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娣娣气性大,完全是随你!”钱斌揶揄道:“父女俩一个脾气,针尖对麦芒,吵架时都不肯让步。”
老艾每次打了女儿,冷静后总是心疼后悔,嘟囔说:“至于记仇,不会的。我的女儿,我了解,一般顶多三五天,她就把不愉快的事消化了,照旧相处。娣娣不是小心眼的孩子。”
“总之,听我一句劝,以后千万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下狠手体罚娣娣!”
钱斌催促,“走吧,进屋,赶紧让娣娣涂药膏,尽快消肿。俗话说‘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你已经打完了,得哄哄孩子啦,避免丫头伤心,怨恨长辈。”
“哄什么哄?老爸管教女儿,天经地义!”
老艾一边嘴硬,一边下车,蹒跚走进家门。
两个男人一进门,便望见钱二妮从女儿卧房出来,四处张望,寻找呼唤“荔荔”。
“娣娣不在房里吗?”钱斌背着手,慢悠悠说:“要么在做饭,要么去菜园果园了。”
老艾浑然不知女儿离家出走,对妻子说:“上厕所了吧。”
下一刻,钱斌路过厨房,扭头看了看,“啧,清锅冷灶,看来丫头气得不轻,十二点了也不做午饭。折腾半天,好饿。”
“懒虫。算了,我做饭,阿斌,你快把药膏交给娣娣。”
“行。”钱斌欣然接过。
老艾正后悔内疚,立刻脱下外套,迈进厨房戴起袖套,计划炒几个女儿爱吃的菜,作为弥补,“我马上炒菜!”
孰料,老艾刚准备淘米时,大舅子在客厅里惊奇嚷:
“哟,奖状全烧啦?娣娣烧的吗?”
“什么?她一向把奖状当宝贝,舍得烧?”
老艾闻言诧异,去了客厅,两人围着奖状灰烬,大眼瞪小眼。
钱斌挠挠头,环顾静悄悄的老宅,隐约感觉不安,“是呀,反常。娣娣人呢?”
“荔荔!”钱二妮推开厕所门,仍未发现女儿,闷闷不乐返回客厅。
老艾亦开始担心,端不住一家之主的威严架子了,“叛逆的东西,难道躲起来了?小时候,她挨了罚,喜欢跟父母玩捉迷藏,躲起来。”
钱斌拿出手机,拨号,“我打电话问问。”
然而,铃声在女孩卧房响起,手机正在桌上充电。
“娣娣――”钱斌顿了顿,一拍脑门,“忘了,她宣布过停用小名,叫娣娣是不会答应的。”
于是,三人高呼“荔荔”,找遍了每一个房间,却无收获。
钱二妮拎着零食,独自走出大门,带领两条狗,转去外面继续寻找。
“强哥,”钱斌找不到人,脸色渐渐变了,小声说:“青春期自尊心强,娣娣挨了狠揍,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老艾呆了呆,瞬间焦虑不安,惴惴摇头,盲目拉开女儿衣柜,又趴在地上看床底,“不会吧?我、我之前经常责骂,气头上也冲动打过几次,丫头从不记仇。”
“这次打得太狠喽!当时我左拦右劝,你跟气疯了似的,非不停手,唉!”
钱斌忍不住埋怨,摆弄外甥女手机,却不清楚开屏密码,无法解锁,猜测道:“会不会又跑去周老师家了?”
“对,一定是!”老艾随即摇头,“不对,我进屋的时候,见她自行车靠墙放着,手机也没带,应该没出门。”
“有道理。”
钱斌拿着手机,返回客厅,沉着脸坐下,思考对策时,盯着天井里的水井,内心突然咯噔一下,浮现不详的猜测,脱口而出:“你说过,从前,你爸每次喝醉酒后就殴打老婆孩子,毒打得两个老婆绝望,闹着喝药上吊跳井寻死,娣娣该不会……”
老艾60岁了,少年时代噩梦一般的往事,被几十年的岁月淹没,如非必要,从不刻意回忆。
两个男人恐惧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跳下天井,跑向井口。
老艾瞬间脊背发凉,险些魂飞魄散,瘸腿行动不便,跳下高台阶时摔倒了,慌张叫喊:“老天爷!老天爷――”
钱斌年富力强,腿脚灵便,飞扑向水井,提心吊胆,屏住呼吸,伸长脖子往井里看去,须臾,大大松了口气,“哎,没人!唉哟,没事没事,虚惊一场。强哥,别嚎啦,井里没人。”
“我看看!”
老艾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凑近,扒着井沿确认了,才放下心,靠着井壁瘫软坐下,喘息说:“多谢列祖列宗保佑,多谢山神庇护。悖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对待我的!”
“娣娣到底去哪儿了?”
“可能在果园里,莫急,我出去找找。”老艾扶着井壁站起来,与白白胖胖的大舅子对比,显得黑瘦苍老。
钱斌尾随,看着满头白发的妹夫,欲言又止,末了没忍住,严肃道:“强哥,恕我多嘴,想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
“唔?你说。”
“边走边说。”
两人赶去果园找孩子,钱斌语重心长,“二妮不是先天智力低下,是4岁时脑膜炎,被误诊耽误了,大脑受到严重损伤,才变成傻子,幸运的是她生下个聪明伶俐的女儿。不过,娣娣虽然看着健康,但咱们清楚,她根基弱。”
“娣娣六岁时,跑去后山玩,被脏东西缠上了,发高烧大病一场,清醒后变得呆愣愣,幸亏慢慢养结实了。”
当年,女儿高烧不退,老艾不眠不休在医院陪护,哭着给医生下跪。老人眯起眼睛,回忆往事,怔怔说:“当年,丫头病情凶险,差点把我吓死。”
钱斌善意劝告:“说实话,我有点担心,怕娣娣的神经受不起刺激,所以反对你严厉体罚,口头责骂没关系,尽量不要动手。上午我观察娣娣挨揍的表情,非常伤心气愤,体罚似乎起了反作用,如果你今后再动手,铁定伤和气。”
“唉!”
老艾焦急走向果园,毕竟重视疼爱独生女,懊悔之余,迟钝意识到自己似乎苛待了女儿,长叹一声,瓮声瓮气表示:“知道了,我听你的,今后尽量不打女儿。”
“一言为定!”
这时,钱二妮与两只狗,从屋后绕出来,大喊报信:
“哥、哥!门、门倒,倒。”
老艾听见了忙回头,钱斌眼睛一亮,“你找到娣娣啦?她在屋后干嘛?”
“叫她回家!”老艾放下心,往回走,“我炒菜去。”
钱二妮左手掌被纱布包裹,右手拎着零食,结结巴巴说不明白,频频指向屋后。
“二妮怎么回事?”
两个男人不解,“过去瞧瞧。”
三人结伴返回屋后,钱二妮抬手指着倒塌的铁丝网门,“倒、倒了。”
“这――”钱斌愕然,仰望茂密梨园,以及曲折幽深的小路,“娣娣上后山了?!”
老艾勃然变色,“天爷!糟糕,算命先生再三交代过,她成年之前,进不得后山梨园!”
钱斌倍感棘手,中午暖阳下,却打了个寒颤,“这下麻烦了,千防万防,没能拦住……希望别出事。”
“必须尽快把孩子找回来!”
与此同时・后山
家人前脚出门,艾荔荔后脚就上了后山。
她失魂落魄,捡了一根枯树干,胡乱探路,起初漫无目的,在密林里穿梭,排遣愤懑情绪,随后根据上次的经验,第二次抵达小木屋。
上次跟秦朗共同探险时,意外唤醒了她丢失的童年记忆,激动欢喜;但现在,沮丧消沉,站在远处,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破败木屋,唏嘘伤感,暗忖:
木屋没变化,但父亲的性格早已经改变,变得苛刻暴躁,我也不是天真崇拜依赖爸爸的小孩了。
物是人非。
目测过两年,木材会腐朽坍塌,也好,封存那些温暖的童年记忆吧。
――老艾的几个耳光,成为了压垮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熄灭了女儿对父亲的敬爱之情。
她满腔悲愤,默默看了会儿,叹息离开,沿着依稀可辨的林间小路,深入后山。
徒步到正午时,密林里仍是阴暗寒冷,前方却出现一片亮堂视野。
艾荔荔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走出去观察:
向阳山坡,有一座坟墓!
大理石墓碑,雕刻着繁密文字,措辞讲究,极尽悲缅与恭敬,根据落款时间,显示是老艾为逝去的母亲所设;
墓碑周围,浇筑了一圈水泥,饰以复杂花纹,制式规整,颇具艺术美感。
水泥空地上,留有老艾扫墓时燃放的鞭炮纸屑。
“呀,是奶奶的坟墓。”
艾荔荔暂时撇开负面情绪,好奇靠近,下意识拜了拜,不知怎地心想:南方传统墓地样式,秦朗肯定没见识过。
她抬袖擦擦汗,一摸兜,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手机。
“可惜,拍不了照片。”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女走累了,疲惫坐在墓碑下方的石凳上,歉意说:“奶奶,打扰一下,我休息休息就走。我爸一直强调,列祖列宗看见女孩会不高兴,是真的吗?为什么呢?”
大理石墓碑在冬季阳光下,散发着温润光芒。
艾荔荔坐着歇息,晒太阳,眺望远处高耸的采屏嶂,风景优美,情绪略微平复。
良久,风一吹,发丝拂过红肿的脸颊,痒得去挠,却触碰伤处,疼得倒吸气。
“嘶~”她摸了摸脸,见太阳向西移动,站起鞠躬告辞:“奶奶,我休息好啦,再见。”
她转身,目光一扫,瞥见西北角高处有一片裸露的黄土――
来都来了。
她拿枯枝当拐杖,上了坡,倾身望去:
简陋石板墓碑,布满青苔痕迹,也是一座坟墓;
但周围没有用水泥浇筑,杂草丛生,荒凉隐蔽。
她犹豫了一下,走进细看碑文,念道:“‘先考艾荣之墓’,爷爷?”
“奇怪,奶奶墓地挺气派,爷爷的这么寒酸?”
这些事,由父亲全权做主,由此可推断,他跟爷爷并不和睦,关系僵到连坟墓都没认真给爷爷修缮。
“爸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疑惑思考,脚步踌躇,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原路返回下山回家。
半晌,十六岁的女孩在遭受家长殴打责罚之后,咽不下委屈,赌气作出冒险决定:辨认方向,从侧翼下山,继而抄小路,朝家的反方向,饿着肚子越走越远。
半天时间,一晃而过。
老艾和钱斌紧急求助若干亲友,分头寻找,搜遍了后山梨园,却无收获。
“如果娣娣出什么意外,等于要我的老命!”
老艾心急如焚,懊悔落泪,捶胸顿足,“天快黑了,孩子还没找到,阿斌,怎么办?怎么办呐?!”
亲友们围绕老人,七嘴八舌安慰:
“叔,冷静,先别自己吓自己,可能孩子等会儿就自己回家了。”
老艾焦头烂额,“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说不知道。丫头最信任的周老师,回了外地娘家,不在本地,会不会骗我?”
“孩子失踪了,是大事,老师怎敢撒谎隐瞒。”
“果园和梨园找遍了,没见着娣娣,没准出去逛街散心了。”尤坤作为邻居与知情人,受邀参与寻找。
“她没骑自行车,也没带钱包和手机,两条腿走不远的。”钱斌保管外甥女的手机,绞尽脑汁,“我猜她一定上了后山,唉,八成是躲起来了,赌气不回家。”
……
“夜晚山里冷得很,要不报警吧?”
“对,报警,抓紧找回孩子,免得冻坏了。”
……
这时,艾荔荔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钱斌忙示意同伴安静,“嘘!”
众人纷纷盯着手机屏幕,见来电人显示“秦朗”。
钱斌怀着希望,按下接听,然后开了免提:
秦家
秦朗待在阳台,窝在圈椅里,怀中抱着小猫,欣赏落日景色时,不由自主想起了她。
少年嗓音清澈,懒洋洋说:
“艾荔荔同学。”
钱二妮见过几次邻居的儿子,亦接过电话,口吃应声,“荔荔不、不――荔荔,找、找她……”
秦朗一听,并不意外,坐直了,含笑打招呼,“伯母在旁边吗?您好您好!你大半天不回消息,在忙什么呢?”
“天气预报明天有霜,你起得早,帮忙拍几张照片,重点拍一拍树林,我家四周没树木。”
他久久没得到回应,纳闷问:“荔荔?怎么不吭声?”
老艾黑着脸,一把抢过手机――
第62章
“秦朗?”
秦朗抱着猫,正在悠闲欣赏落日美景时,手机里突然响起苍老的男人嗓音,而且明显语气不善,意外问:“伯父?”
老艾怀着希望,一改平常对待新邻居的慈祥和蔼态度,劈头生硬问:“你看见娣娣了吗?”
“啊?”
秦朗愣了愣,手松开了,小猫趁机淘气啃咬主人卫衣带子。
老艾心急如焚,大声问:“我问你,今天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女儿?!”
“没有。”秦朗回神,清清嗓子,讶异反问:“荔荔不在家吗?她告诉我,您家里今天请客,要忙着招待客人。”
“真的没有?”
“千真万确。”秦朗直觉不妙。
钱二妮护食,随身携带宝贝零食,试图描述情况,吭吭哧哧,插嘴道:“荔荔不、不、不不吃。”
“伯母您慢慢说,不吃什么?”
“好、好吃。”钱二妮无法正常沟通,频繁揉搓零食袋子,发出O@动静。
秦朗努力听,却没听懂。
老艾不耐烦,挤开妻子,“让开让开!”他无暇客套,叮嘱道:“如果看见了娣娣,麻烦一定要立刻通知我!记住了吗?”
“……好的。”
秦朗脸色变得凝重,意欲打听打听,电话却被挂断了。
他疑惑不解,没兴致欣赏落日了,改为眺望不远处的艾家,暗忖:伯父语气不对劲。她大半天不回消息,莫非出什么事了?
片刻后,乡道拐弯处驶来若干三轮车、摩托车以及小车。
领头者是老艾。
秦朗不放心,忙快步下楼,准备去门外等候。
院子里,韩燕一边哼唱英文歌曲,一边捧着手机,反复走动,调试新加装的摄像头,瞥见儿子,招手道:“儿子,你瞅瞅,这监控画面,是不是有点儿晃?”
“是在晃悠。”保姆吴英仰头,看着阳台外墙上的摄像头,“风吹的吗?”
“安装时我盯着的,固定稳了呀。”韩燕扶了扶眼镜,埋头研究监控画质。
秦朗大步如飞,径直走出门外,驻足张望,心不在焉解释道:“你俩走动时,摄像头同步移动追踪,画面略微有点儿延迟,但清晰灵敏度不错,家用足够了。”
吴英关切问:“小朗,在看什么?无聊的话,待在阳台上看风景嘛,门外风大,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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