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叮刚把野鸭蛋分配完毕,就看到其其格边往她这边跑边大声喊,“小叮当,快快快!大兔子!大兔子!”
小丫头声音洪亮,草甸平坦,毫无阻挡,一下就扩散开,吸引到河套那头的格日乐他们,一窝蜂跑过来。
万物有灵,草原动物也知道牧民夏天缺肉,都会提前搬进深谷野林,往年这个时候,绝不可能见到任何活物。
十几个小孩儿大喊着兔子,声音宏大,气势十足,吓得野兔慌不择路,在黄花菜丛里乱窜,格日乐他们你争我抢地往上扑,人一多就容易乱,已经叠了好几次罗汉,又骂又笑,好不热闹。
林可叮安静地坐在河边,两只小手托腮地看着他们追逐,突然,一团灰扑扑的毛茸茸从花丛里冲出来,一头撞她小腿上。
撞得眼冒金星的野兔,跟喝了酒似的,东倒西歪,还想逃的时候,一只白乎乎的小拳头,精准无误地砸它天灵盖上。
野兔笔挺地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紧跟其后追来的小孩儿们看到这一幕,“长生天呐!”
狼孩一拳头把兔子揍死了!!!
齐刷刷地捂头后退,冲着林可叮连连摆手表示不会抢,打死兔子就别打他们了。
“小叮当!”格日乐大呼地冲过去,紧张地拉起她的裤腿,看到妹妹白嫩的小腿上红了一大块,心疼地吹了又吹。
林可叮呆呆地看着格日乐的后脑勺。
格日乐眼睛通红地抬起头问她:“是不是很痛?”
林可叮摇摇头,作为实验体,这点痛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阿尔斯郎他们也围上来,每个人脸上满满的心疼和关切,都怪他们心思全放在兔子上了,没留人保护林可叮。
格日乐蹲到林可叮前面,两只手伸向后面,“小叮当上来,小哥背你。”
林可叮趴上去前,不忘背起自己的小背篓,小手环住哥哥的脖子,格日乐起身后,掂了掂妹妹,比想象中还要轻,是要好好补补才行,格日乐一只手托住林可叮,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野兔,和小伙伴们往回走。
路上碰到没上工的大人,都是留包做家务的主妇,一出来看到格日乐手里提的野兔,足足有五六斤重,眼红地不住张望问话。
“格日乐,打哪儿逮到的死兔子?小心点,别是病兔子。”
“病兔子还好说,要是吃了毒狼药就麻烦了,人吃了会去见长生天的。”
供销社卖的毒狼药,味道特别大,根本毒不到聪明的草原狼,但对付那些嘴馋的草原动物绰绰有余。
毒死的猎物,牧民不会吃,只剥皮拿去卖。
“呸呸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格日乐将野兔高高举起,一脸得瑟,“这只兔子,是自己送上门给小叮当补身子的。”
大婶们才不信狼孩有这能耐,各家娃七嘴八舌立马证明,“没撞死,小叮当一拳头给兔子砸死了。”
哎妈呀,白乎乎的一小只下手这么凶!纷纷劝自家娃少惹,照这样下去,小闺女长大,谁敢娶她。
正在清理羊圈的巴图尔,看到格日乐背着林可叮,吓得扫帚一丢跑上去,将闺女从儿子背上捞到自己怀里,急得尾音劈叉,“出什么事了――?”
格日乐鬼哭狼嚎地回答,“阿布,妹妹腿断了!”
巴图尔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好好的腿怎么说断就断了?!”
坐在巴图尔大腿上的林可叮,伸长小手摸他的头,安慰他。
腿都断了,还这么乖,巴图尔心疼死了,冲格日乐吼:“到底咋回事?”
“兔子撞妹妹腿上了。”格日乐将这辈子的伤心事想了遍,才把涌到喉咙的笑憋回肚子。
巴图尔颤颤巍巍地拉开林可叮的裤腿,看到一大块红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林可叮连忙摆手,并展示地抬了抬腿。
巴图尔愣住数秒后,一手抱闺女,一手解袍子腰带,追着格日乐抽屁股:“小王八羔子,是不是带你妹去河套玩了?要死啊!你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见长生天也拉上你!”
儿子的戏弄,不足以让他暴跳如雷,他生气是担心闺女的安危,万一又被狼……
不敢再想下去。
格日乐这顿被揍得不轻,走路一瘸一拐,不过身残志坚,嚎完就进包,把红药水找出来,给妹妹擦腿。
因为林静秋的缘故,他们家比其他蒙古包,更多地留有汉人的东西,林可叮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格日乐和巴图尔左右围着她,阿尔斯郎四人挤在外圈,探头探脑。
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腿,表情凝重,仿佛她的腿真的断了。
林可叮不自在地挠头,发现自己手短,居然够不到自己的小揪揪,她歪着脑袋,奋力伸手,一抬眼,看到赶羊群回来的林静秋。
林静秋披着晚霞骑在马背上,时不时舞动手里的套马杆,羊群井井有序前行,像朵朵白云,起伏在绿绸子似的草甸上。
林可叮觉得她像一位女将军。
女将军冷不丁看到所有人围着林可叮,吓得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去,蒙靴猛夹马肚,急速奔向蒙古包,跳下马,扒开阿尔斯郎他们,“小叮当怎么了?”
巴图尔两眼通红,“格日乐带妹妹出去玩,没把人照顾好,腿断了。”
林静秋看眼丈夫手里的红药水,心下已有判断,丈夫夸大其词了,但闺女受伤,儿子肯定脱不了干系,黑着脸,一脚过去,格日乐踉跄往前冲,一头撞进蒙古包东面的牛粪堆里。
格日乐惨叫声震耳欲聋。
林静秋脾气火爆,阿尔斯郎他们不想受牵连,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巴图尔将羊群赶进临时羊圈,林静秋心疼闺女,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格日乐洗干净后,被罚跪在空地里。
林可叮觉得他可怜,拉林静秋的衣服,虽然闺女不会说话,但知女莫过于母,她在求她不要罚格日乐。
钻草丛摘黄花,林可叮的小揪揪有点散架了,软哒哒地趴在头顶,林静秋帮她重新扎头发,温柔地跟闺女解释:“不是额吉不让他起来。”
林可叮不解地歪头。
格日乐笑咧咧地冲她做鬼脸,逗她开心,并摆手宽慰:“没事啦,小哥喜欢跪地上,可以锻炼身体。”
林可叮大眼睛染上一层水雾,那么硬的泥地,跪着肯定很疼。
第6章
“小哥像你阿布,不着调的时候能把人气死,但总体来说还是靠得住,你受伤,他心里内疚着呢,就让他跪会儿,不然晚上又要做噩梦了。”
以前因为家里有所偏向,俩兄妹并不亲近,儿子甚至有次发脾气哭闹:要是没有妹妹就好了。
后来闺女真的丢了,儿子做了小半年的噩梦,梦里一遍遍地道歉:要不是我乌鸦嘴,妹妹也不会丢,我该看好她的……
作为母亲,林静秋比谁都看得明白,哪怕在那件事发生前,儿子也一直很在乎闺女,嘴上排斥,在大人没看到的地方,偷偷教妹妹走路。
那时候,格日乐才学会走路没多久,自己都不太稳,一摇一摆像一只小鸭子,在林可叮面前来回地走。
林静秋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觉得好温馨。
原主在这个家太受宠了,每个人发自内心地对她好,如今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就一定会对他们有所回报,林可叮在心里暗暗决定。
赶完羊群,巴图尔从羊圈出来,拎起牛车上的野兔,笑哈哈地掂了掂,“这兔子够肥啊,至少五斤……哈哈哈哈又肥又胖的大兔子,自己送上门给人吃,还是我们小叮当有本事,不愧是我闺女!”
巴图尔兴奋,将野兔交给林静秋后,双手架着林可叮的腋下,轻轻松松地抱起举高。
突然离开地面两米高,林可叮被吓得小手握拳缩在胸口,两只小短腿凌空地蹬了蹬。
林静秋回手一巴掌拍丈夫背上,凶他:“要死啊,等下吓坏……”
话没说完,林可叮开心地笑起来,一张脸灿烂像初升的旭日,见闺女喜欢,巴图尔来劲地往上抛了两下。
一大一小乐个不停,林静秋无奈,笑笑地摇头,拿着野兔去牛车边剥皮,她手法娴熟,很快就把整张兔皮完整取下来,巴图尔接过手,用树枝撑开后,将兔皮晾晒到蒙古包顶。
“毛质不错,天冷了,给小叮当做一双兔毛手套。”巴图尔点了点林可叮的小鼻子,问:“喜欢吗?”
林可叮张开双臂,先比划了一个大圆,再举起自己小手掌,最后指格日乐。
“想阿布也给小哥做一双,对吗?”巴图尔傲娇地哼道,“到时候看他表现。”
林可叮撒娇地拉着巴图尔的手晃晃。
巴图尔心都化了,稀罕地再抱起林可叮,林可叮小脑袋在他怀里拱拱,把人哄得晕头转向,说啥啥都能答应。
格日乐感性地哇哇嚎哭,“妹妹……妹妹对我太好了……小哥差点把你的腿害断掉,你还想着给我做手套……我太感动了……”
说着扑向巴图尔,扒拉他的裤腿,“阿布,我就知道,我不是你和额吉的儿子。”
“那是谁的儿子?”巴图尔头疼地看着他。
“妹妹的儿子!”格日乐大声发誓长大一定要好好孝顺妹妹。
巴图尔捂头,仰天长叹,“这猪脑子,也不知道随谁。”
林可叮见小哥恢复生气,高兴地从巴图尔身上下去,吭哧吭哧地搬来自己的小背篓,巴图尔看到背篓里面装的黄花菜,竖起大拇指,又夸:“我闺女真厉害。”
林可叮开心地扒开最上面的那层黄花菜,露出一窝圆滚滚的野鸭蛋,巴图尔眼睛一亮又一亮,捡起一只野鸭蛋让林静秋看,“媳妇,真让我说着了吧,闺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跟着沾光享福了。”
林可叮表情认真地点头,对她来说,她的后福就是这一大家子。
*
高原早晚温差大,天光一暗,林静秋给林可叮拿了两件外套,林可叮费劲地搂在怀里,摇摇晃晃地往包外走。
正在做饭的巴图尔心疼地骂格日乐,“不省心的臭小子,比牛还犟。”
因为内疚,格日乐不肯回包,扬言要跪通宵,巴图尔夫妇嘴上说随他乐意,不管他死活,心里还是惦记。
于是就让闺女去哄。
格日乐向来吃软不吃硬。
好在小叮当能轻松拿捏,林静秋想到这松了口气,以后家里也可以少点糟心事。
林可叮先将自己的外套放小板凳上,踮起脚给她哥披了另外一件。
格日乐打着哆嗦嘴硬道,“小哥不冷,小叮当快进去,别冻坏了。”
林可叮抱起自己的外套,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摇头。
格日乐看到她冻得小脸通红,再也跪不下去,心疼地起身走过去,“小傻瓜,是不是不会穿衣服?”
林可叮虽然前世跟原主一样,只活到了五岁,但在实验基地没人关心在意她,穿衣吃饭只能靠自己,所以自理能力远超原主。
想了想,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真拿你没办法,”格日乐无奈,心里却雀跃,妹妹需要他,让他很有成就感,“好了,小哥帮你穿。”
林可叮乖乖地站起来,让格日乐给她穿外套,穿好后,她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嘴边哈气后搓搓,暖得格日乐头发丝都立了起来。
格日乐犟不起来了,牵起林可叮的小手,高声吆喝道:“妹妹,我们回家。”
巴图尔夫妇见兄妹俩手牵手进来,相视而笑,随后让格日乐带妹妹洗手。
平日里,格日乐饭前洗手总能墨迹,三令五申都不管用,需要林静秋亲自出马。
今天不一样,格外积极,乐意照顾妹妹。
用瓷盆倒了开水,兑好凉水,试试水温可以后,格日乐帮林可叮卷起衣袖,“妹妹先洗。”
林可叮听话地将小手洗干净,格日乐用毛巾擦干她手上的水,“晚上冷,冻感冒很难受,知道吗?”
林可叮重重地点点小脑袋,等她哥洗完手,她也帮他擦手,格日乐跟打了鸡血似的,倒脏水跑得飞快,根本不用林静秋招呼。
傍晚时分,各家畜群陆续回圈,偶尔有路上耽搁的牧民,骑马领着牛羊往家赶,经过巴图尔家蒙古包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停一脚深吸口气,太香了!
这家怎么夏天还有新鲜肉吃?不是大黄羊拿去收购站卖了吗?
吉雅赛音做饭是一把好手,巴图尔深得其真传,五六斤的野兔,除去皮毛和一些秽物,还有四斤多重,巴图尔给吉雅赛音留了一小半,切成肉条挂在晾肉绳上。
为防止大头苍蝇在肉上产卵,巴图尔将每根肉条都裹满了面粉。
剩下的兔肉,包括兔血和兔肝那些,全部爆炒后,放入半锅泡发后的野蘑菇,文火慢炖,咕噜咕噜――蘑菇的清香和肉香随着热气,从蒙古包顶的木格里飘出去。
家里有两个灶火,一个铁桶炖野蘑菇兔肉,另外一个煮的是手擀面,巴图尔自己扯的面条,又细又长,非常劲道。
草原人以肉食面食为主,肉食按季节实况分发,比如夏天断肉,不光因为天热,肉不好储存,再者,这个季节的牲畜两膘未上,瘦得只剩骨头架子,杀来吃纯属浪费。
粮食分发跟农区大不同,是每月分发到包,每人固定二十斤,包括十斤糜子和十斤面粉。
大多蒙古包拿到面粉后,都会分出一大半去粮站换挂面,巴图尔家很少换,他们一家更喜欢吃手擀面。
手擀面下锅后,巴图尔跟林静秋说:“今天去组长家,他让我们这两天把申请递上去,粮站做完审核后才能发粮。”
林可叮丢了后,粮站就暂停了她的发粮,想要重新领粮,需要走流程,可能要一个月。
额善草原不产粮,粮食从中原运过来,费了不少功夫,政府对发粮这块管控严格。
林静秋看着闺女被炉火熏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小叮当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让巴拉帮忙放一天羊,和你们一起去场部,先去医院看额吉,再到粮站交申请。”
巴图尔拿筷子拨了拨锅里的面条,热气腾腾中龇着大牙乐呵道:“额吉看到小叮当肯定高兴死了。”
林静秋没好气瞪他眼:“别动不动就死死死,额吉好不容易缓过来。”
巴图尔拍自己嘴巴,“呸呸呸……媳妇说得对,小叮当回来了,额吉享福日子还在后面。”
小老太这三年过得多苦,别人不知道,他们都看在眼里,心心念念的小孙女平安无事,她终于能放下心中大石。
“兔子肉好了,先盛一盘,我给巴拉他们送过去。”林静秋叮嘱丈夫。
夏天新鲜肉稀奇,换做别家,巴图尔肯定舍不得,要留下来给闺女补身子,但巴拉一家这些年对他们多有照拂,做人要有心。
巴图尔揭开锅盖,看肉煮得差不多了,先夹出一只兔腿,用银碗给林可叮装着。
吉雅赛音宠孙女,在她半岁大那会儿,专门给她买了一套银质餐具,银碗银勺银筷子,孙女不在家,也要每天拿出来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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