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成没理她。“去公司。”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祁成接起来,是成君红打来的。
陆有川等他讲电话,就把车熄了火。机场的车库格外安静,成君红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可闻。
“现在家里是什么状况?你还在耍性子!祁成,究竟想怎么样?!”
陆有川和彭佩佩谁都没敢回头。谁敢说听见了?
祁成拉开车门,站到车外。找一个栏杆的边缘地方,继续讲电话。陆有川和彭佩佩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嘿然不语。
良久,陆有川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人是不是中邪了?”
彭佩佩看一眼祁成的背影,“你知道岑慧茜她爸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原本关系这么好的两家,这次连手都不肯伸一下?”
陆有川静静望着她。
彭佩佩冷哼一声,“岑慧茜这次火急火燎地从德国飞回来,论文答辩都没去,毕业证也没拿到!她白读三年。你说她爸能不生气么?”
“祁成就是个呆子。”陆有川说。
“那岑慧茜就是个傻子。”彭佩佩说,然后朝右前方扬了扬下巴,示意陆有川看。
陆有川一转头,看到从一辆La Voit暗红色跑车的副驾驶上下来一个女孩。她下了车,望见正在打电话的那个高大背影,很礼貌地隔着一段距离,不再踏前。
就站在那里,满眼都是他。
直到祁成挂了电话,回过头,岑慧茜才走上前来。她身材高挑纤细,举止优雅娴静,一直都是从容美好的样子。
扪心自问,祁成从没讨厌过她。他耳边回响的,还是刚刚他妈在电话里的焦急,“你不要再去惹那个岑家的小姑娘了!人家去N市关你什么屁事?你有什么权利把人家赶走?你以为你是市长啊?”
祁成当然知道他不是市长。“我俩不合适,还非得绑一起?”
“谁让你绑一起了?”成君红的声线都高出八度,“要不是他们家默认你俩分手了,岑海东能一点情面不讲嘛?你爸正在H市跟他谈,这个节骨眼上让你别惹她,很难嘛?”
祁成收起电话,停在他的栏杆旁边,眼中阴晴难定,站在原地没动。岑慧茜见状,自己先走了过来。
许是怕他误会,她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先拿出一个红色丝绒的盒子。
祁成眼尖,一下认出是那枚赫拉之泪。
他故意没注意到似的,先开了口。
“这么巧。”他说。
他的声音低沉温厚,岑慧茜不敢望他的眼,她躲闪着望在他喉间,可是那里又尖又挺,一颤一颤的,她更难受了。微微侧过,别开了视线。
“我跟我哥出差来的。”
她不想让他觉得她还一直追在他身后。就像她哥说的,她锦衣玉食地长大,是为了让别人高攀不起。谁都不配让她放下尊严。更何况,她现在只觉得,男人都是负心薄情之辈,人生不如独美。
“刚好遇到,我把这个还给你。”岑慧茜说着,将手上的丝绒盒子递了过来。
祁成没接。
他只歪头俯视她。然后轻轻笑了。
“刚好遇到?你成天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他问得漫不经心的。就是这样,似笑非笑的肆意,永远把认真的那一个拿捏得气都喘不过来。岑慧茜知道他是故意的。
就像前次在H市。她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痴迷了,那一天,在那个春天的、还带些清冷的、如出一辙的午后,他给她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彩虹。
他待她的时候,是绝无仅有的动情。绚烂到极致的烟火,是让人呼吸都为之停滞的存在,生命在那一刻都爆裂得体无完肤。
而那个下午,岑慧茜想,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今天也是一样。他明明可以毫无温度地收回他给的一切,可他却偏要拖泥带水地勾着你。让你心存希望。
岑慧茜偷偷看了祁成一眼,低郁地说,“我留着它不合适。”
“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没想过收回来。”他说,眉目依旧俊朗轩昂,把她举在半空的、握着盒子的手按了回去,“就当贺你的毕业礼。”
祁成再一次上到陆有川车上,后者啧啧不已。“你说什么了?岑慧茜快哭了。”
祁成说“我建议她回德国把大学读完。”
“你既然这么关心人家,还非要分什么手?”陆有川费解不已,这时旁边的彭佩佩哼了一声。
他哪里是关心那个倒霉女孩。所谓‘旧情难忘’,在男人那里基本上都是‘免费打一炮’,而‘再见亦是朋友’,也完全要看你有没有身份光环和利用价值。依着彭佩佩对祁成数年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玩完了、甩掉了,再来怜惜你。
他完全知道他要什么。你可以说他像一条饿狼,为了吃食不择手段;权衡利弊、翻脸无情;但他绝不是蠢驴。那些所谓霸总‘连自己的喜好都搞不清,要等分手才幡然悔悟’,这种人,智商能有多高?这点智商到了雄竞场被人啃得渣子都不剩。
让岑慧茜回德国,继续去拿一个学历,岑海东才不会那样恨他、恨盛锐。倘若没有这层利害关系,就算岑慧茜的中学毕业证书被学校收回去,你看他会不会关心一下。
陆有川的车快上高速,又跟祁成确认一遍,“真要回公司?这么晚了,人都下班了,去公司做什么。”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祁成。原来多精神小伙儿,现在眼眶下面一大片黑。家里骤然发生这么大事,顶梁柱塌了,搁谁摊上谁也受不了!
祁成“嗯”了一声,“前些天那个辉总,你还记得嘛?他明天来N市度假。”
陆有川是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不说过目不忘,也差不多。前些日子他跟祁成一起回B市,谈的是一个矿泉水企业在他们VV直播平台做广告赞助的业务。
介绍那个大客户的中间人,就是那位辉总。
陆有川说,“搞金融投资的那个大佬?怎么忽然提起他?”
祁成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的方鸿也是盛锐对赌的投资方之一。而且,他有钱。”
他连着很多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先是跟成君红跑那笔贷钱,好不容易钱筹到了,成君红病倒了。他又医院、公司两头跑。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陆有川也是心思敏锐的人,瞬间反应过来,“你打算找他追加投资?”
可是转念想了想,380亿啊,这哪是小数目?就算人家已经是你的投资方,对你集团有充分的信心,但再追加这么大一笔,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谈成的?而且现在距离对赌协议期限只有短短一个半月了。
他苦口婆心劝祁成,“我觉得,你还是跟岑慧茜回去,做做达顺的工作,这个比较靠谱。说点好听的哄哄那老头儿,你又不少二两肉。而且有她唯一的闺女在呢,没准儿你老岳父一高兴,把你们家对赌协议看往后推个一年两年的,大家谁都不亏,也不用动什么现金流。”
陆有川半天听不到祁成的反驳,以为他听进去了,于是再接再厉。
“你要找一个才只见过一面的大佬,让他投几百个亿?还是找你老岳父,把协议往后推推。你觉得哪个更有希望办成?”
可是良久,后面还是一点声音没有。
陆有川透过后视镜一看,那人居然坐着又睡着了。他的胸膛平稳地起伏着,均匀地呼吸。睡得很香。
彭佩佩轻声说了句,“开慢点。”
陆有川把后座的玻璃窗升了上去,阻断了从外面高速路上刮进来的风,然后把车速降了下来。
快入夏天了。天干物燥的。阮念上火,下嘴唇右边起了个泡。吃饭都不敢太张嘴。
周三的中午,她坐在食堂里,面前的盘子只有两个青菜,肉都不打了。她一面刷手机一面很没胃口地张开嘴的左边,把紫菜苔塞进去。她已经拿到了B大的保送资格,日子原可以过得很轻松惬意。可事实并非如此。
最近,在这所学校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敌意。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凉飕飕的感觉。
一开始她也以为是自己被害妄想症,可有一次她上完厕所发现饭卡不见了,以为掉在厕所里回去找,听到里面两个女生在议论,“这种知三当三的还保送,真不知道校长怎么想的。”
这才不得不承认,她的感觉是真的。
因为平素专注学习,阮念也没多少知心好友。遇到这些负评价,连一个肯为她辩解一句的女同学也没有,眼下更加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找不到。为了掩饰尴尬,她只能孤单地坐在餐厅里,边吃边浏览手机。好似很忙的样子。
网上的新闻可真不少,各种各样的,都不知道那些小编从哪里挖出来的。
她的手指点进一条,标题写着《祁盛尧的亚特兰蒂斯总统套间》。那文章开篇就甩出一张奢华无比的酒店房间静景。圆拱顶四柱大床、乌金木中式沙发、繁杂的水晶吊灯、一应俱全的休息室、会客厅……无不彰示它不菲的价格。
最有特点的,是那屋子里铺的,一整张羊毛波斯地毯,紫色与暖橙色构成一个个圆环的形状,将整个房间的舒适和奢靡烘托到了顶端。
房间实在漂亮,阮念不免多看了几眼,然后就读到下面的文字。
里面写着,在B市顶级豪华酒店亚特兰蒂斯大酒店,有一个总统套房是祁盛尧一年365天长包的。据不知名的知情人士透露,经常看到有不同类型的美女,进出那个房间。
盘子里的紫菜苔都吃不下了。
这时阮晴抬着自己的餐盘,走到她桌子对面坐下。阮念把手机按熄,放回了口袋里。
“祁成前些天从B市回来了。”阮晴单刀直入,清脆地说。
阮念微微皱了眉,“跟我有什么关系。”
阮晴惊讶地瞪大无辜的眼睛,“不会吧?他回来居然没找你?回来很久了哦。”
阮晴说话声音不小,并没有刻意压低。而且她嗓音原本就细,口齿又清,周遭已经有隐隐议论声。
“你够了阮晴,能别胡说八道了嘛?”阮念端了盘子,正准备起身走人。
不料阮晴把她盘子一压,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还是我走吧,白莲花。”她眼中带着一抹阴鸷的冷笑,身体微微俯倾过来,凑近阮念,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那天夜里,从你房间到家门口,一串水渍的大鞋印全印地上了,是谁的?一个月前,下大雨那天。半夜都往家里藏男人了。怎么?终于搞到手了,他就没兴趣了?”
阮念眼前一阵发黑,她原本想走的,这一阵眩晕般的失色,愣是让她没提起力来。她只觉得小腹上突如其来的绞痛,然后,她知道自己站不起来了。
一股汇聚着温热感的痛觉,自小腹缓缓流了下去。
人家是气急攻心。她这算什么?气急攻经么?!
阮念真的哭笑不得,当然,哭笑当中,更倾向于前者。她不知道阮晴为什么这样恨她!
她望着阮晴意气风发离开的背影,完全想不通。
她承认,自从知道阮晴是她妈妈出轨的产物,她就对阮晴不太好了。她也没那么疼她、也不那么爱她了,但她自认为并没有对不起她。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她,让她这样恨她!
岑慧茜来找她的那天,正值大雨,学校门口其实是没几个人的。而且,即便有人看到了,不知情的人根本不可能猜出那个人是祁成的未婚妻。
再后来,当阮念亲眼看到唐艳绘声绘色地跟几个女同学聊天:‘你们谁懂啊?阮念就恶心到这种程度。一方面跟阮晴说祁成靠不住、你跟他在一起肯定会受伤害,劝阮晴离祁成远一点,结果她自己跑去勾搭祁成,明知道人家有未婚妻还要往里面冲。’
她知道这些话的原产地是哪里了。
果不其然,坐在跟她隔了一条走道的后一排的阮晴、唐艳、王萘晨三人组,又开始了她们的表演。阮晴不好直接发言,只吟吟笑着。依旧惯例,又是唐艳打主攻,王萘晨打辅助。
在距离阮念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畅所欲言、直抒己见,好像只是女孩子间的闲谈,又确保她刚好可以听见。
“你说当小三是不是特过瘾?”
“不会吧?”
“你看啊,还可以跟高富帅谈恋爱,一边当白莲花,一边欣赏人家原配未婚妻吃瘪。双层满足感。”
“呵呵,有道理。”
“然后反过头来还可以扮无辜,‘呀,我不是故意的呀’‘是你逼我的是呀’‘我没有呀’……”
“哈哈哈……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啊……”
“啊……”
两道尖锐的惊惧哀嚎骤然响起,紧接着就是两声脆爆的、不锈钢餐盘落到地上的杂乱声响,阮念硬生生被吓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回头,看到唐艳和王萘晨两个人,面前的餐盘早摔在了地上,这二人满脸红的绿的白的,饭粒子、菜汤子滴滴答答往下掉。
阮晴怯生生站起来,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对着身前那高挺男生唤了一句,“祁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她自己的餐盘子也朝着她的脸呼啸而来。好在阮晴反应快一躲,那盘子并没呼实,擦边而过,惊得一下瘫坐回椅子。
刚才还在乱哄哄的食堂,此刻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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