦感袭来,没给她任何停留的机会,意识就被尽数抽离。
“快到城门口了。”车厢被敲响,正扶着少女脑袋喂药的胥黛动作一顿,她把药碗放到侧边的桌上,神色平静,“知道了。”
褚祈一不放心道:“孟姐姐醒了吗?”
“还没,但热度褪了少许。”她撩开车帘,扫视了一圈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今日一波波搜查的官兵。
偶尔还能听见铁骑踩着石板,疾驰而过的声音。
驾马车的褚祈一仰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升起了一抹难以抑制的兴奋感,他不由摸了摸藏在腰后的刀,深褐色的瞳内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说好了,若被发现,由你带着孟姐姐撤离……”
“不会被发现,你不如想想如何让官兵放我们通行。”胥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她能感受到少年话语内的蠢蠢欲动。
但在城门口打起来无异于进入瓮中的鳖,自投罗网。
京州的城门在皇后被发现惨死的第一时间就快马加鞭通知封锁,所有人员非必要不得外出离城。
但百姓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奇怪为何平日守城的官兵多了一倍,原本畅通无阻的城门为何紧闭,不让通行。
“大人,就放我出去吧,我昨日从寿孔县进城里买药,我娘重病就等着药救命,求求你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我也是,我是昨日下午来采买……”
“路引都在这儿了,为何不放我们出去啊。”
大量的百姓聚集在城门口,努力地解释自己需要离城的理由,恨不得跪在地上给拦路的官兵磕头。
官兵倒也通情达理,只要理由充足,且搜身检查为普通百姓者皆会放人出城。
褚祈一远远地望着,总觉得他们的计划有纰漏,转身想再问问胥黛,马车就被手握武器的官兵团团围住,手里的刀蓄势待发地对着车厢。
褚祈一一惊,连忙拉住缰绳,装作慌忙道:“大人,大人这是做什么。”
“特殊时期,不知几位何故出城。”浑厚的嗓音在人群后响起,围成圈的士兵默契的撤出一条供人通行的路,并行礼道,“齐大人。”
只见一位身穿甲胄的魁梧男人走近,他手里握着卷起来的画纸,面容严肃。
褚祈一不动声色地打量,继而扯着唇赔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夫人临产,急着回河城老家待产。”
“主家催得急,说是一定要回家里,不然便不认孩子。”他无奈叹气道,“我们也不想给大人们添麻烦,但这着实……”
他难为情地低下头,拽着缰绳一副为难的样子。
被唤作齐大人的男人上前一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菲的马车厢,忽地问道:“你们主家在河城做什么活计。”
“染坊。”褚祈一不问自答道,“此次来京州是为安胎,上月初三进的城,进城时有登记,大人若不放心可前往官府查询,还有……”
齐大人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反而是转头看了眼拥挤在门口众口一词的其他百姓。
然后不疾不徐地吩咐身边的官兵道:“派两人去官府查上月初三进城是否属实。”
“是。”
官兵走后,他转而对褚祈一说:“车厢内的人全部下车搜身,若没有任何问题,自然放你们出城。”
第111章
褚祈一微愣, 他转身敲了敲车厢,像是下人不敢对主子大声般,压着嗓音道:“夫人, 他们要搜身。”
短短几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胥黛掀开车帘,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废物。”
褚祈一下意识想反驳顶嘴,突然又想起周围满是官兵,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谁知道他们这般较真, 时间那么短,哪里来得及。”
方才他所说的话语皆为捏造,连河城都是假地名,如粪堆表面铺了层薄薄的假黄金,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虚假的味道。
胥黛没理会他, 径直下了马车, 恭恭敬敬地朝男人行礼道:“奴婢见过大人,我们家夫人临产, 事态紧急不知道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她装作不经意露出藏在袖子里的钱袋。
见齐大人并没有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便又往前递了些, 哪知刚才还在往钱袋上瞟的男人猛地后退, 强硬地拒绝道:“姑娘莫不是没听清本官方才的话?”
他慢条斯理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怕胥黛有所误解, 贴心地补充道:“将你们夫人也请下来,我们有专业的嬷嬷验身,绝不会让你们委屈。”
话落,瞥了眼她的袖子, 钱袋子的边角还露在外面。
胥黛维持在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却,她垂眸应道:“既如此, 奴婢这就请示夫人。”
转身回马车厢时,她偏头望了眼高耸的城墙,继而朝面露期待的褚祈一翻了个白眼。
蜷缩在毛毯上的少女还在沉睡,眉心微微皱起似乎梦见了什么恐怖之物,胥黛蹲到少女身边,掐着她的脸颊扯了扯。
人皮面具有很强的弹性,即使这样拉扯也没有变形损坏,倒是皮肤表层的红隐隐透出来,真实的仿佛是自己的皮。
“醒醒,孟怀瑜。”
不知是这声呼唤起了作用,还是脸颊上的疼痛刺激,手下的少女缓缓睁开眼。
漆黑的眼瞳盯着车厢顶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缺水的沙哑。
胥黛皱眉:“你又换性子了?”
孟怀瑜不适地动了动微僵的身子,小腹处的挤压太过明显,她看向莫名其妙鼓起来的肚子,沉默半晌,不答反问:“几个月了。”
胥黛心底满是狐疑,但见当事人镇定自若,便也没再多问,只答:“临盆。”
她撩开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车帘,将目前的情形展示给她。
“你如今的身份是河城染坊的大夫人,主家有规矩孩子必须在主家出生才能入族谱,因而你今日必须出城。”
“但现在我们被包围了,褚家兄弟事先并未将路引上的相关登记同步到官府,等去官府查询的官兵回来,我们的身份就会暴露。”
“对了。”她勾了勾唇角,嘲讽道,“外边的守将瞧见了吗,他要我们立刻下车搜身,你的肚子是假的,同样瞒不住。”
孟怀瑜在起伏的车帘缝隙里瞧见了坐在车板上的褚祈一,右手撑在后腰的位置,只需要抬一下,那把斩杀数人的刀就会出鞘。
“哦。”孟怀瑜点了点头。
她托着肚子从毛毯上站起来,对胥黛的嘲讽置之不理:“出不去也没关系,我不是非要出城。”
“这里最想出城的人。”她顿了顿,看着神色冰凉的胥黛,“是一定要去往谢承安身边的你。”
胥黛一怔,气极反笑道:“这般说来,我半夜随褚家兄弟冒死来接你,是我自己闲得慌,你孟大姑娘倒是有情有义,说不走就不走了,拿我们当笑话?”
孟怀瑜不解她突如其来的恼怒,托着肚子的手撑住车厢,轻笑了声:“宫宴前,你企图杀了我这件事,莫不是忘了一干二净。”
“你是谢承安的棋子,棋子像下在哪里与我这个棋盘外人无关,你的任务完成了需回到他的身边,这是你要离开京州与褚家兄弟合作的目的。”
她微微弯腰,一字
一句道:“不要拿我当借口。”
褚家兄弟之所以接这单高危任务,一是谢承安给的银子多,二是与她一星半点的交情。
不然即使是武林中势力最大的门派也不会跟朝廷作对。
胥黛脸色沉下:“这么说,你想临时反悔,不愿出城了。”
孟怀瑜扬起嘴角:“我没说过这话。”
小姑娘想走,她自然要听小姑娘的,但若是走不了,她也不是钻死胡同的人。
她站直身,一只手托着假肚子,一只手扶着车厢壁缓慢往外走,掀车帘前,忽地又道:“你的人皮面具不太服帖,耳朵后起翘了,再按按吧。”
胥黛满腔怒火,冷眼瞧着她离开。
车帘飘起又落下,孟怀瑜托着肚子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她先是伸手摸了摸略微紧绷的脸颊,然后在褚祈一的搀扶中迈下马车。
面上是温柔的笑容:“民妇见过大人。”
齐大人忙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不必客气,如今时期特殊,夫人能体谅再好不过。”
孟怀瑜扫过他手里的画纸,嗓音温和:“方才丫鬟均已告知,既如此我们定然配合调查。”
话一出口,褚祈一肉眼可见的慌了下,下意识握住了腰后的刀,及时出来的胥黛抓住他的小臂硬生生按住,不得动弹。
就听见那道温柔嗓音缓缓道:“不过我身子重,一来二去的未免麻烦,不知道可否直接在我们的车厢里检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齐大人看向她硕大的肚子,冬季的衣物本就厚重,一层叠着一层,让本就高隆的小腹更显壮观。
“好。”他示意候在一侧的官兵去请嬷嬷,低醇厚重的嗓音内满是严肃,“姑娘既如此不便,建议暂住京州,以免路上颠簸发生意外。”
孟怀瑜返回车厢的步子停住,她回头温柔道:“夫家定下的规矩不可逾越,请大人见谅。”
半盏茶后,去官府查询的官兵策马返回,刚落地便急匆匆地跑到齐大人身边,附耳嘀咕了好一会儿。
本就围着马车的官兵更是多了一倍。
孟怀瑜放下车帘,平静道:“等嬷嬷上车后,你打晕替换成她。”
胥黛轻嘲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也不怕被戳穿。”
“被戳穿只能说明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她视线转向胥黛,含着些许微凉的笑,“以你的功夫,单独离开城门应当不费力。”
“我们会在城外等你,若是走不了,包围马车的官兵顷刻便能捉拿我们入大牢,届时即便你想走,也得掉一层皮。”
胥黛面色阴冷地扔掉手里的茶杯,她就是知道这期间的利弊,才会被面前阴险又狡诈的少女一次次的设套。
偏偏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想起接收到的信件,任务内容之一,安全护送孟怀瑜抵达冀州。
咬碎牙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
孟怀瑜眼尾弯起弧度:“你该下去解释小祈胡言乱语捅出的篓子了。”
胥黛憋着一口气怒气,用力按了按耳后凸起的人皮面具,激忿填膺地下车。
扎堆在城门口想出城的百姓少了许多,因而部分本该守在城门口的官兵也围到了马车边。
几十把刀无一例外地对着车厢以及护在外边伪装成寻常护卫的鹿岛杀手。
胥黛按住面色极差的小少年,轻巧的跳下车板,朝着防备过重的齐大人行礼。
“我们家夫人问,嬷嬷何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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