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学生该做的事?包括她搞对象么?爸,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整天盯着我,有没有想过你那个乖女儿在你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一个富二代?”
“阮晴!”阮志诚厉声喝止,“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了嘛?”阮晴毫不示弱,怨气冲天地指着阮念,“你问她,有没有这回事?”
阮晴连一句话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她把伞撑在阳台,完全没理会,一个人就往卫生间走。
她迫切地需要冲一个热水澡。在那之前,她从内到外都是冰冻的,真的什么都干不了。
望着阮念近乎默认的反应,阮志诚心下升起一股无名的暴虐,他竭力压抑着,“你姐已经拿到B大的保送了,就算现在谈一个男朋友,有什么不可以的?她不需要高考就能进到顶尖的大学,没有学习压力了。你能跟她比嘛?”
“呵!”阮晴被气得笑,她并不知道,都是亲闺女,做人怎么就能双标成这样!
“那当小三呢?明知道人家富二代有未婚妻,还舔着脸去给人家当小三,这就是你那个乖女儿做的事!被人家原配未婚妻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她‘贱’……”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打断了阮晴激昂的喋喋不休。
阮志诚面色铁青,嘴唇都是抖的,“你说什么呢?那是你姐!”
阮晴的眼睛喷着火,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阮志诚,“爸,你居然打我?”
阮志诚一时不知所措,一只伸在半空中的手,完全不知该放去哪里。
阮晴又狠狠盯了一眼阮念,然后一回手,把客厅饰架上面的花瓶相框,一股脑全划落到了地上。
乒乒乓乓的一阵碎响,她直接摔门出去。
阮念背对着客厅的身体,僵硬地伫立在卫生间的门口。她的手握在门把上,连向下压着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阮志诚也来不及管阮晴了,刚刚听到的一切,可以说直接把他的人震得七零八碎。他瞧着阮念一动不动的背影,犹豫着唤了一声,“阮念?”
这个晚上,他因为一直担心着阮晴的事,自打阮念进门他也没仔细看。这时才发现,这个孩子几乎全身都是湿的,整个人无精打采,说不出的疲惫可怜。
阮念没应声。她用自己最大的意志力打开卫生间门,进去、关上、打开淋浴器。让哗哗的水声,填满整个空旷的房间。
阮志诚就站在客厅里,正对着卫生间的地方。他连坐都没敢坐下,一直等阮念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卫生间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阮志诚赶过去,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阮念先说了一句,“爸,我今天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说完,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回了自己的房间,阮志诚没法再跟着,只能叮嘱“你先把头发吹干,别着凉。”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机里播放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综艺节目,一群有名的、没名的年轻人,无一例外在那里忸怩作态。上演着一些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却能把电视机前面的傻子骗得团团转的剧情。
阮志诚对着电视机,却根本不知道里面在演些什么。他一时望向阮晴刚踏出的大门、一时望向阮念紧闭的房门,心神不宁,坐立难安。两扇门都毫无生气地闭合着,一种感觉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烦躁,淹没了他。
如果阮念妈妈还在,母女之间总好说话些;他一个当父亲的,女孩子大了,很多话不愿意跟他说。又心疼焦虑、又不知所措的矛盾心理,逼得人发疯。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阮志诚以为是阮晴回来,几乎一秒钟没用,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可他一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轩昂英朗的年轻男孩子。
这男孩子望到他,首先微点了下头,礼貌地唤了一声,“叔叔好。”
阮志诚第一次很仔细地打量祁成。
上学期他就知道这男同学在追求他女儿,因为烦这个人,他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今天耐着性子一瞅,这男生实在是生得不错的。个儿高、身材好,首先就给外貌打了很高的基础分。五官也生得英俊,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很有吸引女孩子的那股野劲。
祁成见阮志诚并没有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决绝,不免心下生喜。他再接再厉,“叔叔,我能跟您谈几句吗?”
通常,敢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来敲门的,就需要不少勇气了。他来了,居然不是直接找他喜欢的女孩子,反倒自动出击,找人家女孩子父亲谈谈!
在这个年纪上,能有这个魄力的,绝不可能是在一个普通家庭里唯唯诺诺长大的孩子。
阮志诚问,“你叫什么名字?”
祁成老老实实答,“我叫祁成。B市人,现在跟阮念是同年级同学。”
阮志诚点了点头,“你走吧,以后别找阮念了。”说完就把大门呯的一关。
祁成愣住。
面前瞬间变成冰冷的、暗棕红色的门板,差点撞到鼻子。他不知道哪有人上一句还在和颜悦色问你姓甚名谁,下一秒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把人关门外的。
事情到了这里,他其实应该走的。你想要办成一件事,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可他今天一定要见到阮念,非见不可那种。
这女孩子手机不开机。
他问了学校同学,得知阮念连晚自习都没上。他找岑慧茜,对方却铁了心不肯接他电话。可见是做贼心虚。指不定跟阮念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
祁成呼出一口气,继续敲门。可是这一次,里面很长时间没有动静。
他等了很久,对着门说“叔叔,您给我两分钟时间,我真的……”话没说完,门开了。
祁成心下一喜,下一秒,一盆凉水劈头盖脸扑了过来。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
阮志诚提着空盆站在门里面,嗔目切齿地低喝,“滚!离念念远点!”
阮念侧躺在床上。雨还在下。
雨点凌乱地撞击着窗子,在朝外一面的玻璃上溅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水珠。那些水珠又沿着光滑的玻璃,流下来,滚到下框,滴向不知名的地面。
外面雨点声嘈杂,但阮念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
她听到她爸爸第一次打开门,问了几句话,然后又关上门的声音。
她听到她爸爸给熟人打电话的声音。
“秦总,你上次说那个盛锐的公子,真是在咱们N市上学?”
“就是叫祁成是吧。”
“还自己搞了一个网络公司?”
“才20岁就订婚了?”
“跟达顺快递家的姑娘?”
“怪不得,怪不得。强强联合。”
“没有没有,就随口问问。”
她听到他爸爸第二次开门的声音。
她听到一盆水落地的声音。
阮念毫无意识地抠着仓鼠的腮帮子。她有一个毛茸茸的仓鼠玩偶,放在她床头。是她初三那年跟妈妈和阮晴最后一次逛街的时候,娃娃机上夹回来的。灰色,有粉色的小耳朵和小脚。
很可爱。
她鼻子对毛毛过敏,这只仓鼠是为数不多的、不会令她打喷嚏的毛绒玩具。阮念试着闭上眼睛,她想睡着。睡一觉,明天就都过去了。
可她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不停复现在‘意浓’的一幕。
她终于知晓了那个白富美的厉害。那一刻,她落荒而逃。
所有的怡颜悦色、一切的和风细雨,全是为了那句话的铺垫——‘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人’。
最残酷的是,虽然你知道她的用意,但你根本挑不出她的错处。因为她说的,全对!你想反驳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说‘以他的条件,总有女孩子上赶着白送’。
大约她就是其中一个。
她说‘没有你,他也会有别人’。
千万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她说‘我既然敢以婚姻承诺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俨然是古代的正宫娘娘!其他的女人,全是给他男人的玩艺取乐儿!
阮念再一次强迫自己闭上眼。她不愿再想了,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睡着。一觉醒来,就把这些全忘了。
阮志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去找晴晴,这么大雨,她连把伞也不拿就跑出去。念念你早点睡觉。”
阮念很想从床上蹦起来,跑出去告诉她爸‘你别管她了,她已经成年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已经把她养大了!她不听你的又能怎么办?!’可她没力气。
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说‘嗯’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的灯光太刺眼,对面那一幢的楼里,还有几户不知道为什么还亮着灯,这么晚了,都不睡觉的么?
她忘了关窗帘。就只能被雨点敲、被对面的灯光照。
可她没办法。从床上到窗口的这两米远,她走不动。她连下床都懒得下。阮念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口。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终于半梦半醒的时候,阮念好像听到窗户的玻璃上有响动。那声音很有规律地、轻轻地响着。有些沉闷,并不像雨点的敲击声那样清脆。
阮念没有睁眼,可那声音就像带着魔力,一下下直往人耳朵里钻。
它响三下,停两下,并不重,只敲敲停停。宛若断断续续地倾诉,又像悠扬宁静的呢喃。
在黑暗中,阮念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一个矫健身形正踩在她窗外并不宽阔的凸台缘上,他一只手紧拉着她窗子外面的栏杆,一只手在轻轻叩着她的玻璃。
下着雨,他全身都湿透了,黑色帽衫贴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膀上。他的短发在水意中,一根根竖立在头上,沿着他清冷眉眼、笔挺鼻梁、坚毅的鬓角,雨滴汇成线,一条条滑下来。
见她终于起身看到,他勾起薄朗双唇,笑了。
英俊阳光的笑意,在这凄冷雨夜里,开出绚烂的花来。
他指了指窗口上的锁位,示意阮念把窗子打开。床上,女孩子穿着粉色的泡泡袖睡衣,在被子里完全呆住了。
她家是四楼!
他疯了!
阮念从来不知道有人能疯成这样!做梦都梦不到。
她们家这幢楼是一个两梯四户的蝶形布局,中间两户,有一个外连廊。而她的房间窗口,正对着这个外廊。那外廊的栅栏高度到人胸前,中间隔了很远的悬空距离,才是她窗口突出的小花台。
他是怎么跨过来的?他知不知道这个高度,摔下去他妈就得给他买棺材?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阮念掀开被子,也顾不得什么,什么都顾不得,光着脚,直接跑到窗子前面,小心翼翼把窗子从里面打开。
不锈钢的窗子吱嘎一声轻响,然后,她迅速揪住祁成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衫帽袖子,死死揪着。
外面的雨很大,她揪在他衣服上的胳膊不肖一秒钟就全湿了,又有很多雨点蛮不讲理地砸过来、又溅落到她肩膀上、身上,她丝毫不敢放松,直到他从窗口迈进来,全手全脚站在屋子里面,阮念近乎僵硬的全体神经才逐渐苏醒过来。
她也不松手,就着她捏着的他的袖子,往前一错,狠狠拧在他坚实的上臂后侧。
“你不要命了!”她鼻子都酸了,一股滔天的委屈,“能这么吓人的么?”
她真的用了力,死命抠进他肉里。阮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挟私泄愤的意思,她就是觉得这个人可恶得厉害!最好现在就掐死他。
这个疯子浑身都在滴水,从头顶到浓眉,再到下巴,只在屋子里站了两秒,地板上能养鱼。他一边滴水、一边还很嚣张,“你下次不接我电话,我还从这里爬。”
他还威胁她!
经他这一提醒,阮念才想到今天这一切侮辱的根源。
她放开他袖子,再不管他,转回身去找毛巾来擦。她两条胳膊都湿完了,胸前也是一片。又穿的是睡衣,全透了,于是赶忙打开衣柜找外套。
“岑慧茜今天找你了?”他问。
阮念抚在一件薄荷绿色针织衫上的手停了一下。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真的。”他说。
阮念摘下那件针织衫,却并不回头“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也不认识你,你走吧,别来找我。”
祁成的头发比刚洗过澡还湿,他往后拢成了一个大背头,“那你刚才死揪着我干嘛?是谁把我揪进她房间的?”
他看着女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把个绿线衣套上,原本透亮清凉的粉色柔软睡衣还没来得及被好好看一下,就遮了个严实,不禁枉自嗟呀。
坏着心思甩了甩头。
头发上的水珠四处逃窜,阮念脖子后面就是一阵冰凉,她知他使坏,也懒怠理他。自顾自把上衣扣子系个严。
“深更半夜的,你把我揪进来想对我做什么?”他执着地胡搅蛮缠。
“是谁半夜爬在别人窗子外面的?”她终于回头怒道。
那人歪头望着她笑,“我在练当蜘蛛侠,不行?”
阮念被气得眼看就要升天。半晌说不出话。只后悔。她管他干嘛?!就让他趴在窗子上,当蜘蛛侠,摔不死他的。
他还“哎”一声,招呼她把毛巾给他,“我这还湿着,你怎么就挂起来了。”
她不理他,他就自来熟地去架子上取了她刚擦完的毛巾下来,挨他自己脸上擦。边擦、边闻,“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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