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干柴燃烧,风吹得火苗摇曳,将蓬头乱发的少女影子投射在墙上,显得冷清寂寥。
她忙碌一通,累得精疲力倦,终于得以休息,拿了个蒲团,不忘把防身用的树干登山杖放在身边,靠墙坐着,烤火取暖。一静下心,即刻不由自主烦躁,思考今后与父亲的相处方式。
半晌,脑袋发木且胀痛,干脆放弃思考,盯着火苗发呆。
世界上,其他与父亲关系僵硬的人们,是选择舍弃亲情?亦或设法说服自己包容谅解?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
寂静中,她扭头,仰望山神雕像,喃喃说:“我爸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冲着逼疯女儿来的,再忍下去,我会崩溃发疯。”
“无论我怎么拼命努力证明,在他心目中,女儿终究‘没用、靠不住’。除非我甘愿当一个辍学结婚延续香火的工具人。”
“犟老头,辛辛苦苦一辈子,毕生目标却仅仅是‘生儿子抱孙子、传宗接代香火永续’。我不是傻子,不可能任由老爸安排人生,有时想想,他蛮可怜可笑。”
她仰望神像许久,心思一动,把蒲团搬回原处,取下竹制卦杯握在掌心,端正跪立,双手合十拜了拜,苦笑祷告:
“请求仁慈的山神,看在我爸一生固执苦苦追求‘香火’的份上,安排他下辈子拥有儿子吧!”
“一个他八成嫌少,三个五个不会嫌多,抚养儿子再苦再累他也甘之如饴。”
“请您帮帮忙。”
说完,她手一松,竹卦落地,一正一反。
俗称圣杯,寓意为神明准许。
“哇,爽快!谢谢,犟老头要是在场,一定非常高兴。”
她在极端郁愤苦闷中,自娱自乐,拾起竹卦,再度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祈祷道:“另外一个请求:假如我下辈子还是女孩,麻烦您给我安排一位不贬低嫌弃女儿的父亲。”
语毕,手一松,两枚竹卦落地,均朝上。
俗称笑杯,寓意为指示不明朗。
“这,您是在犹豫吗?”
她拾起竹卦,握紧,苦涩解释道:“容我补充说明:对于来世的家庭,贫富不在乎,估计再贫穷也跟眼下差不多,无所谓了。我只求一点,就是希望拥有一位尊重接纳女儿性别的父亲。请明示。”
双手一松,两枚竹卦落地,均朝下。
俗称阴杯,寓意为否决,不可行。
“啊?!”
她懊恼拾起竹卦,仰视神像,失望倾诉,“莫非我的心愿很过分?不过分吧。祖国幅员辽阔,各省各地风土人情不一样,例如韩燕老师,她是来自北方的独生女,据她说,那边的性别平等实现得不错,女孩子不会像我这样卑微,被老爸怪罪霸占了兄弟的‘投胎名额’。”
“英明仁慈的神,发发慈悲呗。给您磕头啦。”
两枚竹卦落地,仍均朝下。
寂静冬夜,荒郊野岭,少女幼稚与神像较起劲来。
从前,她不理解求神拜佛的人,认为虚无缥缈,纯属迷信,此时此刻才明白:人在面对无力解决的现实难题时,痛苦压抑,需要精神的抚慰。
“为什么不同意?多给您磕几个头,行吗?”
“行行好,唉,何苦把不对付的两个人安排成父女,互相不满,互相折磨,生活煎熬。”她赌气絮叨,“这辈子捏着鼻子勉强凑合,祈求来生远离,祝愿彼此梦想成真……山神,发发慈悲吧!”
竹卦落地,一正一反。
“总算批准了!多谢多谢。”
她满意拜了拜,从卦象里获取精神慰藉,含笑挪回靠墙位置,枕着蒲团烤火,不知不觉入眠,临睡前,计划暗忖:明天是星期一,必须早点起床,下山回家,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等脸颊肿得不厉害了,再去上学。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意外事故,她将独自在山神庙渡过三个夜晚。
翌日・清晨
霜冻天气,田野间一片白茫茫,肃杀寒冷。
韩燕昨晚为了协助艾家,带着儿子奔波到半夜,草草睡了半宿,又起大早,准备去学校上班。
她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抬眼便见儿子站在阳台上。
“儿子?起这么早。”
“昨儿忙到半夜,累得头昏脑涨,唉,年纪大了,熬不住。”韩燕走去阳台,发现儿子脸色凝重,眺望着艾家的方向,关切问:“荔荔失踪一天一夜了,不知道现在回家了没?”
其实,秦朗一夜未眠,眼睛熬出血丝,摇摇头,低声答:“没有。我刚打了电话给她的手机,仍是她舅舅接的,说派出所带着警犬重新搜了一遍后山,推断她应该是下山了。”
“去哪儿啦?”
“不清楚。”少年的心脏难受得犹如油煎一般,嗓音沙哑,隐约发颤,“天寒地冻的,一个女孩儿,身无分文,究竟去了哪儿?她最信任的周老师、最亲密的小雅姐,以及几位关系要好的同学,我问遍了,一无所获。”
韩燕拢了拢大衣,心情沉重,“造孽,造孽啊!都怪她爸,不珍惜孝顺懂事的女儿,硬是把孩子打骂得离家出走。”
她悬着心,观察儿子,见他像木头人似的盯着艾家方向,小心翼翼问:“你今天,上学么?需不需要请假补觉?”
秦朗如梦惊醒,定定神,怀着希望说:“不用,我要去学校等消息。荔荔是书呆子,特重视学习,没准儿正在赶去学校的路上。”
“但愿如此。”
周一,降温了,阴雨连绵,班主任张诚宣布:艾荔荔同学生病,请假了。
次日,雨势渐大,艾荔荔继续“生病请假”,同时在本地人的各大社交群里,一份关于她的寻人启事却传播开了,逐渐传进校园,引得全班议论纷纭:
“有照片,没错,就是我们班的艾荔荔!”
“荔荔失踪了?天呐,怎么回事?”
“寻人启事写了,‘因为与家人发生口角,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王宝云凑近同桌,惶恐猜测:“小欣,你表妹会不会、会不会……咳咳,赌气做傻事,跳河自杀什么的。”
“唉,难说。”钱小欣挨了父亲一耳光,幸而不重,没造成淤青,耳语说:“我姑父脾气暴躁,发起脾气来,极为可怕。姑姑又是弱智,娣娣这辈子有吃不完的苦头,太倒霉了。”
……
陈嘉明惴惴不安,嗫嚅说:“荔荔失踪,会不会――”
“闭嘴,少胡思乱想!”
赵乐一记肘击,故作镇定,“她跟家人吵架闹别扭离家出走,跟咱们没关系。”
秦朗焦心如焚,连日面无表情,频繁偷看手机,以至于幻听见震动提示音,误以为她回消息了。
下午,科任教师正在授课时,班主任突然敲门打断,微笑说:“赵乐,来一趟办公室。”
赵乐瞬间肩膀一抖,心脏漏跳了几拍,慢腾腾站起,“老师,有什么事呀?”
“立刻来办公室。”
张诚保持着温和语气,不动声色,注视长相甜美的女学生,催促道:“走吧,老师带你去。”
第64章
“赵乐又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
科任教师转身板书,拆分讲解知识点,周鹏一心二用,用笔戳了戳同桌,“喂喂?”
秦朗半低头,表面盯着课本,实则焦虑伤神,梦游似的应声:“嗯?”
“我说,赵乐又被老班叫去办公室了。就刚才,当众叫走的,你没看见吗?”周鹏小心翼翼提醒,“朗哥,你脸色发青,眼神发直,怪吓人的。”
“哦,我刚没留意。”
秦朗嗓音沙哑,无法自控, 第无数次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查看新消息通知,却第无数次黯然失望,敷衍道:“老班对待教育工作认真负责,又把赵乐叫去谈话了吧,批评迟到、不交作业之类。”
周鹏冷得搓手掌,望向窗外,天色灰蒙蒙,正在下雨,语气沉重,“唉,荔荔还是没回消息。星期天失踪,今天是第三天了,刮风下雨的,她究竟去了哪里?很多同学在关心,都盼望她平安回家。”
秦朗把手机塞回书包,自我安慰似的,低声说:“会平安的……等下课,咱们再打听打听情况,没准儿已经找到了。”
前排的李慧依稀听见“找到了”三个字,顿时眼睛一亮,竖起课本遮挡,兴奋紧张,扭腰小声问:“派出所找到荔荔啦?在哪里找到的?她怎么样?没受伤吧?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看望!”
秦朗连日失眠,情绪极度低落,周鹏摇头道:“你听岔啦,朗哥是说‘可能已经找到了’。继续等消息吧。”
“……噢。”李慧笑容消失,稍微想象朋友的遭遇与处境,善良女孩便红了眼圈,“下了两天雨,降温了,可别把她冻坏了。”
不久,铃声响起,教师宣布:“下课!”。
陈嘉聪一跃而起,照旧拎着胞弟,与若干同学汇合,向秦朗座位靠拢,催促道:
“同学们,抓紧课间十分钟,继续转发寻人启事,大家各自发动亲友,利用集体的力量,尽快找到荔荔的下落!”
班里不少人与艾荔荔关系良好,主动参加寻找活动,钱小欣和王宝云也在其中,并且前者因着亲戚关系,成为了团队核心人物。
陈嘉聪见胞弟心不在焉,不满地肘击,“老弟,瞎张望什么?打开群转发呀,勤刷屏,把寻人启事扩散出去。万一荔荔倒霉被绑架了,希望罪犯忌惮舆论力量,别伤害她。”
“好,好的。”陈嘉明回神。
无论何事何时何地,陈嘉聪总是精力旺盛,发挥领导作用,嗤道:“赵乐被老班叫走,把你的魂也勾走啦?哼,老班给她训话,家常便饭了,不稀奇。”
“哥,烦人,嘴闭上!”
陈嘉聪管教了胞弟,换上友善笑脸,“小欣同学,又要麻烦你啦。”
老艾把女儿的失踪,迁怒于秦朗,带着怨气,变得不理不睬。秦朗委婉表示:“艾伯父忙得不可开交,不太有空接我的电话。但你打,他准接。”
面对一圈同学眼巴巴的目光,钱小欣肩负期望,不忍众人失望,麻利致电老艾,“OK,交给我!”
转眼,电话接通,她打起精神:
“姑丈,我是小欣――呃,爸?姑丈呢?”
钱斌经历了外甥女失踪,暗中反省,对待女儿态度好转不少,温和答:“火妮呀,你姑丈这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早早跑去派出所打探情况,被气得情绪激动,昏倒了。我和你妈妈,带着你姑姑,正在医院陪护照顾。”
钱小欣呆了呆,捂住心脏,结结巴巴问:“派出所有、有新情况?荔荔找到啦?她、她――天哪,姑丈当场昏倒了?”
围观众人被吓一跳,面面相觑,不由得往糟糕方向猜测:找到荔荔了?是死是活?
秦朗眼圈发黑,脸色发青,刹那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心脏乱蹦,不知所措。
陈嘉聪抱拳,口语央求:“小欣,免提,开免提!”
钱小欣犹豫了一下,开了免提。
钱斌嗓门大,无奈告知:“低血糖,虚弱晕倒,天爷!幸亏不是中风或者脑溢血。娣娣还没找到,但公安在调查时,帮忙揪出了之前发帖子诽谤伤害娣娣的小人。”
“哎唷――”乍一听,像是荔荔已遭遇不测的噩耗。
钱小欣吁了口气,王宝云拍拍心脏,“差点吓死我!”
揪出了诽谤事件的发帖人?!陈嘉明如遭雷击,霎时感觉大祸临头,惊惶瘫坐在凳子上。
秦朗的心悬在半空,与其余同学一道,全神贯注凑近,屏息倾听。
无人发现陈嘉明的异常反应。
钱小欣作为发言人,皱眉问:“爸,发帖人是谁?当初那个帖子,害得荔荔被网暴,被骂得好惨,其实班里挺多同学知道,但为了不刺激荔荔,基本装傻。”
“悖居然是你们同班同学!”
钱斌单手叉腰,习惯性大嗓门,“一个叫赵乐的女生。”
“什么?!”钱小欣双目圆睁。
“赵乐?”
围观众人呆若木鸡,惊讶发出抽气声,有的甚至掏了掏耳朵,讶异嘀咕:“赵乐?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我听着也是‘赵乐’。”
钱小欣震惊问:“爸,怎么查到的呀?”
钱斌忙着办理住院手续,无暇闲聊,匆匆道:“公安机关有技术人才,在网络上追踪,查出来了,是赵乐干的。气得你姑丈发怒,嚷着要去学校当面对质,我怕他冲动闯祸,拦下了,结果气得他昏倒。”
“以我姑丈的脾气,假如碰面,赵乐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钱斌严厉嘱咐:“我隐约记得,你们姐妹俩提过赵乐,是朋友吗?是的话,立刻绝交,不许跟心术不正的人一起玩!你天生脑袋笨、数学差,被人出卖了还帮着数钱,记住没?”
“……记住了。”
“眼下事多心烦,爸没空,先挂了。”钱斌挂断电话,返回病床,给病人盖了盖被子:老艾仰躺,正在输液,白发苍苍,悲伤憔悴。孙梅虽然不乐意,却也主动来了,负责照料痴呆小姑子。
一中18班的教室,因为钱斌透露的内部消息,顷刻间炸开了锅,群情激愤,议论道:
“哇靠,原来,那个帖子,竟然是赵乐发的?”
“真的假的?我担心冤枉无辜。”
钱小欣收起手机,翻了个白眼,“荔荔失踪3天,我姑丈急得要命,当天就报案,警察叔叔追查到的,能有假?赵乐刚被老班叫走,等她回来,问一问呗。”
“呵呵,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赵乐曾经跟荔荔同桌,表面关系不错呀,为啥背后陷害?”
“卑鄙小人!”
钱小欣撇撇嘴,“因为,嫉妒吧。赵乐人来疯的性格,一向爱出风头,被荔荔比下去,必定很不爽。”
王宝云一个激灵,抱住闺蜜胳膊,“我一想到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照常上学,就害怕。”
……
陈嘉聪傻眼了,一时间张嘴结舌,脑筋转过弯后,拽起胞弟,返回座位,忐忑问:“赵乐发帖子,你知情吗?”
“哥,别问,求你了。”陈嘉明无颜面对哥哥,沮丧耷拉着脑袋。
陈嘉聪明白了,抓狂一拍额头,“傻*,大傻*!蠢货,蠢死得了!”
嘈杂议论声中,秦朗脸色铁青,一点一点凝聚精神,猛地站起,疾步走向陈嘉明,揪住对方衣领,一把提起来,咬牙问:“陈嘉明,你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陈嘉明脸红耳赤,不敢对视,支支吾吾,“朗哥,我、我――”
“说!”秦朗逐渐失去理智,横眉冷目,喝问:“赵乐发帖子诽谤荔荔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者,是你一手策划的?”
陈嘉明下意识否认,声如蚊呐,“不不,咳,不是我。”
“朗哥,息怒息怒。”陈嘉聪顾念亲情,捏着鼻子保护弟弟,赔笑说:“小明的性格,同学们应该大概了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爱犯愚蠢错误,一天到晚当赵乐的哈巴狗、跟屁虫、应声虫。他跟荔荔无冤无仇,陷害她干嘛?不是我袒护亲弟弟,只是,罪魁祸首铁定是赵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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