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兄弟俩重新回来时,时辰已经不早。
有道是“食不言,寝不语”,男女又各坐一桌,自然是再没交流的机会,是以等用完饭,太夫人就命管事送沈棠姐妹俩回桥东街那住宅院了。
下了车,沈宁道:“姐夫确实是美男子,但不喜欢说话呢。”
明嫂道:“做官的都有官威,哪能跟普通人一样。”
沈宁眨眨眼睛:“什么叫官威?”
八岁的小姑娘听不懂。
明嫂解释:“就是很威风,旁人不敢招惹。”
沈宁还是听不懂,拉一拉沈棠的衣袖:“不敢招惹是什么,难道我以后跟姐夫不能说话吗?但我看那个……那个大公子的话好像很多。”
小姑娘挺机灵,居然能看出二人不同。
明嫂道:“官跟官不一样。”
沈棠道:“你越解释,她越糊涂,阿宁,二公子就是话少,应该是天生的。”
“哦。”
其实哪里是天生,沈棠觉得岑晏可能是不喜欢她。
她前世也是受欢迎的主,也谈过几段美好的恋爱,但每次都在男方提结婚时终止――她一直没有做好准备,做好当别人的妻子,当孩子的母亲。
所以岑晏真实的想法,她通过刚才的表现是能猜到几分的。
放在前世,她肯定毫不犹豫就提退亲了,但在这个时代,她没有信心可以保证自己还有妹妹的安全,所以她很矛盾。
或许再见几次面?
她一边想一边将发髻上的首饰都取下。
素手似玉,粉面如花,晚茶感慨道:“岑二公子真是好定力,居然都没多看姑娘几眼,在安州,您可是出趟门就能引来狂蜂浪蝶的。”若非有岑二公子未婚妻的身份,只怕早被人抢了去。
京城是大梁首都,佳丽如云,何况岑家就有三位佳丽,从太夫人到崔含芷,容貌都没得挑,沈棠道:“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不一样。”
“是啊,”晚茶惋惜,“我本来以为姑娘一来就能将他迷住呢,这样就能拿捏住他了。”
“……”
这可有点天真。
“色衰而爱驰”,靠容貌若能拿捏住男人,就不会有这句话,毕竟世上的美人可是层出不穷的,可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年轻?沈棠摇摇头:“能做到‘相敬如宾’就不错了。”
很多夫妻到最后都是“相敬如冰”。
晚茶收好首饰:“如果连姑娘这等容色都做不到,那京城又有几对夫妻能做到?”
“我看大少夫人跟她相公感情就不错。”
晚茶也注意到的,点头承认:“大少夫人很讨喜。”
明嫂过来催着沈棠休息:“明儿康嬷嬷要来教姑娘,快些睡吧。”
沈棠经历过高考,学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难,她在意的是太夫人,岑夫人对待晚辈的态度,好在岑夫人看似应该是挺开明的,太夫人么……
难说。
沈棠打了个呵欠,去洗漱睡觉。
次日,明嫂将她叫醒。
“康嬷嬷说姑娘起得太晚,以后必须得在卯时之前。”
“为何?”
“说姑爷也是卯时左右起的。”
“……”
沈棠无话可说,起身穿衣。
太阳尚未升起,屋内光线昏暗,晚茶点了盏油灯。
康嬷嬷圆脸,圆眼睛,瞧着是和善的长相,但一张嘴却很严厉:“大姑娘,以后奴每日都会在卯时过来,希望您不要迟到,让奴难做。”
沈棠很关心时长:“要学多久?”
康嬷嬷道:“等您学会。”
沈棠点点头:“好,不过我得先吃饭。”
康嬷嬷:“……奴在书房等您。”
等沈宁起来的时候,沈棠已经学会算账了。
康嬷嬷万分吃惊,对这姑娘刮目相看:“您真的没学过?”
“没有,我八岁失恃,父亲又常年在外,谁来教我?都是你教得好。”
康嬷嬷笑起来:“哪里哪里,是您蕙质兰心。”
沈宁在旁听着,忽然问道:“阿姐,你要学多久啊?我想去街上看看呢……昨天坐在车上什么都没有看到。”
孩子有好奇心很正常,沈棠向康嬷嬷请示:“能否每日让我休息一个时辰,带阿宁出去走走?”
康嬷嬷断然拒绝:“您是待嫁之身,不便出门。”
讨价还价没用,沈棠就对晚茶使了一个眼色。
晚茶会意,说昨日没扑到几只蝉,要帮沈宁一起扑蝉。
沈宁是个馋嘴,立刻就去取网兜。
康嬷嬷准备的东西不多,她以为沈棠不像那些世家千金,自小就请了先生教课,所以至少要学两三日,谁想到三个时辰就学完了。
此时还不到申时。
康嬷嬷只好道:“明日奴再来。”
等她一走,沈棠就告诉沈宁好消息:“等会我们就出门,”又跟明嫂,晚茶道,“你们也一起去吧,看看京城与安州到底有何不同。”
晚茶很欢喜,马上替沈棠梳妆打扮:“不能太寒酸了,会被京城人看不起。”
鄙视链永远都存在。
明嫂则忙着拿铜钱,碎银:“京城的小吃一定很多,二姑娘有口福罗!”
沈宁咂咂嘴道:“昨儿已经有口福了,姐夫家的饭菜真好吃,那个鸡茸鱼翅啊,那个蜜炙莲菜盒啊……”
明嫂语气幽怨:“二姑娘是嫌弃我厨艺了?”
“没有啊,都好吃,没有高低之分的!”
明嫂是沈家世仆,自己没有嫁人生子,将沈宁从个小婴孩养到八岁,当她亲生女儿般疼爱,忍不住捏捏小脸:“二姑娘就是嘴甜。”
因桥东街就在中心处,四人没有坐马车。
城内八街九陌,店铺林立,行人如织,除了沈棠外,其余人等都被此地的繁华跟热闹震惊了,连连赞叹。
“我要吃这个!”沈宁已经发现美食。
明嫂忙取钱去买。
不多时,晚茶手里提满了东西。
“今儿都不用做饭了。”明嫂笑。
此后几日,只要沈棠跟康嬷嬷学好之后,沈宁都央求她带着出门。
四人走遍了洛门街,永宁街,丈八巷……
夕阳西下,一匹白马在恒济街尾停下,马上的公子看着不远处的姑娘,暗地疑惑:她不是在跟康嬷嬷学习吗,怎地这时候跑来街上游玩?
想着,目光又落到她额间的花钿上。
第二次了,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上去亲手把它揭了!
第3章 003
这念头十分荒唐。
就算哪一日沈棠嫁给他,是他妻子了,他应该也不会自己动手。
岑晏微微皱了皱眉,打马去城外。
他在调查洛京府府尹曹任湖坐赃一案。
这一去,等到天黑方才回府。
与往常一样,他先向长辈们请安。
太夫人心疼他:“一上任就这么辛苦,早知道我就不准你去参加科举了,像劭儿一样做个队正有何不好?可以轮班休息,比你这监察御史舒服的多。”
“不舒服有不舒服的好处,孙儿心甘情愿。”
“你这孩子,”太夫人看向岑夫人,“他就是主意多。”
“老爷也赞同,您就别操心他了,要操心也该由阿棠操心……晏儿现在就缺个可心的人儿,我瞧阿棠样样都好,定是个贤妻。”
太夫人面色微沉:“她需要学的有很多,再者,这吉日就是春天的好。”
岑夫人只好顺着婆母:“您既要坚持,那我们就再等等,不过她已来京城,我弟妹也想看一看,她十分好奇阿棠呢,说要请去做客。”
这是人之常情,太夫人道:“你自己做主便是。”
岑夫人算算时间:“还有三日休沐,晏儿,到时你也一起去,你跟阿棠之前都不认识,该多见见才对。”
岑晏觉得多此一举,但也没有反对。
从宁安堂出来时,他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傍晚偶遇沈棠的画面:她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女子,竟跟沈宁那样小的孩子一起当街吃东西。
说来应是康嬷嬷的失职,岑晏命随从吴钩去将她请来。
定是要问未来少夫人的情况。
康嬷嬷满口称赞:“沈大姑娘冰雪聪明,举一反三,奴教的东西她一学就会。”
原来她竟有这样的优点。
岑晏没有说沈棠上街的事,只道:“你再多花些心思教她,等天黑再走。”
康嬷嬷惊讶:“总要让她温习温习吧?”
“不必,尽管教就是,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温习。”
“好。”
次日,沈棠发现康嬷嬷换了花样,不止教礼仪规矩了,竟还要教女红。
刺绣这种事,她两辈子都没碰过,哪里会呢?且这东西不是学会就行的,还得要绣出花样,绣出一整幅图,是以竟学了整整一天。
看着指尖被戳出的伤口,沈棠直打退堂鼓。
明嫂却道:“出嫁前,按规矩,您是要亲手给姑爷做一双鞋子的。”
沈棠:“……”
沈宁叹气:“以后不能出门了。”
沈棠道:“可以让明嫂跟晚茶带你去。”
“我想跟阿姐一起啊!”
沈棠扶额:“再看看吧。”
过了三日,岑夫人派人来接她们去谢家。
谢家乃是言情书网,府邸不如武威郡王府恢弘宽敞,胜在精巧雅致,有种园林之美。
谢夫人是岑夫人的弟媳,但竟生得有些相像,都是鹅蛋脸,杏子眼,皮肤又白,二人感情好,挨着站一起时,真像亲姐妹一样。
崔含芷打趣:“母亲见到您,完全忘了我们。”
谢夫人也打趣她:“就爱吃味,嫂嫂日日跟你在一起,我可是难得亲近她!”目光落在沈棠身上,“哎呀,嫂嫂又要多一个称心的儿媳了!”
沈棠拉着妹妹一起请安。
谢夫人道:“应该叫我舅母,”看向岑晏,“晏儿,你说对吧?”
岑晏面色淡淡:“还不到时候。”
“小古板,”谢夫人摇头,“还是劭儿好。”
岑劭毫不谦虚:“舅母说我好,那可有奖励?把舅父藏的美酒都送我吧!”
谢夫人哈哈大笑。
站在旁边的谢家次子谢庆明小声与兄长道:“二表哥艳福不浅。”
谢庆麟挑眉:“你知道什么叫艳福?”
“当然,”谢庆明暗地指一指崔含芷,“大表哥已经在享艳福了。”
谢庆麟皱眉:“别胡说八道,被大表哥听见不打死你。”
“才不会,大表哥只会说,‘是不是很羡慕我?’”
谢庆麟:“……”
但不得不说,二表哥的运气很不错,毕竟姑父定下这门亲事前并不知沈大姑娘是何样貌,也不知是何品行,只是要报恩而已,结果竟是个很难挑出毛病的姑娘。
如此,多少能抵消一点家世的不足。
谢庆麟忍不住又看一眼沈棠,心想自己将来也不知会娶谁,希望父亲在燕州不要随便替他定亲,万一他的运气不如二表哥,那就完了。
谢家千金谢庆珍比沈宁大一岁,见到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小姑娘,十分喜爱,拉着她去池塘看鱼。
崔含芷见沈棠初来谢家,不知该干什么,又主动与她说话:“听说你最近都在跟康嬷嬷学习,学得如何了?”
“很忙,从早学到晚。”
崔含芷惊讶:“康嬷嬷都不让你休息?”
“倒也不是,就是女红十分麻烦,我以前没碰过针线活……让你见笑了,我手笨,家中衣物都是在成衣铺买的。”其实要算花费,自己做真不便宜,针线,衣料都要买,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很不划算。
她从不在这方面省钱。
崔含芷不信:“你不像手笨的样子,其实我们府里有绣娘的,平常也不要我们做女红,但学一学没坏处,”她悄声道,“以后你替致美不管是做双罗袜还是别的什么,他总会高兴的。”
看来崔含芷没少为岑劭做过。
沈棠点点头:“好。”
两个女子看起来像是志同道合,岑劭靠在水亭的栏杆上道:“要是沈大姑娘去年就入京的话,你们已经成亲了,也不用再等到明年,祖母也是,非得要春天办喜事,不然你嫂嫂也能早点多个人陪。”
岑晏挑眉:“我娶妻不是为了陪嫂嫂。”
岑劭摸摸鼻子:“有什么区别?我们整日不着家,她们定然会常在一起消磨时间的。”
“……”
岑晏还是觉得这话不太妥当。
妻子就是妻子,怎么像是嫂子的玩伴了?
“对了,你调查曹判官调查的如何?真有证据吗?”
“有,我过两日就上奏。”
岑劭“啧啧”两声:“曹家也不是好惹的,你看着吧,等你弹劾曹判官,他们定然也会弹劾你……不,你才上任能有什么事,他们应该会弹劾父亲,不过父亲不在京城,眼不见为净。”
“父亲早晚会回京的。”岑晏看着水中全数盛开的荷花,心想,父亲戍卫边疆十数年,早该享享清福了,其实应该主动致仕才对,但他没有跟兄长说。
凭兄长的个性,他肯定很不服气。
他能想象到兄长会说什么,比如“凭什么?我们岑家男儿为大梁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父亲才几岁就要致仕?致美,你怕了不成?”
他不是怕,他只是会想很多。
可惜父亲在西州一待数年,他们没有交流的机会,就算他想传信,也有诸多顾虑。
好在父亲赤胆忠心,纵使有兵权在手也未生出杂念。
见弟弟看荷花看痴了的样子,岑劭伸手一推:“你有空在这儿赏花,不如去跟沈大姑娘说说话……就算我不催你,等会母亲也会来催你。”
岑晏就转头寻找沈棠。
水亭另一头,谢夫人正跟岑夫人说体己话。
“我之前真的十分担心,晏儿可是状元郎,跨马游街时多少姑娘躲在窗后看?只恨他已经定亲,我就想,万一沈大姑娘粗鄙不堪,面容可憎该如何?愁得晚上都睡不好,好在你派管事去了趟安州,我才放心,今日一见,更放心了,就是家世差,但这姻缘是她父亲拿命换来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岑夫人早已经想通:“都是天注定,如今这样已经很好,我只希望他二人能感情和睦。”她说着就朝儿子使眼色。
不去都不成了。
岑晏接收到母亲目光,朝着不远处的沈棠走去。
崔含芷很识趣,忙把地方让出。
这种场面很像后世的相亲。
沈棠自己没经历过,但她陪过朋友,她对着岑晏微微一笑:“这水亭周围好清凉,很合适避暑……不过京城的夏天真的没有我想象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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