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这就是我的家庭,我的父亲。艾荔荔气着气着,内心逐渐涌起一股悲哀感,奇异地冷静下来,宣布道:“由于你们三番两次刻意蒙骗,亲人之间的信用破产了!想修复关系的话,今后切勿耍心机,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同样的坑,坚决不栽第三次。”
“反了,反了!”
一家之主的尊严,不容触犯。老艾是传统家长,火冒三丈,跳脚责备:“杨潇不合适就算了,小林你也不满意?老天爷赏了一副漂亮皮囊,找对象时就任性挑剔?”他狐疑眯起眼睛,审问女儿:
“死丫头,你东嫌西嫌,莫非自己偷偷谈了对象?”
钱斌吹了吹热茶,若有所思。
艾荔荔一怔,没反应过来,“谈了什么?”
“少装傻!”老艾暗中担忧,劈头问:“你每天屁颠屁颠,跟韩老师的儿子小朗一起上下学,该不会见小朗长得俊,偷偷跟他――”
艾荔荔回神,手指紧张捏着衣角,打断道:“瞎猜什么呢?没有!韩老师新搬来的,她来之前,我每天不也是高高兴兴上学?”她停顿,唯恐连累朋友,字斟句酌,解释道:“至于,秦朗,我和他既是邻居,又是同学,路上碰见了就一起去学校,不奇怪。”
“哼,是吗?”
老艾的忧虑并未消失,试探道:“除非你亲手把书桌上的木雕砸碎,不然,我不相信你。”
木雕工艺品?
艾荔荔眉头紧皱,“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砸木雕?工艺品没得罪谁吧?”
“我嫌碍眼!”老艾眼神凌厉,逼问女儿:“怎么?舍不得砸?”
老人转身,一瘸一拐走向女儿卧房,“你舍不得,没关系,爸帮你砸。”
钱斌不解地起身,两个男人交换一个眼神,他会意,稳坐喝茶。
“别胡闹行吗?”
她慌忙制止,追赶父亲,手脚张开,呈大字形,挡在卧房门前,“不许砸!”
父女对视,老艾大概猜着了些,霎时怒火中烧,“好,好,好,不知羞耻的东西――”
老人咬牙,有气没处撒,原地转了个圈,瞥见贴了半面墙壁的奖状,顿时有了目标,一瘸一拐走过去,抬手一抓,“嗤啦~”一声,扯落一张奖状。
“爸,你干嘛?!”
每一*张奖状,皆来之不易,凝聚着贫困学生在学业上辛苦钻研的心血,定格了她的求学经历。
艾荔荔震惊,双目圆睁,原本平息的怒火瞬间爆燃,飞奔前去保护,“我的奖状,你凭什么撕?”
“破烂奖状,不值一分钱,有什么撕不得的?”
薄纸脆弱,禁不起拉扯,眨眼碎成几片。
艾荔荔左支右绌,勉强护住了一块碎片,是小学时的“三好学生”,她的姓名上方,以稚嫩笔迹写下了母亲的姓名。
“强、强哥,不,不、不可以!”钱二妮弱智贪玩,却牢记不能破坏奖状,结结巴巴阻止:“荔荔,荔荔,看,看!”
艾荔荔呆站,捧着奖状碎片的手剧烈颤抖,愤怒之余,倍感伤心,泪花闪烁。
“唉呀,你俩,都消消气,坐下吧。”钱斌放下茶杯起身,“别撕啦,娣娣伤心了。”
老艾揪住奖状撒气,撕完一张,不解气,抬手又扯掉几张,厉声斥责:“这丫头,叛逆不孝,书白读了,留着奖状有屁用?碍眼,撕了干净。”
半面墙的奖状,用双面胶和透明胶粘贴,以时间顺序排列,老艾用力一扯,成片落下。
“嗤啦~”
“撕拉~”
鲜艳的奖状,接连化为碎片,凌乱撒落在客厅。
一声声,她听在耳朵里,刺耳极了――被撕毁的不仅仅是奖状,连同女儿对父亲的敬爱,亦被毁坏。
然而,还有更刺耳的责骂,劈头盖脸丢向她。
老艾发怒,惯例丧失理智,一边撕,一边骂:“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忤逆不孝的死丫头,屡次顶撞长辈,反了天了,白养你了!”
“白养了,白白辛苦!早知今天,出生当年应该把你卖了,换一个男孩回来支撑门户,肯定比养女儿轻松划算。”
钱斌阻拦未果,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呐?女儿虽然不如儿子,毕竟是亲生骨肉。”
原来,你宁愿抚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男孩?
艾荔荔讽刺一笑,蓦地再度冷静,失望得提不起劲,冷冷道:“又来了?”
“又开始幻想‘假如我有儿子’了?”
“建议少做梦,这种糟糕的家庭气氛,儿子也受不了的。”
膝下无子,老艾毕生遗憾,暴跳如雷,咆哮道:“算命先生和山神曾经说过,我命中有子,至今没等到,八成是被你克走了,或者,投胎的名额被你‘占用’了。”
钱斌观察外甥女神态,见少女脸庞浮现绝望,怜悯道:“啧,越说越离谱!娣娣,千万莫往心里去,你爸气坏了,说话不过脑子。”
艾荔荔脸色苍白,内心从悲哀转变为悲凉,陷入无穷无尽的辛酸落寞中,却语气轻快,“哈哈,舅,不用替我爸掩饰,上次在医院时,他打我耳光,并且亲口说过,怪罪我占用了他梦想中的儿子的‘出生名额’。哈哈哈,他自诩聪明,其实我认为,他特别愚蠢。”
“上次打你打得太轻了!”
老艾咬牙切齿,又撕了一张奖状,揉成一团,砸向女儿,怒吼:“阿斌,你听听,她敢骂老子愚蠢,我要是有高血压、心脏病,早晚被女儿活活气死!”
这一砸,凑巧砸中被混混打出的伤痕。
艾荔荔疼得“嘶”了一声,伤心得几乎麻木。
“行了行了,看在我面子上,冷静冷静。”钱斌见事态严重,努力劝和,“娣娣,别激怒你爸。”
艾荔荔泪水盈眶,拒绝继续隐忍,寸步不让,嗓音哽咽,泣血一般控诉:“从我记事以来,你频繁因为不存在的儿子,公然贬低实际存在的女儿,损人不利己,图什么呢?其实,你可以模仿舅舅,圆滑说假话,哄骗哄骗,兴许我会信以为真,一辈子当逆来顺受的听话女儿。”
“女儿当然不如儿子,天生的优劣,公认的道理!”老艾理直气壮。
“公认的?呵呵,我不认可。”艾荔荔叹息,“重男轻女方面,你倒是坦诚,光明正大的。”甚至不屑给女儿自欺欺人的理由。
“你――”
老艾一口气撕毁十几张奖状,目的是为了迫使女儿认错,但他见女儿桀骜不驯,既感觉下不来台,又束手无策,干瞪眼。
钱斌逮住时机,一把将老人按坐下,“累了吧,歇会儿。”
老艾捶打茶几,旋即一指大门,“艾家不需要叛逆不孝的女儿,给我滚!立刻滚出去!”
父亲第无数次呵斥女儿滚。
艾荔荔喉咙堵得慌,强忍泪水,麻木笑了笑,“放心,等着瞧,我迟早会滚的。”
她眼底流露浓重的悲伤与不舍,扫视散落地面的奖状碎片。
老艾见女儿心疼,仍气不过,蹒跚踮脚,扯下高处墙壁剩余的完整奖状,忿忿道:“碍眼的玩意,全撕喽!成绩优秀了不起?神气什么?哼,读多了几年书,果然酿成了祸,丫头片子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
“厕纸还可以擦屁股,奖状有什么作用?废纸而已。”
女儿珍爱的奖状,父亲的评价是:不如厕纸。
“从明天开始,不准上学!”老艾气呼呼,强硬命令:“你老实待在家里,反省自己的错误。”
艾荔荔毫不犹豫,拒绝了,“不可能。你别做梦了,除非学校开除,否则我一定会坚持完成学业。”
老艾七窍生烟,急怒攻心,猛地抬起右手,狠狠扇了女儿一耳光,“你眼里是没有老爸了!”
“啪~”一下,耳光声,清脆响亮。
钱斌吓一跳,被茶水呛得咳嗽,“强哥咳,别咳咳打孩子呀。”
钱二妮惊叫,果脯掉在地上。
艾荔荔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被掌掴得后退,脑袋嗡响,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疼。
“娣娣,没事吧?”钱斌赶紧搀扶。
艾荔荔捂着脸,安静须臾,一把挣开舅舅,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毅然靠近父亲,在距离一尺处站定,面对面,俯视道:“上次在医院被你打了一耳光,加上这个,两巴掌了,我16岁,允许你再打14个耳光,算作是报答养育之恩。过了今天,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动手。”
“娣娣,疯了吗?!”钱斌难以置信。
老艾残疾,瘸腿显矮,仰视亭亭玉立的高挑女儿,脸色黑如锅底。
她目光锐利,逼视父亲,肃穆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今天,我不会再傻站着挨揍。不敢打吗?”
话音刚落,老艾经不起激,抬手又是重重一耳光,“打死你算了!”
艾荔荔不闪不避,脑袋被打得偏了,嘴角破裂,咬咬牙,飞快重新站直,数道:“3。继续,你还能打13巴掌。即刻起,你们记住,‘娣娣’已经死亡,艾家今后只有‘荔荔’,没有‘娣娣’。”
“乱七八糟,傻丫头,何苦诅咒自己死。”钱斌矛盾,既体罚子女,又反对妹夫体罚外甥女,“强哥,别打了!”
“舅舅,让他打。记住,‘娣娣’死了,今后你们喊错了我不会答应的。”
多年来,艾荔荔竭尽全力,拼命讨好,试图博得父亲满意,却痛苦意识到无法改变古板老人对女儿的固执偏见,哀莫大于心死,主动求揍。
十六岁的女孩,使用幼稚的反击方式,仔细品尝躯体的疼痛,用以对抗精神上对父爱的渴望与天真依恋,彻底豁出去了,挑衅父亲,“怂了?”
老艾大怒,推开钱斌,上前再一耳光。
“4。加油。”她天性善良孝顺,被封建古板父亲严格管束着长大,背负无形的枷锁,正在艰难挣脱。
老艾绕开妹夫,再扬手时,力道弱下去。
“5。加把劲。”
钱斌无奈拍大腿,“你们这是干什么!”
“反了,反了。”老艾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避开了女儿灰暗的眼神,骑虎难下,后悔却爱面子,迟疑着又是一耳光。
“6。”
“继续!一巴掌抵偿一年的养育之恩。你不是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吗?来,接着打。”
鲜血从嘴角蜿蜒流下,她左脸红肿,尝到了自己的血腥味道。
钱二妮瑟瑟发抖,目睹女儿受伤流血,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顷刻间爆发了,尖叫着朝丈夫冲过去,口齿不清地嚷:“不、不不!荔荔,荔荔荔!”
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用体重,一把将黑瘦的瘸腿丈夫撞翻,夫妻同时倒地。
“二妮!”钱斌手忙脚乱搀扶。
“妈妈……”
艾荔荔始料未及,一向畏惧丈夫的胆小母亲,竟然会为了保护女儿,勇敢挺身而出。她感动感激,泪水落下,急切跑过去搀扶。
老艾虽然垫底,却未受伤;但钱二妮在扑倒时,手撑地,掌心撑在了瓷质茶杯碎片上,被扎伤,鲜血涌出,疼得大哭。
“妈,妈!”
艾荔荔跪地,哆嗦从茶几上抽了纸巾,想按压止血,却见茶杯碎片插着,不敢乱碰,哭着催促:“上医院!快,带我妈找医生包扎,伤口深,家里清理不干净。”
意外突发,终止了父女之间的斗争。
“二妮,别哭别哭。”钱斌担心妹妹,哄着往外走,“哥马上带你去医院。”
艾荔荔意欲跟随,却被父亲嫌恶推开,被推得趔趄,险些摔倒。
“滚开!全怪你,害得你妈妈意外受伤,滚!”
老艾色厉内荏,实则懊悔了,不敢面对女儿红肿的脸颊与流血的嘴角,掏出车钥匙,逃也似的启动三轮车,嘱咐妹夫在车厢陪伴妻子,匆匆前往医院治伤。
“娣娣留下看家!”钱斌撂下一句。
“‘娣娣’死啦,我叫荔荔。”
片刻后,偌大的老宅,仅剩艾荔荔一人。
她脸颊疼得厉害,内心空洞,环顾四周,低头扫视奖状碎片,瞥见茶几上舅舅的香烟与打火机,手不由自主,拿起打火机,蹲下,点燃了一片奖状。
紧接着,一片接一片,放进火堆。
将心爱之物,亲手焚毁。
宁愿亲手烧毁,也不忍心看它们被蔑视践踏。
“恕我无能,保护不力。”少女皮肤白嫩,左脸被打得明显红肿,巴掌印凸出,自言自语,“奖状,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爸,你始终轻视嫌弃女儿,无所谓,我还有妈妈。”
“我有妈妈的关爱,足够了。不需要你的了。”
烧完之后,她朝灰烬泼茶水,熄灭火星,而后站起,仰望高高屋顶瓦檐,以及四方天井外面的天空。
老宅寂静,空气沉闷,氛围令人窒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她心灰意冷,慢慢走出大门,在院子里迷茫徘徊,不知不觉,绕去屋后,站在通往梨园的铁丝网门外。
“你越是禁止,我越要上山逛逛。”
艾荔荔思绪混乱,迫切需要发泄,踩着门锁爬上去,翻阅铁丝网,再度跳了进去。
落地时,久经风吹日晒的老化铁柱,锈迹斑斑,咔咔作响,摇摇欲倒。
可别哪天突然倒下来砸伤人。
她屏住呼吸,找了找角度,抬脚,奋力一踹。
冬日晌午,阳光下,“轰隆~”一声,根基腐朽的铁门被踹倒了。
艾荔荔莫名笑了笑,转身,独自一人,踏上后山梨园――
第61章
中午时,钱斌乘坐三轮车,陪同老艾夫妻返回艾家。
“二妮,到家咯。”
钱斌肥胖,费劲地跳下车厢,转身搀扶妹妹,“慢点,下来。注意保护左手,别乱动,莫沾水,等七天后才能拆线。”
钱二妮因疼痛哭得眼睛通红,左手掌伤口缝了线,以纱布包扎着,右手拎着一大袋零食,吃力下车。
“你是当妈的,不许吃独食,牢记要把零食分享给娣娣。”
“嗯!”钱二妮言听计从,率先迈进大门,高高兴兴呼唤女儿,“荔荔,来、来吃!”
老艾停车熄火,拔钥匙,从兜里翻出两支药膏,在驾驶座上研究说明书,磨磨蹭蹭。
钱斌伸了个懒腰,踱步靠近,委婉批评:“不是我说你,虽然教育孩子‘不严不成器’,但家长也不能过分严厉,我教训子女时意思意思揍两下,你教训娣娣时下手太重了,欠妥啊。”
“怪她目无尊长,挑衅长辈,主动要求我打的!”老艾梗着脖子,内心懊悔,表面却仍强硬。
钱斌耐着性子,“娣娣未成年,还是个孩子,又是独生女,有时难免任性。孩子犯错,固然该管教,但要注意分寸,不该把女儿打得鼻青脸肿,万一破相了或者记仇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两败俱伤。”
老艾捏着药物说明书,不由得紧张,讪讪找理由,“我前两巴掌,在气头上,是打得比较重,但后面没认真使劲,不至于破相吧?唉,丫头气性大,挨打也不认错服软,白白多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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