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眼眸半眯,盯着她的脸:“先不论这个,姑娘可否先解释为何京州府衙查不到登记的路引,没有登记,你们如何进的城。”
胥黛故作疑惑,她惊讶道:“没有吗?不可能呀,我们进城时的的确确登记了,不然,”她指了指城门口的官兵,“各位大人们也不可能放我们进来,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大人有那么一刻真的被代跑了,他立马看向了身侧的官兵,微眯的眼里充斥着质问。
官兵吓得差点跪下,低着头道:“小的都是按流程行事,绝不会漏登记。”
“我记得我们进城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她认真地回忆着虚假的进城记忆,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齐大人打断。
“你们不在官府的登记册里,要么是当日守城的官兵玩忽职守,要么你们本就是京州人士,不在临时进城的册子里。”
他抬起出鞘的武器,指着胥黛道:“烦请几位暂留两日,等查清后再作决断。”
胥黛:“…………”
她沉默片刻,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只能扯着唇道:“奴婢需请示夫人,大人稍等。”
她转身就往车板上爬,下一瞬,整齐厚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沉沉地在街道上响起。
胥黛动作一顿,站起来越过车厢朝着街道的另一端望去。
三息后,一匹疾驰的黑马冲入眼帘,俯身策马的男子袭玄色大氅在寒风中张扬肆意的飞扬,待胥黛眯着眼看清脸,惊地直冒冷汗。
她猛地撩开车帘,凝视着端坐的孟怀瑜:“太子追来了。”
后者坦然自若,甚至还有闲心品茶:“他追的是孟怀瑜,不是我。”她抬手指尖抚着滑腻的脸颊,“还是说你对自己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胥黛先前被直言废物,现在又被暗讽,心态都快炸了。
她捏着厚厚的车帘,指骨不断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动手杀了面前巧笑倩兮的人。
“你最好别坏事。”
孟怀瑜垂着眼睫,遮住了眸内不可分辨的情绪。
尖利的嗓音破空而起,太监抱着马脖子摇摇晃晃,头也不抬地通报:“太子殿下驾到,速速回避,太子殿下驾到,速速……”
街道上的百姓反应极快地朝着两边退让,宛若潮水被劈开,露出最底层的泥沙,来不及随着潮水撤离的小鱼虾便只能孤苦无依地等着窒息。
索性接近城门,祁乾放缓了速度。
潮水缓缓聚集,给了小鱼虾喘息的机会。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齐大人几步上前,在祁乾还未下马前,恭敬地行礼。
朝着车厢的所有官兵短暂地收起手里的武器跟着行礼。
一时间城门口变成了大型的聚集地,虽有官兵,但百姓第一次瞧见太子,好奇地站在官兵身后踮脚围观,还有人特意跑回家去呼朋唤友。
大声囔囔太子在城门口,快去观望。
短短一盏茶时间,人越来越多,里外层外三层的围在一起,就连树枝和房顶上也站着不少人,挤占暗卫的生存空间。
齐大人不明所以地看着祁乾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言不发地往城门口走。
作为守城的将领,他不由出声问道:“殿下也要出城?”
祁乾脚步一顿,偏头看他:“还有谁要出城。”
齐大人愣住,下意识地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继而收回视线讪讪道:“今日要出城的百姓不少,下官以为殿下也是……”
祁乾眼皮微抬扫视着重兵把守的城门,视线忽然转向停靠在侧边的马车:“里面是谁。”
齐大人狐疑的心更重了,但他不敢开口问,只得回道:“是河城人,今日回主家待产,只不过府衙的登记册,没有上月的进城记录,便想着等查清再放他们离开。”
“没有记录。”他轻喃着,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马车边。
胥黛早在他靠近前就躲进了车厢,她的人皮面具其他人看不出来瑕疵,却不敢保证祁乾也看不出来。
暗卫营地培养的暗卫学的东西八九不离十,祁乾身边的暗卫大多都出自暗卫营地,长期接触定知晓这中间的门道。
她赌不起,但躲得起。
三人之中唯一以真面目示人的褚祈一瞪着泛着戾气的祁乾,掌心悄无声息地握紧了腰后的刀,他想杀祁乾想很久了,只不过碍于这人是祁国的储君才没动手。
祁乾看着坐在车板上怒气腾腾盯着他的小少年,又瞥了眼守着车厢看似普通却临危不惧的守卫。
他轻扯了下唇,心底的怀疑在这一刻得到
了证实。
他后退一步,抬手朝着身后的禁卫军勾了勾手,一眨眼的工夫整辆马车被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飞出去都找不到缝隙。
“把车厢的人请下来。”他冷声道。
不用统领上前,齐大人反应极快的小跑,敲着车壁提醒道:“殿下请两位下车。”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私以为是车上窝藏着什么骇人的物件,才会惊动储君亲自来追,因而对待临盆的孕妇给足了面子和温和。
车厢里的胥黛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看着孟怀瑜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隔着车板听见齐大人的话后,后槽牙磨得吱嘎作响,恨不得当场宰了还在闲情逸致把玩半块虎符的女人。
“你的老相好叫你下车。”她气得拍碎茶杯,冷哼道,“一会儿就该押着我们所有人进大牢蹲着了。”
极度的怒意充斥着她的大脑,让她没了在教坊时的沉稳和深思熟虑。
孟怀瑜仍是一副淡然,她把虎符攥在掌心里,看向胥黛道:“你不是暗卫吗,大牢关不住你。”
胥黛:“…………”
她被这句真心实意的话噎住,好半晌,凉凉道:“你当我是能从缝隙里渗出去的水,哪里都可去得。”
孟怀瑜轻轻笑了笑:“不是吗。”
车厢外边的人等了许久,齐大人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祁乾,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又敲了敲车厢,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下一瞬,女子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方才孩子闹得厉害,请大人莫要怪罪。”
她在胥黛的搀扶下缓缓落地。
继而行礼道:“民妇参见太子殿下。”
祁乾没什么反应,任由她屈膝良久,也没让人起来,目光淡淡地扫过身侧的胥黛,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忽地嗤笑了声。
那双坠在深渊里的眼瞳一闪而过的冷意,又快速地被空洞洞的冷漠覆盖。
“抓起来,全部押入大牢。”
“殿下。”孟怀瑜抬眼唤道。
她径直站起身,在层层包围中往前迈了一步,距离最近的刀尖抵住她的胸口,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撕裂衣料刺入皮肤。
祁乾下意识地抬手,意识到什么后,收拢五指握拳。
“民妇有些话想单独说给殿下听,不知殿下可愿意。”分明是陌生的面孔,连身形都无比陌生,但偏偏那双晦暗的眼睛,熟悉得令人心惊。
祁乾目光定在她高隆的肚子上,然后一寸寸地挪向胥黛,最后是杀气腾腾的褚祈一。
潜在心底的毁灭漫天遍野地占据着他的脑海,背叛感一寸寸地仿若炽热的火焰,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闭了闭眼,病态又扭曲地想,应该早些就把她的腿打断,挑断手筋,即使被憎恨,被厌恶,也要把人锁起来。
关在不见光的地下室,生生世世都不能逃离他身边。
可他受不了少女含着泪水同他说痛,也受不了她温温柔柔的笑容彻底消失。
这种极致的拉扯几乎快要把他撕裂成两半,皇后死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虐翻涌着倾巢而出。
鲜红的血液从紧握的拳头里溺出,顺着指骨一滴滴的坠在地上,砸进灰尘。
他勾起唇,意味不明地笑着说:“自然是好的。”
孟怀瑜没有错过漫长的沉默中,男人渐渐阴鸷的神色,她皱了下眉,在众多目光中靠近祁乾。
对准她的刀尖随着她的动作转动。
“都下去。”祁乾挥手屏退四周的禁卫军和官兵。
中间被空出一大片的空地,孟怀瑜忽然觉得如今这样的状态十分好笑,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她认为无厘头又没逻辑的画面。
她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俊美男人,轻轻唤道:“太子哥哥。”
果不其然,男人的瞳孔微收缩了下,但出口的话却不似眼瞳那般真实:“孤与夫人无亲无故,你这般唤,孤可以砍掉你的脑袋。”
他恶意的弯腰,凑到她身边,似毒蛇吐信:“就如你砍掉皇后那般,一刀一刀,连骨带皮的砍断。”
孟怀瑜脑海内是不由自主地回忆,甚至温热的血溅射在脸上的感觉好似还未彻底消失,她弯了弯手指,仿佛虚握住了匕首。
“你瞧见了。”嗓音透着压抑的激动,“原先我想带着她祭拜爹娘,可是小姑娘害怕,她连见着血都会颤抖呕吐。”
“我怕吓着她,没来得及带上,真可惜。”
她自顾自地说着,然后又贴近一寸,直到肚子顶到他,才不得不停下,幽深的眼瞳里是深深的热忱:“好看吗?”
祁乾被她的热忱惊得发愣,他抬手抚上湿滑的人皮面具:“摘掉?”
“不行。”她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微压陷入他的皮肤,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好看吗?”
祁乾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见到皇后时的心情,长达二十多年的枷锁忽然间从身上剥离,明明表面已经生锈,他也习惯了这种动弹不得的羁縻。
明明应该庆幸脱离地狱,但现在好似被剥掉衣服当街游街的赤/裸反而更不适应。
他分不清是该难过还是开心。
因而对孟怀瑜口中的是否好看,陷入了两难境地。
“应该是好看的。” 话落,那双期待的眼睛暗了下来,他又道,“我到中宫,脑袋已经缝回了脖子,血迹也处理得差不多。”
孟怀瑜缓缓垂眼:“这样啊。”
祁乾心底的躁动不知不觉地被抚平,他指腹摩挲着孟怀瑜耳后的凸起,低哑道:“跟我回去,嗯?”
主动跟他回去,乖乖地待在宫里。
他就勉为其难地不砍掉她的脚,也不锁起来……
“我要出城。”孟怀瑜平静道。
祁乾指尖猛地用力,面上的好不容易升起的温润转为森冷,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孟怀瑜的后颈:“你要逃离我。”
孟怀瑜凝视着他:“当初你和小姑娘交易,我自愿陪你入宫,你捧我坐上太子妃的位置,现在交易失败。”
“我杀了皇后,是整个祁国的罪人,你护不住我。”
祁乾掌心用力,声音从喉间挤出:“你怎知我护不住你,一个破太子妃的位置,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非要争……”
“我要争的从来就不是太子妃,是皇后,是未来太后。”她冷声打断祁乾的话,瞳内是病态的恨意,“入你们祁家的族谱,然后亲手毁了这个皇室。”
“即便到九泉之下,我也要你们祁家不得安宁。”
她看着男人眸内浮现出的惊愕,不由发笑:“怎么,你要继续将我困在皇宫里,拿你们祁家两百多年的家业来跟我谈情说爱?”
第112章
祁乾抓着她后颈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 他垂着眼,一字一句道:“有何不可。”
这句话让孟怀瑜嘴角的笑意淡却,她盯着男人眼里的红血丝久久, 然后把攥在手里的半块虎符放到他面前。
“这是先帝赠予宸王的半块虎符。”她敛着神情,“等京州的局势稳定下来, 我会回来。”
祁乾蹙眉,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你发……”
“若将来违背, 天打雷劈, 死无……唔。”孟怀瑜的毒誓还未说完,微张的唇就被祁乾按住,他轻笑了下,透着若有似无的苦涩。
“以往想让你发毒誓,你总的不愿意, 现在倒是说得畅快。”他声音低低的, “原来你这么恨我。”
孟怀瑜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尤为不解地看着他:“心知肚明的东西, 非要摆到明面上岂不难堪。”
祁乾眼睫微颤,松开抓着她后颈的手, 取走半块虎符:“你走吧。”
孟怀瑜狐疑地看了他半晌, 后退半步,见他并无反悔之意, 转身往车厢的方向走。
路过被官兵控制的胥黛身边时,平静道:“走。”
胥黛眼睛一亮,手背抚开拦在面前的刀,小跑到她身边像尽职敬业的丫鬟将她扶上车板, 一边不忘唤褚祈一驾马。
与大量禁卫军等候在外围的齐
大人满腹疑团地望着本该被押入大牢的几人浩浩荡荡地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而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特意小跑到城门口与官兵沟通放他们离开京州城。
他想不明白,侧头问去府衙查登记的官兵:“殿下方才是不是说押入大牢?”
官兵点头:“说了。”
齐大人:“那怎的出城了?”
官兵想了又想, 小心翼翼道:“许是大牢建在城外?”
马车驶离城门时,孟怀瑜忽然撩开车帘往后望了一眼。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距离太过遥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依稀感觉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落寞,正快速蔓延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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