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膏擦脸上凉呼呼的,带着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气,林可叮奋力地仰着头,让巴图尔更好涂抹。
闺女的小脸比奶皮子还嫩,巴图尔大气不敢出,好怕一不小心戳破了。
林可叮同样紧张,她实验体的体质也跟过来了,虽然暂且只显现出了力大无穷和再生自愈。
力大无穷已经糊弄过关,现在剩下:深谷野林住了三年,还能这么白这么嫩?
她要怎么回答,林可叮想得小脑袋都快冒烟的时候,头顶突然响起呵呵的笑声。
巴图尔一脸骄傲:“小叮当随阿布,真是天生丽质。”
林可叮大舒一口气,拉阿布的手摸自己脸,薄茧蹭得她痒痒的,眼睛笑得弯弯,像两个可爱的小月牙。
“阿布,你!……”格日乐等了半天不见妹妹出来,进包里来找,看到巴图尔在给林可叮擦雪花膏,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质问:“哪来的雪花膏?”
这年头雪花膏可是稀罕物,场部供销社都买不到,旗里百货商店才有卖。
前些年家里宽裕,巴图尔也会斥巨资给媳妇买,不过林静秋不爱用,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他。
格日乐这两天闹着要吃关东糖,巴图尔每次都跟他说没钱,却给妹妹买雪花膏,要知道一盒雪花膏能买多少关东糖,巴图尔怕他误会,和妹妹生出间隙,忙说不是买的。
格日乐翻白眼,毫不掩饰地嫌弃,边嘀咕我就知道边往炕边走,翻出自己的高腰马靴,从里面掏出一沓纸币,豪气万丈地在手心拍拍,“妹妹,小哥给你买新的香香。”
巴图尔看了眼他那沓全是一分钱的纸币,“你知道雪花膏多少钱吗?”
“很贵吗?”格日乐稍加思索,决定道:“那就先买两盒,一盒给妹妹擦脸,一盒给妹妹擦脚。”
最多两毛钱,够买个啥雪花膏?不过儿子有这份心,巴图尔还是很欣慰,这些钱,他一定存了很久,便爽快答应他,下次去旗里就买。
“别私吞,不然烂大屁股。”格日乐不放心自己阿布。
巴图尔没好气地瞪眼,纠正他:“阿布是翘、屁股!”
“谁管你!”格日乐哼道,扭头对上换了新衣服的林可叮,哇哇叫地围上去,就像大头苍蝇看到带血的肉条,拉起她的手就要出包显摆,巴图尔揪住他的后脖子,“慌啥慌,小叮当还没扎头发。”
巴图尔翻出吉雅赛音的檀木梳,一边给林可叮梳头一边感叹:“洗完头,头发多多柔顺了。”
何止柔顺,抓在手里,跟泥鳅似的,巴图尔费了老大的劲,给闺女绑了两个小揪揪。
林可叮头发不长,刚到肩膀,扎完小揪揪,留了一小部分,披散下来,裹着她奶呼呼的小脸。
巴图尔和格日乐连夸可爱,林可叮害羞地晃晃脑袋,一晃揪揪跟着晃,灵动有生机。
“走咯,出去玩!”格日乐牵起林可叮,觉得有这么乖的妹妹,比掏到狼崽还要威风,外面几个臭小子看到肯定会羡慕死他。
第4章
牧民平时都穿普通长袍,只有在节庆日才穿传统蒙袍,林可叮也不想穿这么隆重,但抵不住阿布和小哥的哄,换上香牛皮靴,由格日乐牵着出包去了。
格日乐招呼正在玩你追我赶游戏的小伙伴们:“快来看我妹,我妹多多可爱,多多美丽!”
话音未落,四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争先恐后围上来,林可叮认出其中两个,昨天醒来的时候,他们就跟格日乐趴在床边看她。
也是一对双胞胎,哥哥叫阿尔斯郎,弟弟叫阿古拉,比她和格日乐大一岁,是她二叔巴拉家的老二。
吉雅赛音生了三胎,前面两胎都是双生,那些年条件跟不上,都只保住一个,也就是老大巴图尔和老二巴拉,第三胎是闺女,嫁到别的场部去了,离得远,一年见不到两回。
老大巴图尔和老二巴拉,分家后,蒙古包相邻而建,时常走动,这三年家里有巴拉夫妇照应,很大程度减少了巴图尔和林静秋找闺女的后顾之忧,孩子们天天玩在一起,感情不错。
阿尔斯郎和阿古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今年十三岁,加上姑姑家的两个儿子,他们这一辈总共有八个孩子,只有林可叮一个女孩儿。
一张笑脸突然凑过来,“小叮当,我是五哥哥啊,阿尔斯郎,小时候还抱过你,想起来没有?”
“干啥?吓到小叮当了。”格日乐扒开阿尔斯郎,护犊子地挡在林可叮前面。
林可叮探出小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最外围的阿古拉,比同天出生的阿尔斯郎高出半个头,看着很壮实,孩子王的身体条件,却是一只小兔子。
急得两眼通红,又不敢上前争论,伸出手又缩回去。
阿尔斯郎盯着林可叮头上的小揪揪,嬉皮笑脸:“给五哥哥摸摸?”
说着伸出手,格日乐拍掉,“什么五哥哥,你是小六子,没大没小。”
“你才没大没小!”阿尔斯郎提声,几乎用喊的:“我比你大一岁三个月,你要叫我六哥!”
格日乐用手捂住林可叮的耳朵,争辩道:“大有什么用,我比你尿得远,小六子。”
“再比一把。”在可爱妹妹面前,比往常更要面子,阿尔斯郎拉走格日乐。
朝鲁和阿古拉做裁判,追上去。
朝鲁是邻居管布家的孩子,今年也六岁,跑远了,想起其其格,大声问她要不要也再尿一把?
其其格从震惊中回过神,两只手放在前面扭动身子,“干嘛啦!人家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臭男娃比尿尿。”
朝鲁哈哈哈哈笑她:“女孩子……哪个女孩子尿那么远!”
留着板寸的小男娃居然是女孩子!林可叮震惊地睁了睁眼睛,头上的小揪揪跟着圆溜了。
其其格比林可叮小一岁,个子却要高不少,因为喜欢跟着哥哥他们疯跑,脸颊上的高原红特别明显,像小苹果。
她稀奇地围着林可叮,喜欢她的衣服和马靴,更喜欢她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对着她拍拍胸脯,大有“我罩着你”的气势,“小叮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姐姐你就是妹妹了。”
林可叮露出甜甜的小酒窝,踮起脚,伸手帮她拂掉头顶的草叶子。
太好了!!!
从林可叮出包,巴图尔一直躲在旁边暗中观察,看到闺女和哥哥们相处不错,一米八好几的蒙古大汉感动得浑身颤抖。
一边哭一边搭建临时羊圈。
大队土圈石圈有限,迁场后首先考虑羊倌牛倌,像他们家主要劳力常年不在的蒙古包,基本分不到。
夏季草场的畜圈,搬家前就分配完毕,林静秋临时申请羊倌工作,羊群今天就要赶回来,石圈肯定来不及搭建了,巴图尔只能先用旧毡子、活动栅栏和牛车围成,冬季游牧一个月搬一次家,草原人都会搭建这种临时畜圈。
别看巴图尔天天以“小白脸”自居,说自己靠媳妇吃饭,里里外外的活儿却是手到擒来。
搭好临时羊圈,巴图尔把格日乐叫过来:“我还要去趟组长家,小叮当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妹妹。”
巴拉家今年春季接活的羊羔多到四百多只,加上原来的大羊,数量已经一千一百只,超出一个家庭的放牧量,巴拉申请分成两群,他们家留四百只大羊和两百只羊羔,剩下的三百只大羊和两百只羊羔归林静秋管。
刚过春季,羊羔还小,不属产毛羊范畴,但那三百只大羊,再过些日子就要迎来一年一度的剪毛季,需要提前去找组长登记领取剪毛刀。
叮嘱完格日乐,巴图尔舍不得地摸摸林可叮的小揪揪,“小叮当乖乖,阿布很快回来,跟哥哥们好好耍,记住了,别去河套东边。”
那边有一片芦苇荡,夏日枝叶繁茂,在蚊子出来前,是狼群最喜欢用于藏身和睡觉的地方。
他害怕闺女又被狼群叼走。
林可叮乖巧点头,大眼睛里也充满了不舍,看得巴图尔心软软,要不是考虑到闺女大病初愈,他恨不得把人栓腰带上,走哪都带在身边。
巴图尔前脚一走,格日乐后脚就提议去河边捡野鸭蛋,其他人立马附和同意,其其格要回家拿背篓,朝鲁好笑地戳她脸颊上的高原红:“想啥呐?说去捡野鸭蛋就能捡到,搬家那天,大人们早把河套翻遍了,野鸭子吓跑完了,别说鸭蛋了,连根毛都没剩。”
其其格气鼓鼓地拍她哥的手,龇牙警告道:“再戳我的脸,我咬你啊。”
朝鲁故意地又去戳,“为啥不能戳?我就戳!”
其其格捂住自己脸,躲到林可叮身后,“我也要跟小叮当一样白一样好看。”
她严重怀疑自己的高原红,不是被太阳晒的,而是她哥每天戳的。
朝鲁小眼睛滴溜溜转,在其其格和林可叮身上扫了一圈,扭头跑去找格日乐:“格日乐,换妹妹吧!”
格日乐从蒙古包里找出一只小背篓,很小很小的那种,径直路过朝鲁和其其格,帮林可叮背上,仔细调整了背绳,才反问朝鲁:“你啥时候有的妹妹?你额吉新给你生的?”
“格日乐!”其其格气得哇哇大叫。
格日乐眼疾手快,捂住林可叮的耳朵,将人搂进怀里,哄道:“妹妹不怕,小哥在呢。”
林可叮拉拉他的衣袖,轻轻地摇头,小揪揪跟着晃。
格日乐安慰她,“没关系,我们去河套那边,不去芦苇荡。”
每次搬家,大人都要强调哪些地方不能去,格日乐自然知道巴图尔担心什么。
其其格还是回家拿了背篓,就算捡不到野鸭蛋,割些野菜回去也不错,她最喜欢吃野菜馅饼了。
夏季太热,牧民断肉后,受东北外来户影响,这两年也开始吃各种野菜。
额善草原没有耕地,不种蔬菜粮食,但水好土好,野菜品种繁多:野葱、野蒜、野韭菜、黄花、蒲公英等等,应有尽有,根本割不完。
河套离营盘有段距离,路上,其其格像一只小麻雀似的,热情地为林可叮介绍各种野菜,林可叮听得认真,每一样都仔细记下来,以免摘错。
“小叮当,草不好吃,还是野鸭蛋香,”阿尔斯郎笑眯眯地追上来,跟林可叮商量道:“我捡到野鸭蛋给你吃,作为回报,以后叫我小五哥哥,怎么样?”
其其格眼睛亮堂堂地举手,“给我吃!小五哥哥!我叫你了,捡到野鸭蛋,记得给我!”
阿尔斯郎煞有介事地打量她,一脸坏笑地说:“你的话,叫哥哥不行,要叫阿布!”
其其格不假思索,脱口就喊:“阿布!”
阿尔斯郎噗嗤笑了,扭头冲后面的朝鲁喊:“朝鲁,你弟叫我阿布了,赶紧,该你了。”
朝鲁:“……”
其其格:“……”
我是妹妹!
打闹过后,阿尔斯郎用手比划林可叮的个头,才到他胸口,手也只有他巴掌那么大,不可思议地发出感叹,“小叮当,你人这么小,居然拖得动大黄羊!能不能教教五哥哥啊?”
学会了,他就回去帮大人拖家里的大尾巴羊,然后跟阿布和额吉申请让他当哥哥了。
家里三个男孩子,凭啥就他一个弟弟!
听阿尔斯郎这么一问,落后的格日乐他们立马跑上来,其其格也好奇,五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林可叮的小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害羞地捂住。
五个人:“!!!”
啊啊啊啊太可爱了吧。
“别为难小叮当,这个问题,我会!”格日乐替妹妹解围,“小叮当天生大力气,遗传的额木格,教不了。”
阿尔斯郎也不觉扫兴,往地上一躺,冲林可叮挑眉,“小叮当,五哥哥没大黄羊重,拖我!拖我!拖我!”
其其格有样学样,滑溜地躺到他旁边,“我也没大黄羊重,妹妹拖我。”
林可叮透过指缝看他们,黑溜溜的眼珠子满满的为难,不好意思当众展示才艺,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好在格日乐出面,拉着她径直往前走,“妹妹别理他们,咱们捡野鸭蛋去。”
第5章
进了河套,听到其他小孩儿在喊野鸭蛋,格日乐让林可叮和其其格等在水浅的地方,他和阿尔斯郎他们先过去看看,说不定今天运气好真能捡到野鸭蛋,家里的肉条已经吃完了,他要给妹妹搞点好东西补充营养。
以前牧民不吃野鸭蛋,搬到夏季草场,羊群牛群来河边喝水,一踩一大片,他们看着也不心疼。
近年来除了老牧民,年轻一辈开始捡野鸭蛋吃了,就再也没见过蛋液和碎蛋壳,都是连夜一抢而尽,野鸭子也逐年减少,大部分搬去了野场。
河套边安静得只有流水声,远处的打闹显得格外热闹,其其格坐不住地伸长脖子,林可叮善解人意地冲她点头:可以去的,我没关系。
其其格牢记格日乐的叮嘱,不离开林可叮,“妹妹,我们摘野菜去吧。”
林可叮背着小背篓,乖乖地跟着其其格,河边草深,几乎将小小一只的她淹没,其其格每次回头寻她,都只能看到两个可爱的小揪揪。
她伸手去拉她,林可叮握住其其格。
其其格停下来,举起林可叮的手,左看看右看看,不可思议道:“小叮当,你的手好软乎噢。”
说着,用脸蹭蹭她的手背。
林可叮笑盈盈地由着她蹭。
穿过草丛,其其格兴奋地哇哇大叫:“小叮当,我们今天走大运了,多多的黄花菜耶!”
草原众多野菜里面,牧民最喜欢吃野黄花菜,既有药用价值,做成菜还美味,所以一到花期,就满山遍场地采摘,春季草场附近已经找不到一株,没想到夏季草场这一大片才刚刚开放。
其其格像饿狼看见羊,流着口水扑上去,成百上千株野黄花,在葱绿的叶片间隙中,盛放成一朵朵喇叭状,金灿灿一大片,像中原的油菜花田,空气里充满了淡淡的花香。
其其格跟一只蝴蝶似的,在花田里飞来飞去,眨眼功夫,就跑到另一边去了,林可叮不着急,挨着一朵一朵地采摘。
野生黄花很大株,花蕾有手指头大,六裂花瓣,能挡去林可叮一半脸,她将黄花菜整整齐齐地放进小背篓里。
吃不完可以晒成干花菜,留到冬季煲羊肉汤喝,林可叮打算多摘一些,一路摘到花丛更密的地方。
抬头看的时候,其其格已经在追蝴蝶玩了,林可叮收回视线,扒着一丛密实的花茎,赫然看到里面居然藏着一窝野鸭蛋。
野鸭蛋比普通鸭蛋小一些,但因为营养价值高,收购站开价更高,普通鸭蛋四分钱一个,野鸭蛋一个能换五分。
不过夏季断肉,牧民舍不得拿去换钱,捡到后,吃一顿新鲜野鸭蛋后,剩下的全部做成咸蛋,实在想吃肉的时候,煮上一两个,家里人分着吃,解解馋。
林可叮小心翼翼捧起野鸭蛋,放进小背篓,用野黄花盖住,一共七个野鸭蛋,他们一家四口一人一个,还有大哥哥一个,剩下的两个留给额木格吃,病人最需要补充营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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