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了耐心,一把将彭佩佩手里碍眼的黑色雨伞夺了过来,粗暴地甩在地上,“我问你,阮念呢?”
雨下得很急,又大,也就几秒钟的工夫,彭佩佩身上就淋得彻底。她仰脸望向祁成,看到那人锐利慑人的目光。周遭的雨点声都紧张起来,他强抑着眼中的暴虐,一字一句带着冰冻气息。
“岑慧茜来了。”彭佩佩扭过脸,无可奈何地说。
祁成怒骂一句,拨开站在车门边上的女孩子,就要去开车,却被彭佩佩一下死死拉住车门。
“你现在去找也晚了,应该早就见完面了。”
“谁他妈告诉她的?!”祁成近乎吼着。最后从学校里出来的稀稀落落的几个学生,都不免被吓一跳,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雨越下越大,彭佩佩的头发湿透了,一缕一缕滑下水来。她一身价值不菲的Lomb全贴在身上。但这周身的寒冷感觉,倒像是给她加注了超乎寻常的勇气。
“你跟岑慧茜提分手的那一刻,不就该料到了么?!”她一字一句清晰地,直直对上他。
他不是没料到。他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岑慧茜眼下是毕业季,忙得焦头烂额。在前途攸关的时刻,谁能有太多心思顾男女关系这种事?更不用说离开德国飞回来。他特意选这个时间跟她闹掰。
而且寻了一个很不搭嘎的理由。
岑慧茜追星,喜欢一个叫N.Hil的英国歌手,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这个人的照片。前几天这人在德国开巡演,她还去看了两场。在后台合了影。
祁成不干了。
他说她‘追星追成神经病了’,‘咱俩价值观不一样’,‘处不下去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很搞笑,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体面的说辞了。陆有川甚至建议他‘你就说她最近长胖了’。
祁成笑骂‘你比我还渣。人家哪儿胖了?1米65,90多斤。’
他知道她肯定没那么容易接受,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前一天跟她提了分手,她第二天就登上了飞机。
而且回来并不是来质问他!居然直接找她去了!
阮念更懵。
晚自习前的大课间,被捎话叫到学校门口,说有人找。她撑着伞,一路上满腹狐疑。可当她站在校门口一张望,几乎一眼就认出,那个站在马路对面、正盯着她的那个人,一定是祁成的未婚妻。
那女孩子披着冷棕色过肩长发,一身黑色系装扮。上衣短款翻领小西装,下面是一条修长合体的一字包裙,手上拎着一个长带棕色角形皮包,她身上、手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考究无比,穿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协调雅致。
乍看之下并不过分夸张耀眼,细看却又让人品味无穷。
她生得温婉秀雅、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或许你可以说她不如阮晴惊艳,但你绝不可能说她不美,甚至,她的美已经是完全不需要‘惊艳’任何人的、自顾自开心的美。
这个‘自顾自’,绝不是那种一方面穿着袒胸露背、勒B敞腹的怪异卖肉装,一方面标榜‘我高兴’‘我又没给你看’‘你看我一眼就是你耍流氓’的迷之嘴硬,她是真的不需要用某些矜奇立异的高光细节、或者露出身体上的重点部位来抓别人眼球、博别人关注。
她美得坦然。虽然从头到脚一身都是很正常的款式,既不袒胸也不露臀,但精致全在设计和细节里。富有质感、更有韵味,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她的头上撑着一把超大的黑伞,由站在她身后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保镖撑着。而她,只是盈盈一站,周身散发的就是极其充裕的物质条件所堆砌出的人间富贵花的从容气质。
除了祁成那位某Top 1物流公司的富二代未婚妻,不做他人之想。
阮念心下就像自行车被卡断的链条,登时慌乱作一团。
因为担心人身安全,她也不敢离校门口太远。一直站在原地,同时把眼神乱瞟的,就好似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用最无辜的姿态。
直到街对面的女孩子主动走过来,叫了她一声,“你好。”
阮念这时才恍若发现,愣愣问了一句,“是你找我吗?有什么事吗?”
她竭力冷静,表现出气势。可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应届高三毕业生。在一个原本就比她大着几岁、同时还在欧洲留学、家里又是顶尖的富豪、开着几百万的跑车、出门都有保镖打伞,这样的女孩子面前,她能表现出来的气势实在不多。
这事情太狗血了。阮念想令自己信服,她并不是小三。她跟祁成一没有承诺,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迄今为止,她也从没答应过‘做他女朋友’或者同意跟他交往。
但虽然这样理直气壮地想着,她却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形象,就是小学教科书上,那个捂着自己耳朵偷盗别人家门铃的丑陋家伙。
一模一样。
对面的这个女孩子,就是祁成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的未婚妻。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是上过热搜的。那次,她在网上搜物理答案,就看到了。
眼下,人家上门兴师问罪,问她的罪!
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装傻充楞,她实在没有任何别的高招。
“阮念你好,我是岑慧茜,是祁成的……”她顿了一下,有些羞赧地微微弯了唇角,“朋友。祁成经常提起你,听说你学习特别好,已经拿到B大的保送了是吗?””
岑慧茜的声音很清脆,是字面上的意思,婉转动听,可以比喻为百灵鸟的那一种声线,她春风和气,阮念却听得心下打鼓。
尤其听到她提“B大保送”,不管这个白富美是有心还是无意,保送的事始终都是阮念的命门,谁戳一下她都受不了。就像是受到威胁的刺猬,她每根刺都支楞起来。
“我跟他不熟。你究竟想说什么?”她虚张声势地皱了眉。
“你别多想,我没恶意。”岑慧茜很体贴地望了望阮念被倾斜的雨丝淋湿的裤角,指了指学校不远处的‘意浓咖啡’,“我们去坐一下好吗?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雨大,又有风。撑起的伞只能遮住人的上半身。岑慧茜的伞超大的,由保镖举着,她淋不到,阮念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整片裤角连同鞋都被打湿了。
阮念正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从门岗亭里的保安,到教学楼走廊上站着的同学,都已经纷纷朝这边望了。
实在是由于岑慧茜的出场方式太特别。她一身装扮系出名门、身侧是一辆阿斯顿马丁、身后是专门为她打伞的保镖。
她基本都不用说一句话,身上的标签就无比响亮。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跟祁成根本就是同一种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全是深入骨髓的优越感。能让他们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好在今天下雨,大家都撑着雨伞,校门口人也不多。否则不肖五分钟,阮念想,她肯定又成为今日话题。
刚刚坐进咖啡店阮念就打了两个喷嚏。岑慧茜一面招呼服务员拿干毛巾、热水,一面催促赶紧上热饮,最后甚至问人家有没有吹风机。
“你吹一下裤角,湿的,容易着凉。”
阮念惊讶得连连摇手。虽然明知道虚情假意,但尊敬和礼貌人家一点没少给。在这种情形下,她实在不好意思用蛮不讲理当盾牌了。
“我跟祁成没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敢望向对面的人,因为心虚。
作为陈述,她大约是撒谎了;但作为承诺,她一定会做到。
岑慧茜听到她否认,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只是恬淡的微笑。那微笑既宽容又了然,雍容大度。温暖至极。
她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没这个资格。我只是心中很好奇,想看看你。”岑慧茜停了一下,柔莹的双眼闪着清澈的光芒,“你果真很漂亮,气质真好。我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这是什么令人尴尬的、惺惺相惜的错乱关系?
阮念有点替白富美们的智商着急。她觉得这个姑娘可能真的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居然想到‘策反敌方特务’这一招。
妄想跟‘小三’处好关系,让对方良心发现,受到谴责,从而自动退出,这种招数,不行的!对于这种混乱的男女关系真的没用!
有廉耻的人,不用你说,她不会碰别人的未婚夫,或者男朋友!不要脸的人,你再怎么把她当人看,她也不会干人事的!
她一旦有机会抢你男人,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阮念不想待下去了,一种难辞其咎的罪恶感裹挟着羞耻念头,把她淹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她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会跟他有任何纠葛了。以前有让你误会的地方,我向你表示歉意。以后,不会了。”
岑慧茜却率先一步站起来,伸手拦住阮念的去路。“等一下。”
直到这一刻,不论再如何羞恼,阮念的心里始终有一种淡淡的优越感。她觉得她的主动退出(虽说她也没正式进入),是对这个千里迢迢为爱追夫的女孩子的一个恩惠。她并不跟她争,表明态度、竭诚相待,赞她温恭直谅一点不为过。
然而下一秒,她的所有自信瞬间坍塌。
“你不用跟他分手。”岑慧茜的目光直接而不添一丝杂质。甚至一度让人不自觉地相信她是真心这样认为。
“我在德国,本来就是异地,没办法给他需要的。”
“以他的条件,就算他不主动,也会有很多女孩子上赶着送。”
“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人。”
“我敢跟他承诺婚姻,就能接受这一点。”
“再说,我知道他也是真心喜欢你。”
“我只想让他开心。”
那一天的雨下得出奇大,天空中骤然出现的巨大雷声,劈得人头脑都懵住了。整个世界浑浑噩噩的,如注的雨帘编织成的天地栅栏,把人都圈在了世俗的里面。
阮念回到自己家小区时候,整条裤筒一直湿到膝盖上面。运动鞋里面全是水,就跟踩在冻泥里走路一样。她站在楼道里,手里的伞滴滴答答地;裤子全贴在腿上,粘得难受;鞋子周围一圈水渍。狼狈得不敢进家门。
隔了一扇门的屋子里,传来阮志诚和阮晴说话的声音,好似在吃饭,间或有瓷碗磕碰在桌面的清亮声响。阮念在门口站了很久,终于没有敲门。
她一个人默默进了电梯、下楼。楼门口正是人行甬路,站在雨里像个怪胎。她只好往小区偏僻的花园里走。
她不能回家、不能敲门。因为现在还没下晚自习。
根本不是放学的时间!
从‘意浓’出来,她忘记了还有晚自习要上、忘记了书包还在教室、忘记了这罪过是谁。只有滂沱的大雨,和一种山穷水尽的迷惘,不知该往哪里走。
她是怎么能容忍自己堕落到这个地步的?!
第48章
这一晚,夜色黯淡。没有月亮。
除了小区花园那四角飞檐的亭子,还有一方不受雨水侵袭的方地,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模糊不清的混沌里。
噼里啪啦的雨点声,粗暴地打在地上。
阮念想起那个寒春的夜晚。也是于今一样的冷意,但那一晚,天上有月亮。
如丝绸般清薄的月光,洒向大地、照在他英俊的脸庞上。
他微红了凌锐的眼,执拗地不讲道理。
他说‘我会犯错、也会伤害你,但不管发生什么,你别离开我。’
他说‘你怎么我都可以,我对不起你,但你别离开我。’
他没说大话,兑现了他的承诺,果真破坏力巨大!而且不用亲自出手,伤害值暴击加倍。
阮念觉得很冷。在这个空无一人的、风雨如晦的夜里,她一个人蜷缩在他曾经坐过的、她家小区的、四角飞檐的亭子里。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根本没有一块能让人立足的地方。
好不容易熬到十点钟,她颤抖着走回家。到了门口,听到里面居然又在吵架。
阮念打开门的时候,阮晴正在把一瓶淡黄色的香水摔在地上,‘呯’的一声瓶子碎了,香味弥漫了整间屋子,浓郁得要把人呛死。
“我自己赚的钱,我为什么不能花?!”她激动地指着地上的碎瓶子,“我是想喷还是想摔,都是我的自由!”
阮志诚被气得胸口痛,他强压着胸中一口闷气,用仅余不多的、对女儿的爱和耐心,教导阮晴,“你现在还是中学生,学也不好好上,整天搞什么直播,这是你现在该做的事吗?”
“我可以赚钱啊!”阮晴理直气壮地说。
“人活着就只是为了钱吗?你本来可以拥有更广阔的人生,有更开阔的眼界,经历更多让你成长的事情,你早早就把自己固定在了这么一个供人取乐的层次上,值得么?”阮志诚痛心疾首地说。
但阮晴依旧是满脸的不耐烦。
阮志诚也知这些话她根本听不进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叛逆的,无限放大自我思想,无辜的永远是自己,错误永远是别人的。他指了指阮念,“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做一个中学生该做的事情?就算考不到好大学,起码也要有一个学历啊。”
“我姐?”阮晴又一次被硬拉进对比的漩涡,就像落入一个扎满了尖木桩的陷阱,给原本就暴躁的心情更添一团怨火,她一不做二不休,是他们把她逼到这里,可怪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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