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过去,让闺女枕到她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林可叮额角的碎发,柔声哄道:“是不是小哥闹到你了?额吉帮你揍他!”
他们认出她不是原主,会不会也把她赶走?
原主被狼叼走前,并未学会说话,林可叮怕露马脚,不敢轻举妄动。
格日乐刚趴到炕边就挨了他妈一巴掌,却完全不在意,呲着个大牙冲林可叮傻笑。
林可叮看了看格日乐,又看了看林静秋,心里的不安少了好些。
这时有人喊林静秋:“小叮当今年得五岁了,可这娃怎么瞅也只有三岁,静秋,你可要认清楚了。”
“咋可能认错嘛,小叮当手上那条红绳铃铛,可是吉雅赛音老人用两张狐狸皮跟旅蒙汉商换来的。”
“被狼叼进山,能活下来已经是长生天保佑,还想给你养得又白又胖,做啥梦呢?”
“不觉得小叮当变化蛮大吗?看着就比以前有生气多了。”
“不光有生气,还有大力气,昨夜里我都见着了,那么小一孩子,拖那么大一只黄羊,至少一百斤!”
……
林可叮紧张地攥着被角,记忆里,一家人精细养了两年,原主才勉强长了些肉,但底子还是很虚,感冒发烧家常便饭,草原随便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不少人劝吉雅赛音一家,这孩子一看就活不长,别浪费粮食和精力了。
林可叮小心看向林静秋,前世,为了让爸爸妈妈接受自己,她努力扮成正常小女孩,结果换来了害怕、咒骂和丢弃,这一次,她出现就是“小怪物”的模样。
林静秋听他们说那条红绳铃铛,眼眶蓦地就红了。
昨晚闺女晕过去后,林静秋摘铃铛下来洗,发现绳子上的红居然是血,不敢想闺女这三年过得什么日子。
林静秋捧住林可叮的小脸,俯身下去,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哽咽地呢喃:“感谢长天生,庇佑小叮当平安。”
作为母亲,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心肝宝贝,更何况,他们一家对小叮当的期望,从始至终只有:健康,其他都不重要。
林可叮前世打记事起,身边人对她只有伤害,如果不是狼群不肯接纳她,林可叮可能不会回原主的家,但骨子里对人还是想要亲近的。
林可叮往林静秋怀里靠,闭上眼睛地拱了拱。
好暖和哦。
说到林可叮拖回一只大黄羊,牧民顿时按耐不住了,格外激动:
那黄羊好像是被咬死的,脖子上还有血窟窿嘞。
这不狼的一贯伎俩嘛,小叮当多多厉害,还能从狼口夺食!
狼群养大的孩子,肯定是狼送给她的吃食。
议论不成,还要对峙,你一嘴我一嘴对林可叮刨根问底:
“那黄羊该不是你咬死的吧?看来跟狼群学了不少本事,大婶就一个请求,千万别咬我家的羊啊。”
“深山老林,一住三年,小叮当,你平时都吃什么?跟狼一块吃生肉腐肉吗?”
“啧,霍勒嘿,怪不得一身狼味,昨儿个一进营盘,大狗闻到就叫个不停。”
……
越问越激烈,林静秋脸色阴沉下来,眼看就要爆发,巴图尔从场部医院赶回来,满头大汗钻进包后,端起炕边矮柜上的奶茶,一口气喝了半碗,抹着嘴问:“咋地?羡慕直说,我巴图尔的儿女个个都是好样的……”
话说一半,瞥到旁边傻乐呵来不及收牙的格日乐,补上一句:“当然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个例不在我说的范围内。”
“妹妹,别多想,阿布说的大哥。”格日乐一点不觉得阿布说的个例是他,毕竟谁见他都会夸一句:不管长相还是脾性都跟巴图尔一个模子刻出来。
阿布脑袋再不灵光也至于骂自己。
“我们小叮当力气大,那是随了她的额木格,别忘了,我额吉年轻那会儿可是额善草原最有名的大力士。”巴图尔喜欢显摆,比如娶的媳妇,还有大儿子考上旗里唯一的高中,这两桩大美事,现在加上闺女,足够他N瑟一辈子,回来已经说了一路。
草原风还没吹到的地方,都已经知道吉雅赛音那个被狼叼走的小孙女自己回来了,还给家里带回来了一只肥美的大黄羊。
巴图尔将碗里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咧嘴大笑:“哈哈哈哈……我们小叮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哈……”
林静秋忍无可忍,一脚过去,吼他:“那给闺女晾的奶茶!”
巴图尔还是笑咧咧,给林可叮重新倒了一碗奶茶,看到炉上烧着铁锅,揭开一看是白水,心疼地嘟囔道:“病人得吃好,光喝奶茶咋行?小叮当,阿布给你煮羊肉面片,别怪你额吉,她不会做饭,离开了阿布,活不了的。”
林静秋瞥了眼絮絮叨叨的丈夫,表情嫌弃,却也没说他。
包里的晾肉绳上只剩两根肉干,巴图尔全部割下来,用蒙古刀剁成肉末放进锅里,很快,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馋得在场所有人直咽口水。
草原进入夏季后,肉食大幅度减少,每天早上的手把肉不见了,主食也换成了各种素面食和奶制品。
吃了秋冬春三季肉食的牧民这个时候最馋荤腥了,实在受不了,也会往饭菜里放点肉干,但也只是借点肉味,万不会像巴图尔大手大脚,掏光家底,穷大方。
为了送吉雅赛音去场部医院看病,林可叮拖回来的那只大黄羊,巴图尔直接拿到收购站卖了,林可叮费了牛鼻子劲,一根羊毛也没捞着吃。
孩子是回来了,老人也活下来了,确实是两大幸事,但一个老一个小,也不能为家做啥贡献,还要人照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加霜。
这算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为看热闹,没吃早茶就来了,这会儿确实都饿了,再闻到香,牧民们熬不住了,陆续离包,回自己家找吃食。
就剩一家四口。
巴图尔盛一碗面片,倒入几滴野蘑菇酱油,搅拌均匀后,喂给林可叮吃。
闺女回来了,不用再往外跑,林静秋决定去找生产组组长讨一份羊倌的活儿,她嫁来额善草原十几年,早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放牧也是一把好手。
巴图尔拍着胸脯和林可叮保证道:“没吃到黄羊肉不打紧,你额吉一定会补偿你,有你额吉在,包你吃香喝辣。”
“对吧?媳妇。”巴图尔冲林静秋挑眉,他模样生得俊俏,甚至比好多蒙古姑娘清秀,还懂养护自己那张漂亮脸蛋,别的汉子放牧晒得皮糙肉厚,他天天躲家里养得细白嫩肉。
十八岁娶到林静秋,婚后当起家庭煮夫,媳妇在外赚钱养家。
不少人说闲话,笑他小白脸,吃软饭,巴图尔不以为然,都是靠本事吃饭,谁比谁吃相难看。
林静秋推开靠过来的巴图尔,她这个丈夫怎么说呢,不惹人烦的时候,确实赏心悦目,但大多时候能把人气死,每次她都是看着他的脸掐自己人中挺过来。
巴图尔缠上去,揽住林静秋,“我跟你一块去,看能不能申请到下夜的活儿,那样家里就能有两个人赚工分。”
“小叮当,等阿布赚了工分,给你换肉吃好不好?”巴图尔宠溺地刮林可叮的小鼻子,
林可叮冲他甜甜一笑。
巴图尔心都化了,吃完早茶,将林可叮交给格日乐照顾,干劲十足地拉着林静秋出门。
格日乐反应慢半拍地跑出去,很快折身回来,纳闷地嘀咕道:“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阿布居然要去上工了,不是说臭男人才赚工分养家吗?美男子做做家务就好了。”
想到什么,格日乐一拍脑门,跟林可叮说:“妹妹,阿布终于承认了!”
林可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承认什么?
第3章
“脚臭啊!”格日乐捏住鼻子,表情夸张,“妹妹,阿布的脚超臭,他还不承认,说自己是美男子,放的屁都是香的,呕~”
格日乐叮嘱林可叮,“妹妹,记住了,阿布脱鞋,一定有多远跑多远。”
林可叮乖乖地点头,格日乐看着她,脸上写满了喜欢,细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妹妹快睡觉吧,小哥在这保护你。”
格日乐一直很自责,如果不是他贪玩,妹妹不会在额吉肚子里憋到缺氧,她能更早地学会走路和说话,狼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把她叼走了。
妹妹终于回来了,格日乐暗暗发誓要对妹妹好。
睡太多,林可叮没有睡意,躺在床上,偷偷打量周遭。
原主记忆里的蒙古包宽大殷实,墙上挂漂亮的壁毯,地上铺厚实的地毯,如今全换成了旧毡子,哈那墙上烂的小窟窿,糊几张旧报纸,夏天还能凑合,秋风一旦来袭,熬不过三天,更别说风雪交加的冬天了。
要知道草原冬天长达七个月,如果不能在天冷前改善居住环境,额木格的寒腿病肯定会再加重。
以他们家现在的经济条件,要想重新支个蒙古包是不可能了,修复还是有盼头的。
阿布说她昨天拖回来的那只黄羊,连皮带肉送到收购站卖了二十块。
二十块在后世不值一提,放在六十年代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毕竟这年头赚钱不容易,牧民一年到头放牧,扣除每个月分发的粮食和肉食,年底剩下的工分能换多少钱,还得取决于大队的集体收益。
收益好,工分就值钱,反之倒贴。
好在草原猎物种类众多,除了大黄羊,还有狐狸、旱獭、野猪……只要猎手本事过硬,一年下来收入相当可观,原主的额布格就是额善最有名的猎手,一把猎枪撑起了漂亮温暖的蒙古包。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作为家中一份子,也要好好努力才行。
嗯,先把身体养好。
林可叮闭上眼睛。
*
蒙古草原的蚊子出了名的厉害,一到夏天最热的那段时间,蚊子多得能吃牛,牧民和畜群比怕狼还怕蚊子。
六月,蚊子还没出来,但大头苍蝇已经随处可见,最喜欢叮挂在包里的肉条,其次是人畜的脸面。
家里最后两根肉条煮给林可叮吃了,大头苍蝇气坏了,围着睡着的林可叮嗡嗡嗡,吵得她睡梦中皱起小眉头。
格日乐一刻不停地挥手轰赶大头苍蝇,半个小时后,累得他伸长舌头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想到解决办法,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林可叮睡醒,看到盘腿坐在床边的格日乐,他把衣服脱了,身上叮满了像西瓜籽的大头苍蝇。
格日乐转过头,嘴角冲她咧了咧,“妹妹,小哥的身材有没有超厉害的?”
然后跳起来凹姿势展示,大头苍蝇一哄而散。
林可叮不好打击他,对着他的排骨身材,重重地点了点头。
格日乐欢喜地趴过去,问她:“睡饱了吗?”
林可叮再点头。
格日乐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阿布说病人要吃得好。”
家里没肉条了,格日乐思索一阵,张开双臂,一副不要客气尽情享用的期待表情看着她。
林可叮反应过来,格日乐要喂她奶,羞得小脸通红。
格日乐宽慰她,“亲兄妹不要不好意思,来吧,妹妹,吃小哥的奶、子!”
小羊吃母羊的奶,小牛吃母牛的奶,小马吃母马的奶,阿布吃额吉……以此类推,妹妹也可以吃他的奶。
见人不动,格日乐问她是不是嫌他脏,不等林可叮否认,格日乐非常善解人意地用手指沾了自己的口水,使劲地搓搓胸前的两个小点后,挺起胸膛,“泥都搓掉了,妹妹快吃吧。”
*
吉雅赛音要住院观察,二房考虑到林可叮刚回来,离不开人,主动揽走照顾老人的活儿,巴图尔打算闺女好利索了,再带她去趟场部医院。
巴图尔白天不用出工,忙完家务活,坐下来帮林可叮改衣服,听到格日乐在包外和小伙伴比谁尿得远,一脸嫌弃地摇头。
林可叮拉拉他,摆动小手,表示小哥很好,虽然很多行为,她不能理解,但心地非常善良。
巴图尔捏捏她的小脸蛋,“我们小叮当好乖哦~衣服快改好了,等下试试好吗?”
林可叮点点头,小手放在腿上,安静地等着。
收针完,巴图尔将针线篮子藏到衣柜最里面,林可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小脸写满了茫然和不解,是怕她翻出来扎到手吗?
巴图尔转过身,蹲到地上,视线和她平视,摸摸她的小脑袋,解释道:“去年春天的时候,你额木格纳鞋底忘了收,格日乐就拿了所有绣花针,给家里怀了崽子的母牛扎针,要不是你额木格发现及时,母牛准保让他嚯嚯流产。”
巴图尔越说越生气,嘴里不停地骂格日乐小王八羔子,“家贼难防,我新买的针线,不能再让他糟蹋了。”
说着不放心地将针线篮掖进衣服堆里面,再三确认看不出任何痕迹才关上衣柜。
“还能找出来,换我当儿子。”巴图尔自信满满,抱起林可叮,回到炕边,将闺女放上去,拿起改好的小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可真好看,阿布帮你换上。”
林可叮配合地展开小手臂。
原主被狼叼走后,巴图尔每年都要给她做一套蒙古传统服饰,小心珍藏,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选用的是上好的织锦镶边绸缎,每一朵文纹栩栩如生,是巴图尔一针一线亲自绣制,象征着吉祥如意,腰带绣有繁复精致的卷草纹,配色统一,大红金边,鲜艳夺目,衬得皮肤本就娇嫩的林可叮,白得发光发亮。
巴图尔稀罕地盯着她看,林可叮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巴图尔逗她,捏她的小鼻子,“这谁家闺女?太乖了吧!”
林可叮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了眨,认真地伸出小手指向巴图尔。
把巴图尔哄得开怀大笑,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林可叮趴在巴图尔的肩膀上,看到他已经磨得发毛的后领,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脖子。
巴图尔夫妇已经三年没添过新衣服,两三件蒙古长袍一年四季地穿,上面缝了大大小小的羊皮补丁,旧得发亮,格日乐也一直捡大哥的衣服穿,却给她做了三件新衣服。
林可叮眼眶发热,将小脸埋进巴图尔的颈窝里。
巴图尔轻轻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心疼道:“我家闺女受委屈了,回家也没新衣服穿。”
哪怕闺女被狼叼走,巴图尔也希望她过得好,可以像在家里一样健康成长,所以都是按同龄正常身高做的新衣服。
然而,事与愿违,过了三年,五岁的闺女几乎没啥变化,三岁的衣服也不合身,巴图尔连夜改小了些。
林可叮连连摇头,撇着小嘴巴,泪珠子要包不住了。
巴图尔手忙脚乱地抹着她的眼角,“好了好了,阿布不说了,小叮当别难过,这么漂亮的小脸蛋,不能哭成小花猫噢~来,阿布给你擦香香。”
昨天去组长家,巴图尔用自己最珍爱的蒙古酒壶,跟组长的儿媳妇换了小半盒雪花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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