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折磨人的法子多得很,将军尚小,爹爹重利,不敢用刑,唯恐留下不好看的疤痕。他们只将将军关在暗室里,不给饮食。爹爹残忍,担心将军会自戕,便将他四肢绑起。关了七日,眼见着就要不行了,才将人放出来。”
商望舒发现王伯的眼神中带着愧疚。
“从那之后,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许是苍天有眼,没过几日竟走了水,所有人都救火去了,只剩起不得床的将军在卧房内。”
他垂下头抹了一下眼角,“也不知将军是怎么逃的,等火灭了,人就无影无踪了。那时天寒地冻,也不知将军是怎么活下去的。想必是为了躲避爹爹的追踪,将军这才投了军。”
“这一路的难,只有将军自己才知。可这白暮却阴魂不散!”
王伯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霾和怒气,他咬牙切齿。
“将军凯旋,在这京中小有名气之时,她却突然又找上门来,那一次,将军将她拒之门外。却不想,她转头就把将军男扮女装的事捅了出来!”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将军跌至谷底,各种欺瞒的罪名盖到身上,也被关入狱中。所幸,当今圣上英明,并未追究将军责任,反而加以赞赏,同意让将军以男儿身带兵打战。”
王伯松了一口气,却眼含不忍。
“可将军的军中好友,互为靠背的救命恩人却被此事牵连,男儿身被揭发,没等圣上特赦便丧了性命。从此之后,面对世人的误解,将军便不再理会了。”
他突然跪下,声音中带着哭腔,颤抖着。一旁的阿蛮在被王伯吓到,哭着跪在王伯身边。
“老奴有罪。当年在勾栏时,老奴对将军的遭遇熟视无睹,置之不理,将军却恩将仇报,救了老奴。从前是老奴错了,可如今老奴不愿将军如同行尸一般度日,任由他人随意造谣、麻木不已。”
王伯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涕泪横流,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切又惶恐。
“老奴斗胆,求殿下救救将军吧,这世上唯有殿下能救将军了!”
阿蛮被吓得哇哇大哭,不知所措的跪在一旁。
“哎呀,王伯你这是做什么!”
商望舒刚扶起王伯,又去劝那边的阿蛮。
“阿蛮不哭,别害怕。”
她帮着掸走阿蛮膝盖处的灰尘,拿出随身携带的奶糕。
“你瞧,这是什么,想不想。”
商望舒把奶糕打开,放在阿蛮鼻子前。
阿蛮的鼻子动了动,鼻音浓浓的,“香!”
商望舒将奶糕放进阿蛮的手里,拍拍他的脑袋。
“给阿蛮吃,阿蛮不哭了好不好?”
见到阿蛮含泪点头,她又转身对着王伯,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个忙,我会帮的,白榆也是我的朋友!你别担心,但是我得想想怎么才能改变白榆这个犟种!”
王伯激动不已,又要跪谢,被商望舒阻止。
“免礼免礼。”
她有些无奈。
……
目送着二人离去,商望舒的心却沉了下来。
她有些难过,也有些担心,还有一些不知所措。
商望舒既伤心于白榆的坎坷经历,也更加难过于她伤害了白榆几次自己竟都没发现,反倒是因为他的不追究而沾沾自喜。
明明是自己的失误,看光了白榆,按这个世界的规矩合盖娶了他,却因为一己之私轻易的相信了他不在意的推辞。
可白榆真的不在意吗?
商望舒回想白榆的表现,却发现当时只顾着自己松了一口气,完全忘记了白榆的表情了。
她有些懊悔。
商望舒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骤然蹲下,愁眉苦脸,揉着自己的脸颊。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白榆是真的不在意吗,还是在强颜欢笑?
她甩头驱散脑海里繁杂的思绪。
不论如何,我都要去找白榆道歉,不能再混摸过关了!然后再把这个欺负人的白暮赶跑!不能放任她和白榆单独待着!
商望舒下定决心,朝白榆所在的书房走去。
这一次,她步伐坚定。
……
“我说弟弟,这府中的一切不都归我所有吗?这天底下哪有男人独占这么大一个府邸的?常言道,在家从母,娘亲死了,长姐便如母,你难道不该好好孝敬你唯一的姐姐吗?”
白暮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她的语气中尽是理所当然。
她嗤笑一声,“瞧你如今这幅丑陋的毁容模样,想必未来也只能靠姐姐了。所以啊,还不快快认清自己的处境,使劲的,”
“啊!”
白暮的话还没说完,就痛呼一声。
“你做什么!”
商望舒怒不可遏,门外听到的话让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门,直直上前,给了白暮一掌。
这白暮被打之后瞬间炸了,不管眼前之人是谁,竟罔顾身份就要上前和商望舒扭打。
她红着眼冲过来,试图拽商望舒的头发,那恶狠狠的样子不禁令人有些发寒。
见她如此作态,商望舒也上头了,顾不上害怕,也要去揪她的头发,掐她的肉。此刻的商望舒只恨自己儿时为何老是翘课,以致如今一点拳脚功夫也不会。
商望舒跃跃欲试,可没等白暮到身前,白榆就将她护在身后,将白暮拂开。
可白暮并不停歇,她又直冲上前。也不知是不是被酒色败坏了身子,她的动作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其他女子的矫健,总能被白榆轻而易举的识破她的动向,又被拦住。
白暮气急,这回的她不再朝着商望舒而去了,而是正对着白榆,掌起掌落。
啪的一声,给了白榆一个耳光。
白榆被她打得微微侧头,随即又冷冷的看着她。
“滚,我不欠你什么!”
看着白榆脸上鲜红的掌印,商望舒怒火中烧,却被白榆紧紧保护在身后,不能动弹。
她只好大喊。
“将她拖出去!”
写墨很快便进来了。
白暮还在挣扎扭转着,还试图上前教训白榆,却轻易就被写墨制服了。
被抓着双手,压着往外送,白暮眼中尽是恶脓,她还在叫骂着。
“你们二人定不得好死,你们等着吧!”
她欲呸一口唾沫,却被写墨识破,用破布堵住了嘴。
……
“肯定疼吧。”
商望舒这才发现白榆的脸颊被刮破了皮,许是白暮的指甲太尖锐,一条常常的红痕微微肿起,与他脸上原有的疤痕形成了平行线。
“你怎么也不躲开。”
她将伤药轻轻抹在伤痕上,眼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心疼。
“怕白暮伤害到殿下,保护殿下是臣应尽的责任。”
白榆义正言辞却眼神柔和。
他不敢看商望舒,只是微微垂下眼,看着她拂动的手。
“臣不疼,小伤罢了。多谢殿下关心。”
“还不疼,气死我了,我刚刚那一掌应该再用力一些!”
商望舒越想越气,解气般的,她朝外踢了一脚。
“哎哟!”
这一脚可不得了,她的大脚拇指一下踢到了桌沿。
疼得商望舒眼角炸出了泪花,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腿。
“殿下怎么了?”
白榆也蹲下身子。
第21章
“殿下可是伤到脚了。”
白榆扶着商望舒坐下,俯下身子,半跪在地上,捧起她受伤的脚,褪去鞋子,想要查看情况。
“现在不疼了。”
一股痒意从相触的肌肤传来,商望舒脚下意识蜷缩着后撤了一下,却仍被白榆牢牢抓在手中。
他的眼中有些不赞成。
“臣行军多年,见多了小伤演变成大伤的事情,容臣为殿下查看一番。”
脱下商望舒脚上最后一层云袜,洁白的脚丫暴露出来,指甲泛着健康的淡粉,只是那大脚拇指盖上却有些紫红的淤青。
“疼吗?”
白榆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他弯下腰,轻微的碰了一下她受伤的脚趾,想也没想的就冲那受伤的脚趾呼气。
靠得太近了,湿润的气息传递到商望舒的脚上,再沿着腿一直向上爬,她好像感觉白榆的唇似有若无的碰到了她的脚趾。
碰到了?好像又没有。
商望舒战栗了一下,忽的踩上白榆的肩,一脚将他踢开。
白榆被踢得倒坐在地,他面带不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了。
“我都说了,没事的!”
商望舒的脸咻一下变得通红,她恼羞成怒了,一把抄过桌上的创药。
“我自己来!”
说完便粗暴的将药倒在自己脚上。
可能是这辈子的身躯太过娇贵,药淋到伤口时,商望舒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怎么这一点点疼都忍受不了了。
她在心中暗暗吐槽自己,又要继续往上倒。
可白榆却看不下去了,轻轻掰开商望舒的手,他将创药拿过来,跪坐在商望舒的脚旁。
“臣为殿下上药吧。”
没等商望舒拒绝,白榆又补了一句。
“殿下这般上法又废了这珍贵的药,又好得慢,就让白榆为殿下上药吧。”
他不容拒绝的托起商望舒的脚,又害怕商望舒坐不稳,便让她踩在自己的大腿上。
是有些软又有些硬还很温暖的触感。
商望舒有点痒,也不知是哪儿痒,似乎是脚心被陌生的布料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擦到了,又好像不是脚心痒,是从五脏六腑里透出来的痒。
痒得她想直挠,却又不知道该要挠哪里,只能可怜身上那皮肤徒劳的激起一排排小疙瘩。
无意识的,商望舒的脚趾蜷缩了起来,扎进白榆的腿里,将他的大腿踩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可白榆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专心致志的上着药。
那团棉花随着他的动作轻柔的在商望舒的肌肤上打转,药渗进伤口,有些刺、有点麻,却还是掩盖不了那抓心挠肝的痒。
他低下头,眼看着就又要往商望舒的脚上吹气了,这下商望舒终于是忍受不了了。
她故技重施,一脚蹬开了白榆。
没等白榆反应,商望舒便急匆匆的说道。
“好啦好啦,我看药已经上得差不多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商望舒跳下地面,单脚站立,甩了甩那只受伤的脚,又朝着白榆伸出手,要去扶他。
“你看,好了!”
没搭她的手,白榆站起身来,将她重新扶回贵妃榻上。
“殿下当心。”
他嘱咐完,坐在了一旁的脚踏上。
见他坐在下方,商望舒有些奇怪,明明自己身旁还有很多空位。
她拍拍身旁的位置,“你上来坐啊。”
白榆却摇摇头,“于理不合。”
“我还要和你聊聊。”
商望舒劝他。
可见白榆还是坚持,商望舒便也作罢。
……
二人沉默了,白榆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商望舒看着白榆,面上尽是纠结,无声的张了几次嘴,却最终也没有出声。
她还在犹豫着。
虽说商望舒已经下定决心,承认自己错误,担负起一个大女人应该担负的责任,可到了真的要说出口的这一刻,她突然又退缩了,怎么也张不开嘴。
她又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
“白将军,”
“殿下,”
二人却同时开口。
“你先说。”趁着白榆怔忡,商望舒退让道。
“还是殿下先说吧’’白榆却推拒。
也好,早死早超生。
商望舒低头看自己的脚,受伤的地方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白薄薄的药粉。
“我想对你道歉,我今日早晨不小心看到你了。”
她转过头想去看白榆的表情,可是白榆却是侧身对着她,还低着头,商望舒什么也看不见。
她急急的又补充,生怕自己讲不出口。
“我是想说,抱歉,我会负责的,我什么都能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娶你。”
听到这话的白榆身子微颤。
他没有立刻答复。
房内一时安静万分,似乎能听见远处阿蛮嬉戏打闹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长到商望舒坐立不安,煎熬万分。
她忍不了了,扯扯白榆的衣服,忐忑不安的发问。
“如何,你想好了吗?”
话音刚落,商望舒又有些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太急切了,毕竟对于男子来说,这是终身大事,哪有一时半会就能答应的理。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正想告诉白榆不用这么快答复,她能等时,白榆却出声了。
他仰起头看着商望舒,坚定的摇了摇头。
“殿下,白榆不愿。”
他拒绝了。
商望舒有些错愕。
“为什么?”白榆之前不是还想嫁给她吗?
她真诚的回看白榆,拍拍胸脯,急切的说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有骗你,、今日早晨的事情伤害了你,是我的错,你又是男子,当然不方便说。”
商望舒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殿下从未伤害过白榆一分。”
白榆只是认真的仰视着商望舒,看着她的眼睛,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
他又重复道,“殿下不应对白榆愧疚,白榆从未因殿下受到伤害。”
这两句话一出,将商望舒的神拉了回来。
她怔怔的看着白榆,又问出刚刚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
白榆捏住了商望舒空荡的裤腿,裤子皱了,手白了,他自己却没有发现。
话语一字一句从他口中蹦出。
“白榆不愿成为殿下的责任,更不想变成殿下的负担。”
他顿了顿,“白榆只望殿下岁岁无虞,常安长乐。”
这一番话似乎掏空了他的所有力气,说完,白榆便低下头,塌下了背。
商望舒的裤子也重新恢复了平整。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是被白榆的话惊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从一个外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明明她和白榆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更不是两情相悦的情人。
哪怕是相识相恋十余载的钟亦箜,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商望舒能感觉到白榆的真诚。这不是他的借口、不是他的托词,更不是为了讨好商望舒,他只是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用直白的言语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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